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偷偷地睜開眼睛,面前沒有了“他”的蹤影,徐奶奶她們就在離我們不遠處,毫無知覺地僵立着,目光直勾勾的,沒有任何焦點,對我們聲嘶力竭的呼喚也毫無反應,如同是……一具具行屍走肉!我們試圖到她們身邊去,但一接近就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我們彈開。徐嵐還想拼命再試,我一把拉住了她,因爲此時,半空中出現了一尊巨大的白玉饕餮像!它頂生羊角、目發紅光,有頭無身、面貌猙獰,一雙血紅色的巨眼閃爍着邪惡和貪婪的光芒,一張碩大的嘴巴幾乎佔了整個頭的二分之一。只見它刻意張大嘴,惡狠狠地吞噬着向它涌來的光紋。每吞下一波光紋,它似乎就會漲大一圈,可它眼睛裡燃燒的貪婪的慾望,卻一點也沒有減少,一刻不停地只顧張嘴吞噬,活像是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
我看着越長越大的白玉饕餮,目瞪口呆,心裡充盈着極不真實的感覺,這一切本應在神怪小說和噩夢裡纔會出現,可是如今,我們卻好像陷入了錯亂的異時空,正無可奈何地看着這一場妖怪表演。“小星星……快想想辦法!陳仇好像……撐不住了!”徐嵐焦急地附在我耳邊大聲叫我,我猛醒,注目陳仇,她口中唸的音節越來越急促,神色也越來越淒厲,額頭上已經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手中黑石雖然還在向外散發着層層光紋,但光圈卻在慢慢縮小,黑石流轉的玉質光澤也似乎黯淡了不少。我恍惚了一下,心底深處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怪異的感覺一閃即逝,欲待深想,卻又完全沒有頭緒。
情形很不妙,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撲上去?……不行,我難道還能長出翅膀來飛上去!而且我和它的實力,實在差着十萬八千里呢,撲上去送死啊!去找人幫忙?對了!可以……找常道長!自從孫安寧的事後,我很少會想起常道長,因爲心裡終究有了芥蒂,所以直到這時,我想到常道長時,還有一瞬的猶豫……轉而一想,也不行,一時半會,怎麼來得及跑到道觀!我急得團團亂轉,連連搓手!
“哎呀!……它,它逼過來了!”徐嵐的語氣焦灼,“陳仇……陳仇撐不住了!”果然,陳仇臉色慘白,聲音嘶啞,口中所念音節已經斷斷續續,腳下踉蹌,正被一步步地逼向我們,顯然,它要把我們“一網打盡”。半空的白玉饕餮此時已長成碩大無比的怪物,它俯視我們的雙目中射出了唾手可得、躊躇滿志的神情。我的心繃得越來越緊,就像快要斷裂的弓弦!
這時,只見陳仇猛地一跺腳,勉力定住身形,然後把手裡託着的黑石用力向上一拋,她神色肅穆地念出一大串我們更加聽不懂的音節。黑石原本已經有些黯淡的光芒霎時間璀璨奪目,白玉饕餮竟然被它的光芒逼退了十幾米。與此同時,我又一次產生了異樣的感覺,一種不祥在我心裡蔓延開來。一直安靜地躺在我褲子口袋裡的那塊“魔石”開始顫動,還發出輕微的鳴響,而我的右手手心涌上了一陣陣熟悉的熔化般的劇痛,我急忙伸手一看,那個火焰形狀的灼痕散發着金色的輝光,正使勁向外凸顯,似乎變成了活物要從我手上掙脫出來。我驚駭莫名,狠狠一甩手,一道金光從我手上電射而出,竟然變成了一條須爪怒張的金龍,龍身上的鱗片鮮紅,依稀是硃砂畫的符號。我呆呆地望着它,心內泛起一陣酸楚,眼前閃過了當年常道長在“廢園”用靈符所化的金龍對付孫安寧的情景,多麼相似的金龍!只是,再仔細看,這條金龍身形很小,更像是條蛇,硃砂畫的鱗片有些模糊,金光也遠不如當年那樣粲然。但是它卻極爲靈活,速度更是快得驚人,身子一屈一伸之際,已經射進了白玉饕餮的大嘴裡。
白玉饕餮顯然沒防備,一口吞下了小金龍,一時間,金光從它裡面向外迸射,還夾雜着火焰般的紅光,使它看上去像是一隻正在烈焰中炙烤的羊。(當然,是個超巨型的羊頭!)白玉饕餮的神情痛苦起來,它的嘴巴不斷地張開又合攏,巨大的頭慌亂地左右搖晃,但是它盯着我們的雙眼裡貪婪兇惡的表情卻沒有斂去,看來它暫時被制,極不甘心,還想要反撲。
“班長,快……把,把你的那塊‘靈石’拿出來!”陳仇突然用嘶啞的聲音轉頭命令我,臉上的表情十分奇怪,悲哀、無奈是這樣鮮明地流露出來,彷彿有什麼比眼前的危險更令她痛苦!靈石?……是了!只可能是孫安寧留給我的,那塊所謂的“魔石”!那塊被常道長的靈符淬鍊過的、焦黑的石頭,一直默默陪伴着我,如今卻在我的口袋裡顫動,發出越來越大的鳴響。我腦袋一片空白,僵硬地拿出那塊石頭,它焦黑的表面正流轉着玉質瑩潤的光澤,和……陳仇手上的黑石一樣!
