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縣,渡口繁華一如往昔。
渡船靠岸,蓮殼和王大郎先下船,然後回頭扶傅雲英。
她搖搖頭,下了船,沿着溼漉漉的石階拾級而上。
石階兩旁擠得滿滿當當的,挑着擔子前來售賣魚蝦蔬果的鄉民大聲吆喝招攬生意,魚腥味太濃了,上下船的旅客紛紛皺眉掩鼻。
傅雲英眉清目秀,穿寶藍色底靈芝連雲紋香雲紗交領直身,腰繫玉絛,腳着皮靴,在船上就有如鶴立雞羣,一路上同船商旅都在背地裡打聽她姓誰名誰。剛走上江岸,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有一大半認出她來,紛紛上前和她寒暄。
傅家的事情解決了,傅雲章雖然錯過殿試,那也是可以做官的貢士,她丹映公子的名聲傳回縣裡,現在人人都在罵傅家宗族丟了西瓜撿芝麻,貪心不足得罪族裡最有出息的兩個後生,只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傅雲英沒怎麼搭理那些人,徑自往傅家大宅的方向走。
縣裡的人並不覺得她冷淡,反而愈加奉承她。
東大街冷清了不少,傅雲英一腳踏進巷子時,街旁的傅家族人呆了一呆,然後嚇得慌忙往回跑,連滾帶爬趕回家,叫所有人回房,關上院門,合上窗戶,一併連門栓也插上。
雖然兩邊傅家院落砰砰砰砰一片響,但沒人敢說話,嘈雜聲響下是一種詭異緊張的平靜。
傅雲英挑挑眉,至於怕成這樣麼?
她還什麼都沒做呢。
大宅大門緊閉,陳老太太很少出門,也很少請人上門做客。
管家親自出來迎傅雲英,告訴她傅容被傅雲章送回鄉下陳家去了,老太太爲此大發雷霆,當着下人的面打了傅雲章,但這一次傅雲章沒有妥協。
說到最後,他嘆口氣,“二少爺剛回來就和老太太吵架,走的時候連飯都沒吃呢……”
千里迢迢回來,鬧了個雞飛狗跳,族裡的流水席算是白費心了,因爲傅雲章要徹底和宗族的人劃清界限,分出來單過。
族裡的人呆若木雞,這下子終於知道急了,他們先是大罵傅雲章攀了高枝就忘了鄉里鄉親,然後跪下痛哭挽留,最後連婦人們都顧不得避諱,拉着傅雲章的手求他三思。
傅雲章站在祠堂前,回望跪倒一片痛哭流涕的婦人孩子,輕輕嘆了口氣。
聽到這裡,傅雲英微微蹙眉。
傅雲章的軟肋就是失去庇護的婦人和孩子,族裡的人深知他的脾性,知道他狠不下心腸,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他的名聲爲自己牟利。
她道:“我來取二哥平時看的書和沒來得及帶走的行李,以後他長住武昌府。”
管家應喏,帶着她去了書房,傅雲章不在的時候,琳琅山房通常都鎖起來,只有她能自由出入。
她領着蓮殼和王大郎收拾箱籠,凡是重要的書冊全部帶走,傅雲章平時喜歡的玩器擺設也都帶上,最後她看一眼庭院池子裡的靈璧石,吩咐管家,“今天我急着走,只帶一些箱籠,這些靈璧石你隨後僱幾個妥帖的人送去武昌府。”
聽雨中雨水敲打在靈璧石上發出的聲音是傅雲章爲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每逢落雨時節,坐在書房裡,可聽窗外雨聲琳琅,她纔給他的書房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管家張大嘴巴。傅少爺回來不是爲了替二少爺收拾貼身東西,而是幫二少爺搬家吧?怎麼連院子裡的石頭都要帶走?
