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黯然凝望着最後一縷碎片消失,心裡又酸又苦,五味雜陳。“唉,這恐怖又難纏的舊樓厲……幽魂終於被我們消滅了!哦,大伯,你怎麼這麼晚纔來?”常青嘴上在問常道長,眼睛卻有些擔憂地瞟向我。“你還好意思說呢!如果不是你學藝不精,哪用得着我這把老骨頭親自出馬?”常道長甩了甩袖子,臉上掠過幾絲很不自然的神色,“我在舊樓外面耽擱了一會,所以來晚了。”“耽擱?咦,大伯,你的袖子上怎麼到處都是洞眼?您老在外面碰到什麼了?噴火的妖怪嗎?”常青驚異地望着他大伯的衣袖嚷着。被常青這麼一說,我們才注意到常道長道袍的兩隻袖子上全是一個個焦黑的小窟窿,像是被無數飛濺的火星灼燒出來的。“啊?還有?!”葛虹和許珊忍不住齊聲驚叫,隨後就用滿懷希冀的眼光瞅着常道長,“道長,你是不是已經把它消滅了?”“沒有。……哦,我的意思是我在外面碰到的不是妖怪。”常道長的嘴角帶着奇特的苦笑,他似乎不願再談論這個話題,把手一招,七彩琉璃燈又變成白點回到了那張有硃砂篆字的黃符上,黃符慢慢恢復成手掌大小,又緩緩捲起,飛回到常道長的手裡。“常伯伯,你碰到的到底是誰?”雖然覺得常道長的反應很奇怪,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八卦一下。
“咳咳,是個無關的人。……小星星,你剛纔那麼做真是太危險了!‘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你怎麼能輕易相信它們?”常道長迅轉移了話題。我緊抿嘴角,垂下了頭,實在是無言以對,痛楚的感覺洶涌而來,凌老師溫柔慈愛的笑顏和冰冷殘酷的眼波交替出現,半明半暗,縹緲似煙靄紛紛,誰又能分辨得出其中的真心和假意呢?“那個……道長,我們什麼時候出去啊?我們在這待得夠久了吧,再不走,我都要變成化石了!”葛虹瞟了我一眼,似有不忍,就清清嗓子,故作輕鬆地把話題扯開。“是啊!是啊!反正害人的都……都灰飛煙滅了,我們還待着幹什麼?”許珊也急急附和。我默然不語,但覺得有什麼冷冷的東西滴落在手上。不敢擡頭,怕看到他們憐憫的神情,也怕他們看到我臉上肆意流淌的淚水。
“誰告訴你們,這件事情已經解決了?剛纔的那對母子只不過是兩個棋子,唆使、操縱它們的幕後黑手還沒跳出來呢!”常道長的話像一聲驚雷炸響在我們耳邊。
“什麼?”
“棋子?”
“還有?”
“幕後黑手是誰?”
我們呆了呆,立刻七嘴八舌地詢問,語氣詫異中帶着無比的驚惶,原本以爲是戲到終場,曲盡人散了,誰料竟然還有重要人物沒有粉墨登場,這場戲還真是“一波三折”呢!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霍地擡起頭,胡亂抹去眼淚衝到常道長身前:“常伯伯,這幕後的黑手是不是跟凌……那個舊樓設計師失蹤的屍體有關?”“對。也和歷年來舊樓所有失蹤的屍體有關!”常道長面帶讚賞之色,微微頷。“屍體!”葛虹和許珊倒抽一口冷氣,眼睛不由自主地望了望不遠處地上已經僵硬的葉飛和邵慶,立刻噤若寒蟬。
“大伯,你的意思是處理屍體的另有其人?”常青若有所思地問。“當然!你什麼時候見過會吞吃屍體的幽魂?”常道長拍了拍常青的腦袋,語帶責怪。“啊……實、實、實在太……太可怕了!怎麼辦?我要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裡!”那個幾乎被我們遺忘的王老師突然哭天搶地地哀嚎起來,眼淚鼻涕一大把的。換在平時,看到這麼滑稽的場面,我們肯定要笑翻了,可是在此時此地,大家心裡油然而生的卻是哀慼和無助。幕後的黑手會是誰呢?大家面面相覷,連齊震也一本正經地望着依舊死氣沉沉的四周,緊緊皺起了眉頭。
“嘿嘿!是——我!”甕聲甕氣的古怪聲音像是從地底冒出來,乾澀陰森,聽得人牙根都癢。“誰?”常道長和常青齊聲喝問,我們也緊張地環視四周。周圍雖然昏暗不明,但沒有了青灰色的濃霧和水光的遮掩,視線所及還是分辨得出有無東西出現的。沒有人,也沒有其它東西出現!