彷彿一道雪亮的電光劃過我的心頭,我終於恍然大悟!長久以來,我看到陳仇殘缺的右手大拇指就會產生異樣感覺的原因;還有剛纔,我看着陳仇手託黑石,口中念出一大串我聽不懂的音節與白玉饕餮鬥法時,那異樣越發明顯,已經變成了不祥的預感!
陳仇,她顯然早就知道“魔石”在我手中,而且對“魔石”的瞭解也遠勝於我。除了孫安寧,恐怕只有當年用巫術害他的人才可能辦到。但她應該不是,年紀不對,那麼唯一的解釋是她和當年用巫術害孫安寧的人有極深的淵源!
“小星星,你還在發什麼呆?快把東西給陳仇啊!”徐嵐不明所以,但見事情已到了千鈞一髮的緊急時刻,而我居然死死地握着一塊焦黑的石頭,神色悽楚,怔怔地望着陳仇發呆,忙狠狠地搖晃着我的身體。白玉饕餮發出了震耳欲聾的一聲厲吼,眼睛裡的兇殘和貪婪劇增,金光和黑石的光芒都在暗淡下去,陳仇焦灼而痛苦地伸出手:“班長,把‘靈石’給我!……再晚,就來不及了!”……不錯,“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本能地選擇了眼前與自己最爲利益相關的一方,用微微顫抖的手把“魔石”扔向陳仇。陳仇面色一鬆,轉動着自己殘缺的右手大拇指,嘴裡吐出一串音節,與剛纔不同,這些音節我們雖然還是一點也聽不懂,但是她的吐字宛如吟唱,韻律優美,意境頗爲古樸深邃,彷彿是一首遠古的民謠。
一大一小兩塊黑色的石頭在空中旋轉着,放射出無比柔和的光芒,無聲無息地彼此靠近。白玉饕餮嘶吼連連,吼聲中充滿了恐懼之情。我和徐嵐睜大了眼睛,注視着這疑幻疑真的一切,只見小的黑石(那塊焦黑的‘魔石’)一下子融進了大的黑石中,兩塊石頭渾然一體,慢慢地向外延伸,就像是一塊柔軟的、疊起來的紗巾,不斷地展開,雖然黑色並不是一種令人感到舒服的顏色,但現在這鋪天蓋地的黑色卻給人安寧和祥和的感覺,我們置身其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彷彿春日和煦,我們來到郊外野遊,沐浴在陽光之中,全身心都放鬆下來了。陳仇神色肅穆,殘缺的右手配合着口中的吟誦做着一些古怪的手勢,無限擴展的黑石,如水般波動,它的中間出現了一點烈焰,慢慢熾熱,火焰也變成了銀白色。這銀白色的一點烈焰飛離黑石,在白玉饕餮的兩眼之間穿過,這龐大無比又窮兇極惡的饕餮獸淒厲地慘叫一聲,便開始縮小,在它越縮越小,簡直可以媲美袖珍玩具時,陳仇把右手一翻,朝着虛空一抓,一片黑色的光幕立刻將變小的白玉饕餮緊緊包裹住,送到了陳仇的面前。饕餮拼命地扭動,妄圖逃脫,陳仇冷冷地把自己殘缺的右手大拇指咬破,一滴黑色的血滴入饕餮的頂心,迅速地滲透消失,那黑色的光幕也化成了兩條黑絲線,牢牢地繫住了饕餮的嘴巴。陳仇手一招,那變小又被黑絲線繫住的白玉饕餮乖乖地來到她的掌心,一晃,就沒入她的手中不見了!