傅雲英在府裡轉了一圈,打點好事情,讓王大郎取了銀子給管家,讓他做主分給下人。
管家不敢收。
她道:“你拿着吧,這是我給的。二哥不常回來,以後家裡就勞你照應。”
管家這才接了銀子。
忙完搬家的事,傅雲英問起陳老太太。
管家說:“老太太還是那樣……”
陳老太太天天在院子裡罵傅雲章不孝順,要求把傅容接回來。家下人只敢乾巴巴應着,不敢真的派人去接。
傅雲英唔一聲,道:“我還未拜望過老太太,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管家嚇得一個激靈,忙攔着:“少爺,老太太最近心裡不大痛快,又才和二少爺吵了一架,您這會兒過去……”
“不過是罵我幾句罷了,不痛不癢,沒什麼。”
傅雲英主意已定,從袖中取出一把繪四季景的摺扇,輕輕搖了幾下,平靜道。
管家面露爲難之色,因知道傅雲章是爲她趕回來的,料想她在自家少爺心裡分量不低,到底不敢阻攔,引着她到了正院。
陳老太太院子裡供了菩薩,她正坐在蒲團上對着菩薩唸經,丫頭、婆子等在外面,裡屋每天都燒香,檀木傢俱浸潤了一股馥郁濃厚的香氣,空氣裡的粉塵也是香的。
丫頭通報說傅雲少爺來了,老太太陡然睜開雙眼,扯斷手中的佛珠,叮叮噹噹,圓滾滾的珠子落了一地,滾得到處都是。
“就是爲了這麼個外人!”她咬牙切齒,顫巍巍要站起來,旁邊的丫頭忙攙扶她,架着她往外走。
侍立的丫頭掀開重重羅帳,一人站在堂屋門口前,負手而立,夏日燦爛明媚的光線籠在她身上,眉目清秀,神情淡然,一身清雋書卷氣。
屋裡的丫頭都紅了臉,悄悄拿眼打量這位隔房的少爺。
陳老太太一怔。
傅雲英擡起眼簾,朝她行禮,道:“太太,二哥病了。”
陳老太太冷哼一聲,“倒是難爲你來告訴我,我雖是他娘,卻連他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語氣譏諷,像拿利器劃過平滑的地面,聲聲刺耳尖利。
傅雲英沒有和她多客氣,直接道:“太太,我知道您不喜歡我。”
陳老太太雙眼一眯。
傅雲英接着道:“其實我也不喜歡您。”
房裡的丫頭面面相覷,連忙低下頭要出去。
“等等。”傅雲英擡手製止丫頭們,“都給我站着。”
丫頭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頭大如鬥,不知道該聽誰的,一眼瞥到管家就站在廊外,只得老老實實留下來。
陳老太太看一眼左右,臉色一沉。
“你是什麼人,竟敢支使起我的丫頭?”
傅雲英一笑,道:“太太,您看看您周圍……”
陳老太太莫名其妙地環顧一圈。
傅雲英繼續道:“您再看看府裡,看看整座大宅……這一切都是二哥爲您掙來的,太太,您可要想清楚,如果沒了二哥,就憑您和陳家的幾位舅舅,能保得住現在的榮華富貴嗎?”
陳老太太臉色鐵青,“這是我們母子之間的事,輪得着你來多嘴?他是從我肚皮裡爬出來的,他就得孝順我!他敢對我不敬,外邊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就算他爲官做宰了,在我跟前,照樣還是得聽話!這是他做人的本分!”
傅雲英面色不變,嘴角一扯,“二哥自然孝敬您……可我不。”
她臉色冷了下來。
陳老太太總被人捧着,作威作福慣了,其實色厲內荏,只敢對着傅雲章哭鬧,被她冷冷掃一眼,竟覺得心驚肉跳,惱羞成怒道:“哪裡來的孽障,也敢在我家撒野?”
她怒極,揚聲叫管家的名字,“來人,把這小畜生給我叉出去!”
管家沒答應,下人們屏息凝神,沒人說話。
陳老太太張了張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邊的丫頭。
丫頭們扶着她,給她順氣,端茶給她喝,但就是不敢靠近傅雲英一步。
陳老太太面色紫漲,氣息粗重。
傅雲英一攤手,“太太,您看,二哥不在,您就只能乾瞪眼。宗族怎麼欺負我的嬸嬸,也會怎麼欺負您。同樣的,我也可以和宗族那樣一手遮天,只要我想。”
陳老太太站都站不穩,踉蹌着後退幾步,被丫頭們攙到羅漢牀上坐了,氣得渾身打顫。
傅雲英倒了杯茶,送到她手邊,“您好好將養,以後得空再來看您。”
每一句都話裡有話,這個少年後生,竟然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堂而皇之威脅自己!