“幹什麼藏頭露尾的?是人是鬼都出來給我們看看啊!”常青冷笑。“呵呵,我不是一直都在你們身邊嘛?怎麼看不見我?”我們如受雷擊,不約而同地瞪圓雙眼,死死盯着不遠處的地面。那裡空蕩蕩的,只除了——兩具緊挨的屍體!聲音正是從葉飛和邵慶的屍體上傳來的!話音未落,他們倆就都豎了起來,然後直直地站起身,緩慢地邁步朝我們走來。邵慶還稍好一些,只是面色鐵青,模樣基本沒變,葉飛就可怖了,血流滿面,面容扭曲,偏偏嘴角歪斜,好像還在笑。我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一步一步走近,連駭叫的聲音都梗在了喉嚨口。幕後的黑手居然會是他們?兩個死人?
“屍變了,詐屍啊!”齊震猛地哇哇怪叫,合身撲上,緊緊地抱住了我。我立刻滿臉通紅,用力掙了好幾下也沒掙脫,他這時的力氣倒是大得驚人。“喂,喂,快放開!”我扯着齊震的衣領,想讓他鬆開手。開玩笑,就算真的是詐屍,抱着我就有用了嗎?這時,一直默默觀察着葉飛和邵慶的常道長突然一跺腳,冷冷說道:“哼!裝神弄鬼,還不給我現出原形?”一邊說着,他一邊從袖子裡飛出兩張黃符,正正好好貼在葉飛和邵慶的前額上。他們的身形一滯,就停下了腳步。
“哇,好厲害!”葛虹和許珊也終於回過神來,拍手叫好。
“大伯,解決了?是行屍嗎?”
常道長臉色凝重,搖了搖頭,目光犀利地盯着他們。我好不容易扯開了齊震的手,正想喘口氣,卻見他們僵硬地舉起手,居然去掀額上的黃符。他們的手指剛一沾到符紙,兩張符立刻化成了灰燼。我心神一震,因爲我現他們的手很奇怪,顏色烏黑不說,手上的皮膚在不停地蠕動,感覺上像是裹着一條條枯藤樣的黑蟲子。
“常伯伯,你看他們的手!”我大聲提醒。
常道長點點頭,並沒有意外的表情,他將雙手縮回衣袖中,嘴脣翕動,默唸着什麼。須臾,他的右手從袖中伸出,一道黃光閃過,地上多了兩截烏黑的胳膊,葉飛和邵慶重新轟然倒在了地上。常道長的右手捏着一把鋒利無比卻籠罩着黃色光芒的劍。
“大家快看,胳膊上有……東西……”葛虹指着地上大叫。
“……是黑蟲子!”許珊悚然。
“不是蟲子!……好像是枯樹枝或者藤蔓一類的東西!”常青走近一步仔細看了看說。
“哎,它會動!……哎呀!鑽進土裡去了!”葛虹詫異地大喊。
果然,那些黑色的像長蟲子又像枯樹枝的東西,一落地,就飛快地離開胳膊往土裡鑽。那地面堅硬無比,可是它們卻像游魚在水中一樣穿行無阻。而且它們一鑽進地裡,就好像會繁殖一樣,地面開始有數也數不清的、鼓起的小包,縱橫交錯,快地穿行着。
常道長皺起眉頭,思忖了一下,果斷地用劍猛力一插,插進了地面上一個鼓起最大的包。寶劍上黃色的光芒大盛,“噗”的一聲悶響,大包炸開,隨着黑紅的泥土向外噴濺出許多鮮綠色的汁液。綠色本是生機勃勃的顏色,但是看到這些粘稠的汁液奇形怪狀地在地面上蠕動,卻實在無法令人感到愉快。
“真噁心!這是些什麼東西啊?”葛虹和許珊趕緊躲到了常道長的後面。
“綠色的……會不會是這地下長着的什麼植物?”齊震拉住我的手問。
還沒等我開口,四周地面上鼓起的包全都炸開了。奇怪的是卻沒有一滴汁液噴出,常青連忙蹲下身去查看。