“哎呀!……白玉饕餮呢?怎麼不見了?”我失聲大叫,陳仇神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剛想說話,本來遮蔽着天空的黑色光幕陡然收縮起來,如同是有人在摺疊它一樣,它慢慢的,慢慢地變小,逐漸恢復成黑石的本來大小。……不對,是恢復成了我那塊‘魔石’那樣大小。它緩緩地飛到我面前,毫不猶豫地落在我手中,緊貼着我那依舊泛着金色微光的火焰灼痕。“另一塊大的黑石呢?怎麼也不見了?”徐嵐詫異萬分地抓着我的手問,我隱約明白了一些,但仍然有許多事如水中之月、霧中之花一般飄渺!陳仇看了看我手中的黑石,嘆息說:“它已經把你當成了主人,你把它收起來吧!”我握着黑石沒出聲,心中卻很矛盾,說實話,如果這塊“石頭”不是孫安寧留給我的,如果不是發現陳仇和當年害孫安寧的人有關係的話,剛纔,我早就把它給陳仇了!“……放心!這塊……應該說,這兩塊黑石,是子母靈石。大的是母石,它蘊藏着無窮的力量;小的是子石,它是開啓母石力量的鑰匙!兩塊石頭只有合在一起,才能發揮出強大而正常的力量。……我的意思是說,缺少了其中一塊,這強大的力量就會失控,被邪惡、貪婪的本神獸饕餮的慾望所控制……有時還可能……會反噬其主!”
失控……反噬?!我的腦海裡浮現出孫安寧身化骷髏時痛苦、絕望的神情,耳畔彷彿又聽到他充滿仇恨的講述:“她的表情剎時變得驚恐萬狀,結結巴巴地試圖重新再念那些音節,我又一次撲上去,一口咬住了她託石頭的那隻右手的大拇指。……我拼命地咬下去……我竟然把她的拇指,連皮肉帶骨頭都咬了下來!!”我靜靜地望着陳仇,目光掃過她的右手,停在她的大拇指上。那殘缺的大拇指就像是鋒利的鋼爪,把我的心狠狠揪住,痛楚如潮水般涌來。我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陳仇,你是從哪裡來的?……閩南嗎?”陳仇眼中的悲哀和痛苦彷彿默認了一切,我慢慢地向後退,鼻子一酸,淚水忍不住滴落下來,心裡一片冰冷,真想大哭一場。“小星星,你怎麼哭了?……你們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徐嵐見那怪物已經被制服,危險也已經解除,我和陳仇卻不喜反哀,甚至淚如雨下,驚詫之餘,心中頓時涌起了莫名的不祥和悲傷。
“……沒事!趕緊去看看你奶奶她們吧!”陳仇似乎再也不忍看我含淚而悲切的目光,猝然轉頭四顧,對我剛纔的問題也避而不答,迅速地轉移話題。“陳仇,你不是早就說過嗎?‘宿命的軌跡早已註定,註定的事是無可改變的!’……現在,你自己反而要逃避了嗎?……我只想知道,你是從閩南來的嗎?”我的語調竟然非常平靜,可是我的話卻毫不留情地斬斷了退路,是陳仇的,也是我的!
陳仇的身子僵住了,她黯然許久,終於轉回頭:“不錯!班長,你說的對!……不過,我也並不是想逃避,有些事,現在講不清楚,而且,也不應該……對你說!你要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嗎?其實,我的家鄉是一個你們都不陌生的地方。我來自廣西十萬大山北邊的一個小村子,叫那巴。它,就隸屬於——上思縣!”
上思?廣西省上思縣!她……居然不是閩南來的?!急轉直下的回答讓我的心裡又升起了幾分希望。“那麼,你爲什麼從……上思來到我們這裡呢?你又怎麼會知道徐嵐家有‘靈石’?而且知道我身上有……另一塊‘靈石’?你口中的‘子母靈石’到底出自哪裡?你到底是什麼人?”我疑竇叢生,一連串的問題連珠炮似的問出來,真恨不得一下子都能搞得明明白白。“我……”陳仇剛要回答,從她身後傳來了一聲低嘆:“你就是上思一帶傳說中的巫師嗎?”我們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說話的竟然是一直神情呆滯,宛如行屍的徐奶奶!徐嵐欣喜地喊:“奶奶!”邊喊邊跑過去,扶起了已經躺在地上的徐奶奶。
巫師?!我剛剛有些暖意的心,重新又變得冰冷。我機械地跟着陳仇跑到徐奶奶身邊,只見徐奶奶面白如紙,滿臉疲憊,身子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完全靠着徐嵐的攙扶,才能勉強坐起來。我心裡一沉:“徐奶奶,你怎麼樣?要不要緊?我們送你去醫院吧!”徐奶奶微微搖頭,慈祥卻略帶傷感地說:“沒事!小星星,小嵐,你們一定都很想知道那個白玉饕餮隱藏着什麼秘密,是嗎?”我望了望陳仇,她正在專注地查看其他躺在地上的人,神情已經恢復了鎮定。“徐奶奶,你趕緊休息吧!……那些事以後再說!”“小星星,你真……懂事!其實,你早就猜到,徐奶奶隱瞞了白玉饕餮的一些秘密!”
