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休息時間,午飯後暫時輕鬆了的同學們聚在一堆,像一鍋煮沸的粥一樣,熱烈地議論起今天學校發生的那件大事來。我在班級裡聽了一會兒,沒聽到什麼有用的資料,就使了個眼色,示意齊震、常青到教室外面去說話。
我們穿過走廊,到初一(5)班教室叫出了陳仇,四人一起向校長辦公室走去。
“常青,你有什麼發現?”因爲怕被別人聽到,我邊走邊輕聲問。
“……不是鬼魂作祟,我用符試過了。”常青低聲回答。
“恩,我知道。你能確定是什麼妖怪嗎?”我見他微露詫異的神色,連忙補充說,“我看見那道符化成了灰燼。”
“會不會是那天我們在樹林看見的人臉?”齊震走在最前面,他沒回頭,我們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不能。但我感覺這件事和那張人臉大有關係!”常青不假思索地說。
“你呢?”我轉頭問身旁的陳仇。
“他們的臉上突然凸現出條紋,那是一種術。”陳仇淡然回答。
“巫術?”我追問。
“不知道。”陳仇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自嘲的苦笑。
“你看出他們是怎麼死的嗎?”常青岔開話題。
“看不出。”陳仇很乾脆地回答。
“不過,正因爲他們被施了術,我剛纔放出的‘屍螢’才能捕捉到一些他們死時的信息。而且‘屍螢’是介於實體和靈體之間的東西,不怕施術者的反噬,等一會我把它們收回,就可以看看當時發生的情況了!”陳仇胸有成竹地說。
“太好了!”我有些興奮,好像看見了初露的曙光。
“你們在外面等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新1號教學樓的底樓。底樓的右邊走廊盡頭就是校長辦公室。我們停下腳步,常青匆匆地跑進大樓,向右一拐,徑自去了校長辦公室。
我、齊震和陳仇站在教學樓外的一塊空地上等着常青。齊震一反常態的安靜,一動不動地望着天空發呆,看上去若有所思。陳仇以一貫的冷靜態度站在我身旁,熟悉而清冷的氣息縈繞着我,給了我很大的安慰。
許久,常青還沒出來。我望望齊震,他居然還維持着一動不動的仰望天空的姿態,真是太反常了!
“喂,你的脖子不酸嗎?還是你想用你的眼光把天上的小鳥射下來?”我皺眉,撇嘴,順便翻了個白眼。
“怎麼,不耐煩了?不過等了一會,你又心浮氣躁了?”齊震終於從石化狀態甦醒過來,他微笑着轉過頭來,語氣很溫柔。
我的心無端地抖了抖,感到很不舒服。
“你的臉色很白,不舒服了?”陳仇握住我的手問。
“沒有。……常青怎麼還不出來?高校長不知會對他說什麼?”我不願深究自己內心的感受,連忙搖頭否認,然後把話題轉移。
“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會是閒聊!”陳仇亦微笑,“說不定是要常青去施法捉鬼。”
“施法捉鬼?大概不會吧,這裡可是學校!”我嘴上如此說,心裡其實是同意她的說法的。
“傳授現代科學知識的殿堂裡,弄個身穿道袍、手舞桃木劍,嘴裡念着咒語,再燃起硃砂符的人來施法捉鬼,很有趣啊!”齊震用調侃的語調說。
“呸!就算高校長敢這麼做,常青也不敢!在這麼多老師、同學面前弄這一套,不是公然搞封建迷信嗎?非被大家扔臭雞蛋、爛水果不可!”我笑着啐他,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齊震定定地看着我的笑容,心神似乎有些恍惚。
“……噓!有人來了。”陳仇的感覺很敏銳。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有人正繞過新1號樓,接近我們。我不經意地望着此人將要出現的方位,心裡卻想着:常青也該出來了!
一個白影緩緩出現在新1號樓的轉角處。我的頭皮猛地一炸,腿一軟,幾乎仰面摔倒。因爲,這邁着輕緩步子出現的白影,不是別人,是我以前不認識的,但不久之前才見過的,丁副校長的兒子——丁仲衡!一個早上已經僵硬、現在應該在公安局停屍間的死人!