“小心!”常道長一邊提醒他,一邊也持劍靠近一個炸開的包。毫無預兆的,那炸開的地方突然伸出一根根粗長的、長着無數分叉的像樹枝一樣的東西來,纏住了常道長和常青的腿。喘息間,它們就攀緣而上,一圈圈,一道道,把常道長和常青捆得結結實實。
在葛虹和許珊的驚叫聲中,地面上被炸開的其它地方彷彿生出了無數隻手,那些樹枝樣的怪東西隨意伸展着,碰到物體就馬上纏繞上去,牢牢將其捆住。倒在地上的葉飛和邵慶的屍體轉眼間就被這些東西纏繞、覆蓋。葛虹和許珊一邊驚叫,一邊驚惶躲閃着。不過,它們卻似乎不敢接近我,因爲我胸前的靈石依舊散着燦爛的白光,連帶緊靠着我的齊震,也暫時沒有被那些怪東西纏繞、追逐。常道長連忙用寶劍向外猛力一拉,鋒利的劍刃一下子割斷了捆着他的東西。他一脫出身來,立刻揮舞着寶劍去砍捆在常青身上的那些樹枝狀的東西。黃色的光芒閃爍着,被砍斷的東西紛紛落在地上,常青很快也掙脫了出來。只是,這些東西並懂得害怕,因爲它們正源源不斷從地裡冒出來,伸展、扭曲、纏繞、捆縛,張牙舞爪,很是囂張。
“很不對勁!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齊震的語氣是少有的嚴肅和焦慮,他緊緊攥着我的手,手指幾乎陷進了我的肉裡。
“當然不對勁!不過你更不對勁!真是個‘活寶’……我的手背快被你戳出洞來了!”我翻了個白眼,壓低聲音罵他。
“你不相信我?真的,我覺得現在心慌得厲害,好像有什麼……悲慘的事就要生了!”齊震深深凝視着我的眼睛,神情悽苦無比,黑色的瞳人裡閃動着那樣深邃的悲哀,使得他原本熟悉的臉龐散着陌生的氣息。
我的心猛地一痛,解釋不清的驚惶突然淹沒了我,有什麼畫面滑過我的眼前,但是無論我怎麼竭力去看,卻什麼也看不到。
“好了,我相信你。有常道長在,不會生什麼悲慘的事,別胡思亂想了!”我定了定神,柔聲安慰他,卻沒覺察自己的話“前言不對後語”。
“救命啊!快……救我!”突兀的哀號打斷了我們的對話,我轉頭一看,那個王老師被怪東西纏住了。只見他手腳亂揮,一邊竭力撕扯着纏繞上來的“樹藤”(看上去比較像),一邊呼喊求救,臉上也不知是汗水還是剛纔濺到的汁液,黏糊糊、綠汪汪的,配合着被他自己扯得亂七八糟的頭,頗似一棵築着鳥窩、形狀古怪的矮樹。這時,我耳邊又聽到葛虹和許珊的驚叫,她們也被纏住了。
常道長向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和齊震去幫幫那個王老師,然後就揮舞着手裡的劍,不斷地砍着那些不停纏繞上來的“樹藤”,和常青一起去救葛虹和許珊了。
我朝王老師走去,齊震步履沉重地跟着我,他的手依然緊緊攥着我的手,就像是溺水的人死命抓着的一根稻草。我不安地瞥了他一眼,竟然荒謬地覺得他的狀態比那個王老師更危險。不錯,他一直是非常誇張又喜歡耍寶的,可是我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深切的焦慮和恐懼,彷彿他正在走上一條不歸路,悲慘的際遇隨時會降臨在他頭上;但他的眼神清晰而又冷靜,恍惚中居然還帶着某種期待。我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我看錯了?或者他……也不是齊震?