“……當年在上思,他們考古隊在發掘那個古墓前,就聽說上思一帶有一個神秘巫師的傳說,而且知道那個古墓和巫師有關。所以當他們發掘完古墓,意外發現了隱秘地道,就猜測裡面有巫師留下的東西。你徐爺爺帶着岷舒(徐嵐的姑姑)當先進了地道……地道的盡頭是一個祭臺,上面供奉着那尊白玉饕餮像,後面的牆壁上刻着古時候的先民祭祀饕餮的巨幅炭畫。岷舒受我的影響,對各種語言文字也很感興趣,想先去研究一下牆壁炭畫上的古怪文字。她繞過祭臺時,不小心碰倒了饕餮像。……那不知被封印了多少年的白玉饕餮突然活了過來……它張開了嘴,要咬岷舒,你徐爺爺果斷地撲上去,用雙手死死卡住那饕餮的嘴。那饕餮可能是力量還沒恢復,一時也奈何不了他。扭作一團的當口,一旁的岷舒情急之下,隨手拿起祭臺上那塊黑石去砸饕餮。白玉饕餮被徹底激怒了,嗥叫一聲,身子立刻暴長,它噴出一大團白霧,把你徐爺爺整個裹住。等到霧散,岷舒發現她爸爸消失了!她驚惶地在地道里尋找,後來……就昏迷不醒了。”
“等等!徐奶奶,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呢?徐嵐的姑姑……不是……”我打斷了徐奶奶的話。“是的!岷舒因爲受刺激太深,是瘋了!可是,她並不是一直處於瘋狂的狀態,她也曾有過幾次神智清醒的時候。清醒時,她就把當年發生在地道里的事情,斷斷續續地告訴了我!”徐奶奶望了望躺在身邊、一無知覺的徐岷舒,幾絲淒涼浮上了面龐,“因爲在她昏迷前曾見到你徐爺爺被白霧吞噬,所以她瘋了以後,一直口口聲聲要等她爸爸出來一起走!……後來,在你徐爺爺的遺體被送回來,我去拿他手裡死死抓着的那尊白玉饕餮像的時候,我看得很清楚,饕餮的嘴巴是……大張着的。等到我握住他的手,他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一瞬。只是這樣,還把我嚇得差一點跳起來。然後他緊握的手就鬆開了,我順手拿過饕餮像,卻發現就在剛纔一眨眼的工夫,那尊白玉饕餮像大張的嘴巴像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封住了,居然緊緊地閉了起來!我竭盡全力才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至於當場把饕餮像扔掉!……過了一個月,連着一個星期,我每天晚上都在夢裡見到你徐爺爺。也許不是夢,因爲我那時能很清醒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他告訴我,白玉饕餮是那個神秘巫師留下的,隱藏着許多秘密,要我好好收藏起來!所以我就去找考古隊的上級領導,拉下臉來軟磨硬纏了好幾個月,才終於把那饕餮像留了下來。這些年來,我心裡總存着一絲希望,盼望着你徐爺爺的……魂魄,能再回來看看我……看看我也好啊……”徐奶奶的聲音漸漸微弱,她艱難地擡起頭,滿懷眷戀地望着虛空,彷彿那裡有她一直在等待着的人。我見她眼睛裡的光彩在漸趨暗淡,連忙抓緊她的手:“徐奶奶,你耐心地再等等,徐爺爺一定會來看您的!”徐嵐怕惹奶奶傷心,不敢放聲大哭,只是流着淚附和我:“是啊!奶奶,你……你再等等!爺爺……會來看你的!”徐奶奶的精神突然一振,笑着說:“瞧瞧你們兩個的樣子!別擔心,奶奶沒事的!”她轉頭又對陳仇說:“你告訴徐奶奶,你究竟是不是那個巫師?”我們不約而同地望着陳仇,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回答。