他穿着白夾克,臉上依舊滿是鮮紅如血的條紋,看不清表情,但行走之間卻並不給人僵硬的感覺,反而因爲步伐輕盈,讓人產生一種瀟灑的幻覺。
是的,是幻覺!我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慌張,這肯定是幻覺。或者說,是有人(人?)讓我產生了幻覺!死而復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死得這樣詭異,還能復生的,十有是障眼法術!
“這又是……什麼?……行屍?”齊震一臉驚駭,退到我和陳仇身邊低聲問。
“不是!”陳仇的臉色一變,伸出右手,中指一彈,一點熒光直撲那個緩步走來的白影。
熒光在半空中一滾,先變成一個光團,然後幻化成一片耀眼的銀白色的光幕,向白影當頭罩下。眼看光幕就要觸及他的身體,他突然停住腳步,朝我們粲然一笑。笑容雖然燦爛,但白生生的牙齒襯着滿臉如血的條紋,怎麼看也像恐怖片裡的吸血鬼!我牙痛似的倒吸着冷氣,誰知,一口氣還沒吸盡,眼前一空,他消失了!銀白色的光幕徒勞無功地在空中收攏成一個光團,飛快地折轉回來,落在陳仇伸出的指尖上,閃爍不定的光芒似乎也感應着主人不安的心情。
“不見了!怎麼辦?”我緊張地問陳仇。
“不要緊,他還在。看我的!”陳仇用左手輕撫斷指,口中念出一串模糊的音節,停在指尖上的光團猛地收縮了一下,隨後四散而開,一個個銀白色的光點鋪滿了我們周圍所有的空間。
彷彿是繁星閃爍的夜空,滿天的光點遊曳着,一切生物和非生物都在光亮下無所遁形。果然,憑空消失的“丁仲衡”又在光芒中現出身形來。和我們不同的是,那些交叉的光線可以毫無阻礙地穿透他的身體,但他又並不是我們預想中透明的虛影,因爲我們可以藉着銀白的光看見他身體裡的五臟六腑和血肉經脈。極爲詭異的感覺,但卻真實得讓人心悸。他離我們很近,近到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血紅條紋在顫動。他擡起頭一笑,血紅的條紋倏地向外擠成一堆,像一條條扭來扭去的蟲子。他毫無知覺,反而擺了個優雅的姿態,細聲細氣地說:“你們……是不是在等我?”
“等你?你誰啊?”我汗毛直豎,心想:誰發神經,等你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
“哦,不是等我啊!那,是誰用一堆小蟲子叫醒我的?”他笑嘻嘻地朝我齜齜牙,一副自以爲很幽默的腔調。
我身子一抖,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怎麼連怪物也是這誇張兼肉麻的腔調?真想直接昏過去!
“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陳仇朝虛空抓了一把,猛地握緊自己的手,急促地念了一句古怪的音節,然後冷冰冰地喝道,“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話音剛落,滿天遊曳着的光點,爆發出眩目的光彩,瞬間淹沒了那猶自在搔首弄姿的怪物。我和齊震不約而同閉上了眼睛,不敢直視這強烈的光芒。等我們再睜開眼時,一切已經恢復了正常。燦爛的陽光下,沒有了可怕的怪物,也沒有滿天的光點。只有面沉似水的陳仇緊緊地攥着自己的右手,站在原地。
“它走了?”我心有餘悸地問。
“恩。”陳仇的語氣很冷,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我們怎麼辦?要不要進去找常青?”我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她呆了半晌,突然苦笑:“再等一會兒吧!”然後就再不吭聲了。
我偷偷捅了捅齊震,低聲問:“你猜那是什麼東西?”
“……總之不是人!”齊震輕嘆。
“廢話,我的眼睛又沒瞎!”我朝他翻了翻白眼,“我是說,那會是什麼?”