我被這種想法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想把手抽回來。齊震突然偏過頭,低低地湊近我說:“我去幫他,你在旁邊等。你,千萬、千萬要小心!”他的語氣非常鄭重,而且不捨,他的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那目光熱切地讓我心裡毛,又不是上演什麼生離死別的電視劇,不用這麼誇張吧?
“快來……救命啊!”那個王老師叫得越悽慘。
齊震終於鬆開了我的手,他的臉上綻開了招牌似的活寶笑容,對我大聲說:“大小姐,你就站在旁邊看着吧!這種小事,我一個人弄就行了!”說着,他又動作誇張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昂挺胸地衝向目標。這確實是我熟悉的齊震,可我反而覺得心裡難受,涌起的是一種奇怪的、患得患失的感覺。我怔怔地看着他奮力撕扯着那些“樹藤”,腦海中卻無由地浮現出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
“來……來幫忙!……不……不行了!”斷斷續續的哀叫聲從腳邊響起,那些“樹藤”越來越多,齊震沒有工具,不但救不出人,連自己也漸漸被纏住了。我又回頭看常道長他們,只看見一道道黃光在閃動,他們正在努力靠近葛虹和許珊,砍斷那些瘋長的“樹藤”,一時間,也無法顧及我們這裡。
我無暇考慮其它,蹲下身去幫忙。靈石的光芒熾烈,恍若實質的有形物一般,白光所過之處,“樹藤”紛紛斷落在地。
“齊震,把手給我,我拉你起來。”我把手伸向齊震,準備先幫他脫身,再救那個王老師。我的手指剛剛碰到他的手背,他突然面色大變,睜大的雙眼中閃出凜冽的殺意。正錯愕間,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把我向旁邊猛力一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我已經重重地摔在地上,嘴巴一定磕破了,因爲嘴角感覺有溫熱的液體不斷滴落,滿嘴的牙齒都好像被震得要掉下來了。我掙扎着想爬起來,但不成功,不知道右手是不是脫臼了,稍微一用力就鑽心的痛。我不相信齊震會傷害我,轉頭叫他:“齊……”只叫了一半我就呆住了。一個渾身綠油油的人正冷冷地站在我面前,他的一隻手,漆黑、生硬,像乾枯變形的大樹枝,牢牢地扣住了齊震的脖子。是那個前一瞬還在地上悽慘呼救的王老師!
原來他纔是操縱凌老師母子的幕後黑手!這個念頭剛一閃現,他就朝着我猙獰地一笑,另一隻漆黑、生硬的手已經伸到了我的脖子上,只要一用力,就能捏斷我的脖子。一道疾射而至的黃光,齊根削斷了那隻手。是常道長!他見情況危急,飛出了手裡的寶劍,及時救了我。
“呵呵!正一派的‘五雷劍’也不過如此!”王老師嘴角一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小……心!他的……目標是……”齊震萬分焦灼地盯着我,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他的脖子旁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像是被刀劃破的一樣,正在向外涌着鮮血。
我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左手撿起落在一邊的寶劍,就朝扣着齊震脖子的那隻手砍去。“撲”的一聲悶響,那隻手竟然輕而易舉地被我砍斷了,感覺像是砍在一塊朽爛的木頭上。我一怔,一張滿是綠色黏液的臉貼近了我的臉,冒着綠光的雙眼中充滿了冷酷和譏誚,一隻鮮綠色的“手”從被我砍斷的手臂里長出來,伸到我的脖子上,一把扯斷了紅線。靈石!他的目標是靈石!
我顧不上脖子被勒出了血,舉起寶劍想再把那“手”砍斷,一連串的“噗噗”聲響起,那個王老師的身上居然長出了無數只鮮綠色的“手”,這些橫七豎八的“手”淌着綠色的黏液一齊向我抓來。我連忙揮舞着寶劍,抵擋這些可怕的東西。可是寶劍砍在上面,如同陷在一灘灘爛泥裡,砍不斷,也拔不出。我斷然鬆開寶劍,去搶靈石。與此同時,齊震也猛地撲上前,抓住了那隻握着靈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