四周一片靜寂,我的心幾乎不會跳動了,只感到空氣彷彿都被抽走了,已至於呼吸是那樣艱難。我等待着她的回答,卻好像在等待着法官宣讀死刑判詞,已不能用恐懼和焦灼來形容!這一刻漫長得似乎經過了千萬年,我的心就像一片凋零的殘葉,在凜冽寒風中瑟瑟發抖。“我不是巫師!不過,那個傳說中的巫師,是我的親人!”陳仇站起身,語調平靜地回答。我的心又懸在了半空:“那,那個巫師是你的什麼人?她……她在哪裡?”陳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們家族世代都出……巫師,但是上思一帶傳說中的巫師,卻是我們家族最後的一個巫師了!她是我的曾祖母,六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啊?六十年前就死了?……那……那可不是了!……”其實,我本來還想追問的是,那你們家族是否在閩南還有分支,還曾經傳授過誰巫術?你右手大拇指的殘疾又是怎麼回事?只是,我的心裡實在是太過希望她和害孫安寧的人沒有關係,萬千不願聽到她說出令我絕望的話來,所以一個遲疑間,到嘴邊的問題竟然再也說不出口,而變成了一句沒頭沒腦、自我安慰的話。即使是這樣,她剛纔的回答,我也覺得其中還有很多解釋不通的地方,就像隱在雲霧深處的小徑,風一吹過,就隱隱約約地露出一點端倪,可是當你想要去看清楚時,卻又覺得雲霧撲面,蹤跡難尋了!
“……不是就好!……小星星,小嵐,那白玉饕餮呢?……被你們制服了嗎?”“……是的,徐奶奶。你放心,它再不能傷害我們了!”
徐奶奶十分艱難地點點頭:“孩子們,奶奶有些累了,要休息去了!……等會兒,你們到外面去找人來幫忙!……小嵐,你爸爸、媽媽後天就會回國,到時候……到時候……”徐奶奶無奈地闔上了眼睛,疲憊的臉上有幾絲淡淡的遺憾,像是睡着了。徐嵐使勁搖撼着她的身體,叫喊着,希望她會再睜開眼。我怔怔地站起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徐嵐的姑姑、劉阿姨、湯伯伯和徐奶奶一樣都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悄無聲息,如同正沉入夢鄉酣睡。我心如刀絞,知道徐奶奶不會再醒來了,可是卻存着幾絲僥倖,希望其他人還會甦醒。我腳步歪斜,踉蹌着挨個扶起她們,聲嘶力竭地試圖喚醒她們。“……班長,別叫了!她們不會醒了!”陳仇清冷的聲音如一盆冰水向我當頭澆下。我騰地一下站起來,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樣咆哮:“她們和那個該死的饕餮根本沒關係!你到底施了什麼巫術?她們爲什麼不會醒?”陳仇苦笑,眼底閃過無奈和傷痛:“班長,我早說過,我不是巫師!也沒有對她們施巫術!”“那好!……你把那該死的饕餮拿出來,我找它算賬!”我幾乎是撲上去拽着她的手大吼。“……小星星,你冷靜點!……這一切,都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當初,如果他們考古隊不進那條地道,徐嵐的姑姑不碰倒那尊饕餮像;或者,徐奶奶不硬把饕餮像留在家裡,也許就不會變成這樣了!”陳仇終於失去了一貫的冷漠和鎮定,對着我大聲嘶喊。我們兩人就這樣對望着,彼此都清楚地看見對方眼底掩飾不住的淒涼和痛苦,淚水無聲地從腮邊滑落下來,一滴滴地打在手背上,生疼生疼。“我……我不甘心!爲什麼?爲什麼是這樣的結果?”面對空蕩蕩的徐園,我悲從中來!“……六十年前,我曾祖母去世時,就因爲這饕餮的貪婪本性不滅,難以控制,所以將它封印之後深藏在古墓的地道里。誰知……”
“既然早就知道難以控制,爲什麼還要用它?”感覺到我的憤怒沒有平息,語氣中還帶着責怪和不諒解,陳仇嘆了口氣,聲音苦澀:“……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先民們都信奉各種圖騰,我的祖先是以饕餮爲圖騰的。我的家族每一代都會出現一個能夠使用‘子母靈石’的巫師,用祝福巫術祭祀饕餮,爲大家帶來好運。只不過,我們信奉的本神獸饕餮,本來就是以貪得無厭而著稱,它的顯身,也就是那尊受我們祭祀的白玉饕餮像,更是極不穩定和有……缺陷的,所以,除了巫師本人,其他任何人都被嚴厲禁止接近那尊饕餮像和‘子母靈石’。這樣,才能避免被本神獸饕餮邪惡、貪婪的慾望所操縱!……可是後來,出了點意外,所以我的家族裡有一任巫師把‘子母靈石’分開了。母石一直被歷代巫師隱秘收藏,沒有了母石,子石的力量就被大大削弱了,而且絕對沒有人敢輕易去用子石,因爲使用過程中只要有一絲不慎,就會遭到顯身饕餮的反噬!”