“不知道。”
真是奇怪,我突然覺得,齊震的語氣怎麼越來越像陳仇了?不等我再發問,常青從底樓走出來了。
“咦,你們的臉色怎麼這麼奇怪?難道,我變成了一棵大樹嗎?”常青打趣道。
“你四季常青,高大挺拔,還不是棵會走路的樹?”我見他還有心思開玩笑,心裡有點不平衡,便小小的嘲諷了他一下,然後迫不及待地問,“高校長跟你談了些什麼?”
“也沒多談什麼,只是要我留意學校的樹林。大概在兩年前,有個老校工突然發瘋了,一直叫嚷着樹林裡有吃人的惡鬼,還說看見有很多死去的學生,變成了殭屍!他居然還認識這些學生,甚至叫得出他們的名字。不過當時根本沒什麼事發生,而那些學生個個身體健康,毫無異常,所以只好把那個老校工送去醫院了。醫院檢查過後,認爲他精神分裂了,可能還有輕微的妄想症,需要治療休養。後來,住了一陣子醫院,他就回家了。”常青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神色嚴肅起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兩年後,也就是今天,真的有學生死在了學校的樹林裡。而且,真的是他們!”
“什麼意思?他們?不就是丁仲衡和葉曉芸嗎?”我揚了揚眉毛。
“嗯,是丁仲衡和葉曉芸。但是,這兩個名字赫然出現在兩年前那個發瘋的老校工所列出的‘死亡名單’中的第一排!你們認爲這只是巧合嗎?”常青反問。
“死亡名單?你看見了?”齊震問。
“是。高校長從他的底層抽屜裡找出來的,他說,當時那個老校工執意要把他見到的學生的名字寫在紙上,留給學校。”常青點頭。
“名單上還有些誰?”陳仇突然問。
“還有很多人……我記不清了!”常青的回答似乎有點閃爍。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他卻垂下眼簾,裝作沒看見。
“吃人的惡鬼……死去的學生……殭屍?這其中……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陳仇沒有追問下去,仰着頭喃喃自語,若有所思。
“……殭屍不就是吸血鬼?咳咳,剛纔的怪物倒是有幾分像吸血鬼!”我想起那白生生、閃着寒光的牙齒和扭來扭去的、如血條紋,就冷汗直冒。
“什麼怪物?”常青驚異地問。
等到他聽完我描述的剛纔發生過的一切之後,他的眉頭頓時擰成了個“川”字,久久不再說話。
“現在,只好靠你之前放到屍體上的那些小東西了!”齊震提醒陳仇。
我和常青的眼睛都是一亮,是啊,也不是完全沒有線索!只要我們能通過“屍螢”,看一看丁仲衡和葉曉芸死時的情景,就有可能看到兇手。最起碼也能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吧。”陳仇欲言又止,嘴角向上一抽,像是在苦笑。
她攤開攥着的右手,手心裡有一小團蠕動的“螢火蟲”,不過顏色好像不是以前純白的,而是帶了點粉紅。她嘴脣翕動,不知唸了句什麼,那團“螢火蟲”緩緩升起,均勻地伸展開來,如同一本巨大的書在我們面前翻開。
就像放電影一樣,“書頁”裡出現了一片樹林,高大茂盛的樹木遮天蔽日,地上厚厚的一層落葉。鏡頭轉換,林中的一個豁口正面對着我們,可以清楚地看見豁口外面有個深黑而無比巨大的淺坑。這是我們學校的樹林沒錯!看來,丁仲衡和葉曉芸確實是死在樹林裡的。
畫面好像定格了,半天還是那個豁口。我有些不耐煩,剛想開口詢問,齊震突然抓着我的手,低聲驚呼:“看,那張人臉!”
果然,豁口處浮現出一張我們都見過的人臉!長眉、圓眼、塌鼻、大嘴,它正在樹木的空隙間飄動,不時有幾縷陽光從它的頭頂射下,把它渲染得金燦燦的。難道,殺死丁仲衡和葉曉芸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