“爹,你就別管是什麼做的了,只要好看就行。”本小海不忍打擊老爹的快樂,安慰他說。
本光明將一副半耳墜兒放入他的小紅布包,細細的摺疊好,重新放入了他的貼身口袋。本小海奇怪他怎麼不怕那硬乎乎的耳墜兒扎肉。
想着父親對母親的深情,本小海竟然覺得自己被感動了。
他收起要送給那幾個女孩子的小飾品,躺下休息。他在想父母親之間會不會有什麼感人的愛情故事呢?
還是像後來的他和丁曉燕一樣平平淡淡地相識,平平淡淡地過生活?
父母的生活應該不是平平淡淡的,至少貧窮就是他們很難跨過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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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賤夫妻百事哀,父母在貧窮中養活着他們姐弟兩個,想平淡也無法平淡的吧。
“爹,你和我娘怎麼認識的?是媒人介紹的,還是你們自己認識的啊。”本小海好奇地問。
本光明“嗯”了一聲,再沒有說話,坐在牀邊沉思。
這是個選擇題啊,而不是判斷題,這一聲“嗯”等於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在本小海已經放棄問詢的時候,本光明卻又突然主動說了起來。
“我和你娘是自己認識的,後來媒人又介紹的。”本光明說着的時候,眼睛裡有了亮光和神采。
“那麼你們是自由戀愛了?找媒人算是裝裝樣子的?”本小海竟然有些興奮,沒想到在那個更久遠的年代,父母竟然是因爲愛情而結合的,這和他了解的很多“媒約之言”是不同的啊。
“也不是裝樣子,就是媒人介紹的。”本光明糾正道。
“那是怎麼回事啊?”本小海就奇怪了,既然是認識的,又是媒人介紹的,還不是他們主動讓媒人介紹的,他都有點被父親的話繞暈了。
“你還記得你姥孃家嗎?”本光明興致不錯,主動問起本小海,看來他真的要講一講自己的故事了。
“記得啊,在季城。”本小海小時候曾經跟着父母去給姥爺姥娘上過墳。
在他的印象中,從本家莊到季城需要走半天的時候,中間還要坐船過一條河。
季城名爲城,其實只是一個靠着小山丘的村莊,再具體點的細節,本小海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是啊,在季城。我姥孃家也在季城。”本光明說。
“嗯,我知道。”本小海知道這個事實,也知道爸爸的姥孃家和自己的姥孃家如今都沒有很親的人了。
“我很小的時候,經常住到姥孃家去。”本光明看着窗戶,一扇窗戶映着室內的燈影,另一扇窗戶映着父親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和你娘差不多大,所以就經常在一起玩。那時候跳房子,玩泥巴,或者好多人一起模仿大人的生活。”本光明慢慢地敘述着,聲音裡透着對遙遠故事的懷念。
“現在也沒啥好玩的啊。”本小海沒想到父親講起故事來竟然有種娓娓道來的味道。
“那時候模仿大人,我和你娘就經常模仿兩口子。”本光明講到這裡,聲音小了下來,明顯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再後來,我們都長大了些,我姥娘姥爺他們都沒了,我也就不去季城了。”
“再後來,有媒人來說媒,沒想到就是說的你娘。”
“那個時候,你姥娘姥爺得了一種怪病,都快不行了,他們想看到閨女找到婆家。”
“你奶奶和你姥娘姥爺他們是認識的,當即就答應了。”
“於是你奶奶就帶着我去了你姥孃家一趟,就算是把親事定下來了。”
“當時你奶奶把她自己戴着的銀耳墜子摘下來給了你娘。”
“後來,你姥娘姥爺就沒了,我就把你娘接到本家莊來了。”
“可惜咱家也太窮了,你娘嫁過來以後就沒享過福。”
“經常飢一頓飽一頓的,就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沒想到你們還沒長大,她還那麼年輕就沒了。”
本小海知道父親說的心口疼,不是心疼,而是胃疼,母親的死因可能就是胃癌吧。
父親斷斷續續的幾句話,就把他們十幾年的愛情故事講完了,很簡單的故事,沒有一波三折。
本小海卻聽得心裡很難過,簡單的愛情,艱難的生活。
他也終於理解父親爲何要留着那一支耳墜兒在身邊了。
那曾是奶奶耳朵上戴過的東西,也是母親耳朵上戴過的東西,兩個人都是父親最親的人啊。
此刻的本光明表情嚴肅,盯着窗戶不言不語了。
本小海理解老爹在講完故事以後的沉重心情,默默地給他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本光明表情複雜地接過了水,卻沒有接着喝,而是又放在來牀頭櫃上。
“早點睡覺吧。”說完這話,本光明就開始拖身上的棉衣。
本小海待父親躺好,伸手關閉電燈。而窗外依然明亮着,有月光的,也有其它樓的燈光。
本小海盯着影影綽綽的天花吧,浮想聯翩。
他腦海中勾畫出了父親母親小時候過家家的情景,勾畫出了父親母親成親的情景。
而更多的是,他的腦海中總是出現母親去世那天的情景。
他興高采烈地到興隆鎮上買了涼鞋,回來時母親卻已經沒了氣息。
母親被草蓆裹着擡走了,自己卻無聲無息,連哭泣都沒有。
接着出現的畫面就是自己讀中專的最後一年,從班主任那裡接到了父親病危的電報。
等他從學校趕回興隆鎮的衛生院時,看到父親已經瘦得皮包骨頭,處於半昏迷狀態。
本小海記得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回家”。
那個時候姐姐和姐夫已經在醫院照顧了父親兩個多月,也幾乎花光了他們所有的積蓄。
而所有的積蓄並沒有換來父親的生命延續。
當把父親擡回家裡時,父親用有氣無力的手指了指廚房旁邊的那間屋子。
當年母親也是在那間屋子裡走完了生命的旅程。
同樣的,父親被擡進那間屋子的牀上後,很快就閉上了雙眼。
而同樣的,本小海還是沒有哭泣。
那個時候,他剛剛十八歲,已經算是成年人了。
在本小海地央求下,姐夫的父親,也就是李家莊的村長,找棺材鋪緊急打造了一副梧桐木的棺材。
雖然棺材材質不好,但是總算讓父親走時有了一個棲身之地。
父親下葬的時候,天空下着細雨,新挖的棺坑緊挨着的是磚頭的坑壁,旁邊就是安葬母親的磚頭墳坑。
本小海靜靜地看着幫忙的人們將父親的棺材埋入棺坑。
父親和母親又可以同眠了。
而現在,本小海聽着對面牀上的父親發出輕微的鼾聲,想着他又將不久於人世,不禁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