這可是傅家!
陳老太太面色震怒,說不出是驚恐居多還是憤怒居多,望着她不說話。
傅雲英笑了笑,退出正院。
管家送她出府,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出了東大街,蓮殼忍不住道:“少爺……您何苦這樣,太太畢竟是二少爺的親孃。”
疏不間親,不管傅雲章和陳老太太之間有多大的矛盾,母子血濃於水,傅雲章又孝順,早晚還是會和好的。傅雲英這麼直接對陳老太太不敬,當着下人的面威脅她,以後如果傅雲章知道了,必定會和她生出嫌隙。如果陳老太太再添油加醋哭訴一番,說不定傅雲章要和她翻臉。
“不妨事。”傅雲英搖了搖頭,輕聲道。
傅雲章不會怪她的。
他從來沒怪過任何人。
而陳老太太聽她說他病了,仍然無動於衷,只知道強調她母親的身份,從頭至尾都沒關心他一句。
……
一行人離開東大街,往縣衙的方向走來。
陳知縣聽說傅雲英來找,立刻丟下手頭的公務,迎了出來。
“打擾舅舅了。”傅雲英跟着傅雲章叫陳知縣舅舅,“這次來是爲了分宗的事。”
傅雲章狠不下心,那就由她來替他斬斷宗族拖累。
陳知縣面色古怪,咦了一聲,“雲哥,這……分宗的事,已經辦妥了呀!”
傅雲英愣了片刻,上次急着去銅山找傅四老爺,她並沒有辦分宗的事,傅雲章也沒辦成,怎麼已經辦妥了?
誰辦的?
陳知縣見她是真的不知情,吩咐手下人去找文書,道:“就在昨天,武昌府的李同知過來親自主持分宗,傅家宗族連個屁都不敢放!以後你們這一房和仲文都能另立家廟,族譜也分開了,祭祀、墓葬都各不相干。”
底下人把文書和記錄的冊子拿了過來,傅雲英接過,一目十行,粗粗掃了一遍。
確實已經分宗了,而且傅雲章這一房竟然直接和傅四老爺成了兄弟,兩家關係近了,和宗族則疏遠了。家產、田地那一項,大宅的全部歸在傅雲章名下,宗族的人沒佔到便宜。
難道因爲李寒石是沈黨一派的人,想拉攏傅雲章,所以替他解決後顧之憂?
傅雲英眉頭輕蹙。
陳知縣又道:“族老們那邊……你可能還不曉得,襄陽那一帶流民暴亂越來越嚴重,官府派兵鎮壓,傅家族老他們被選中勞軍……”
勞軍?
傅雲英眉頭皺得愈緊。
勞軍分很多種,有一種聽起來風光但人人聞之色變,那就是爲軍隊準備一切糧草物資,被選中的人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族老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傅家的人怎麼會被挑中勞軍?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難怪她剛纔經過東大街時,發現族裡冷清了很多,沒看到之前趾高氣揚欺壓盧氏的那些族老,族人看到她後立刻臉色大變,嚇得屁滾尿流。
原來如此。
她問陳知縣:“人也是李同知選的?”
陳知縣點了點頭。
傅雲英心頭疑惑,沈黨真的看上傅雲章了?
那也不至於把族老們全部給收拾了,他們並沒有得罪傅雲章。
他們得罪的是她。
是趙師爺幫的忙?還是朱和昶?