“出了什麼意外?”雖然陳仇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但我隱約感到這個意外才是整件事的關鍵!“……這,我不能說!……我還在等一個……了結這件事情的人出現!現在,無論你怎樣怪我……我也不能告訴你!”陳仇目不轉睛地望着我,眼睛裡含着期待,我呆立良久,面上神情變幻不定,既失望又微微有些釋然,但始終不肯說出和解的話來。陳仇垂下頭,慢慢轉過身向外走去,聲音有些哽咽:“……我到外面去找人來幫忙!”“……恩!……我也在等!但願……不會讓我等太久!”我望着她的背影,這句話衝口而出,倔強的聲音在我和她之間迴盪,刺痛了我們兩人的心。她的身子顫抖了一下,隨即回過頭,朝我一笑:“小星星,班上的同學給我起的外號叫‘冷麪女生’,可是,我卻覺得……你比我更冷酷!”
我的嘴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只是眼睜睜地看着她走出徐家的石洞門。其實,我剛剛想說的是,但願我們等的不是同一個人!可是……她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寧願一直和她待在那個詭異、可怕的山洞裡,至少那時候,我們是同心協力地面對一切不可知的危險的。但這何嘗不是一種逃避呢?就像……小珍的事,我當時真不想揭穿,不過假的終究是假的,難道還會變成真的?
“班長,看見你就好了!……咦,她們怎麼都躺在地上?”有人突然從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驚詫地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瞪着拍我的人。她滿頭大汗,好像剛走完了很長的路一樣,看到我就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但是,我的腿卻不可控制地在發軟、打顫。真是……想什麼就見什麼!是小珍!她是小珍!只是我實在不知道現在出現的是不是真的小珍!還是……“……小珍?!你真的是小珍嗎?”徐嵐的臉上還有淚水,嗓子也已經哭得嘶啞,但突如其來的震撼終於把她暫時從悲痛中拉回來,她輕輕放下徐奶奶,站在了我的身邊。
“你們怎麼了?撞邪了?我當然是小珍啊!……難道你們還見過別的小珍?”她歪過頭,攤了攤手,臉上露出了驚異的表情,順便還朝我們嗔怪地翻了個白眼。這確實是小珍一貫的動作和表情,可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和徐嵐還是滿懷戒備地看着她,絲毫不敢靠近她。“你說,你是小珍,那你這一晚上到哪去了?她們呢?”我問。“什麼?一晚上?已經過了一晚上了!……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和她們一起在找徐嵐的姑姑。後來,一轉眼,她們兩個就不見了!我急得到處找,可是找來找去,就是沒有看見一個人!……再後來,我就一直走,一直走,想來找你們。剛纔,突然就一下子看見了你們!”小珍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她遇到的事。我和徐嵐對望了一眼,聽不出她說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把心一橫,走到她身邊,使勁吸了一口氣,沒有任何花的香味!我又伸出右手,拍了拍她的肩,然後裝作不經意地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很溼,也很熾熱,但摸着卻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我稍微放鬆了點,不過要徹底確定她是不是小珍,也許還要在漆黑的夜晚用強光檢驗一下她的眼睛。現在,顯然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
“怎麼樣?現在可以確定我是小珍了吧?那麼,你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徐奶奶她們怎麼了?你們是怎麼找到徐嵐的姑姑的?……那個陳仇呢?她又到哪去了?還有……那個白玉饕餮像呢?找到了嗎?……”面對她一連串的問題,我和徐嵐惟有悽然苦笑,我搖了搖頭:“說起來太複雜了!……以後有空再告訴你!”“……又要以後啊?……好吧,先聽你的!有空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啊!”小珍很不情願地嘟起嘴,孩子氣地順勢勾住了我的肩。我的心毫無預兆地哆嗦了一下,一種似曾相識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她到底是不是小珍呢?陳仇所說的意外又會是什麼呢?看來,一切都還沒結束!惟有等待,等待那個,了結整件事的人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