傅雲英想了很多種可能,似乎哪一種都說得通。
……
回到武昌府貢院街,傅雲英先去隔壁傅雲章的宅子幫他收拾屋子,黃州縣帶來的擺設器物一一擺出來安置好,都是他用慣的東西。
午後蓮殼去長春觀接傅雲章,怕他騎不得馬,特意僱了轎子。
一個時辰後,傅雲章在蓮殼的攙扶中走進院子,踏進正屋,一眼便看到傅雲英纖瘦的側影。
她站在窗前擺弄供花,手裡一隻豆綠色花鳥昆蟲細頸瓷瓶,黃梨木桌上一隻掐絲琺琅葡萄紋三足香爐,爐裡還未燃香餅,旁邊放了一大捧菖蒲、石榴、蜀葵和竹枝。她從裡頭挑出一枝菖蒲插進瓷瓶裡,左右看看,用一小捧蜀葵搭配,拈花的手指纖長白皙,姿勢隨意而優雅。
沒有人教過她供花,但她彷彿極爲熟稔,每一個動作都自然而然,很好看。
她穿的是男裝,錦緞束髮,長身而立,做供花這樣的事,並沒有流露出女兒家嬌媚態,就是純粹的優雅好看。
十歲開始她就完全沒穿過女裝了,以至於以前見過五小姐的人現在見了她也認不出她來。
都以爲她真的是傅少爺。
傅雲章回想她以前梳雙髻,穿交領襖、對襟比甲、馬面裙,坐在小杌子上讀書時的模樣,恍惚了片刻。
傅雲英很認真,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腳步聲,回頭微笑,“二哥回來了。”
因爲這一句溫柔的招呼和她清麗臉龐上漾起的淺笑,那一瓶供花霎時變得高雅珍貴起來,她指尖拂過的地方,花朵格外嬌豔。
傅雲章走到她面前,卻沒看花,含笑在兩人之間比了比,說:“好像又長高了好些。”
傅雲英笑了笑,眼簾微擡,掃他一眼,“現在才發現?”
傅雲章不禁失笑,鼻端聞到一股濃烈的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茉莉開了?”
傅雲英點點頭,從袖子裡拈出一簇用絲絛系起來的茉莉花。
他攤開掌心去接。
“上船的時候買的,縣裡到處都是挑着籃子賣花的人,還有賣梔子、芍藥、鳳仙花的……”
她慢慢道,絕口不提傅家的事,只說一路上看到的風景。
夏初百花盛放,草木蓊鬱,坐在船頭,一路兩岸繁花似錦,綠樹成蔭,就像在畫中穿行。
他靜靜聽着,因爲一簇從黃州縣帶回來的茉莉花,關於家鄉的記憶也變得溫暖起來,那些久遠的辛酸的過去,似乎是另一個世界。
說了會兒家常話,蓮殼把熬好的藥送了過來,傅雲英看着傅雲章吃藥。
藥很苦,傅雲章卻沒有露出什麼難受的表情,一口接一口喝完,和平時吃飯喝湯一樣。
傅雲英從攢盒裡挑了塊方塊酥糖給他含在嘴裡去苦味,指一指對面牆上一幅畫,“二哥,你看我這幅畫畫得怎麼樣?”
傅雲章順着她指尖望過去,粉牆上掛了一幅未完成的畫,畫上畫了一截折枝墨梅,構圖挺秀清雅,但枝上卻光禿禿的,只有墨痕,沒有梅花花朵。
“送我的?”
傅雲英點點頭。
傅雲章問:“怎麼沒畫完?”
“你幫我畫完吧。”傅雲英拿了枝筆給傅雲章。
“像消寒圖那樣?”傅雲章接了筆,手指摩挲玉質筆管,“我試試。”
趙師爺曾說她心中戾氣太重,所以要她學畫,她確實愛畫,雖然畫的都是平平無奇的東西,花花草草,枝頭的小鳥,草裡的昆蟲,她熱愛這個世界,畫出來的畫也是鮮活的。
看了就讓人覺得心情愉快,彷彿那一份鮮活實實在在,觸手可及。
“二哥,山長聽說你回來了,想請你去書院講學。”傅雲英篩了兩杯茶,一杯給傅雲章,道,“我幫你拒絕了。”
傅雲章挑挑眉,“怎麼問都不問我一聲?”
“其實你不喜歡看書,是不是?而且你病着,不宜勞神。”傅雲英喝了口茶,說,“所以我直接替你婉拒了,下次你見到山長可別說漏嘴。”
她在山長眼裡是個誠實正直的好學生,說謊話一定會臉紅的那種。
傅雲章忍不住笑了,他平時對什麼都是淡淡的,連笑容也淡,這會兒卻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牙齒,雙眼彎成一道月牙。
就像曇花綻放,剎那間芳華無限。
“好,都聽你的,不去書院講學。”
如果山長過來找他,他可能會答應下來,她也在書院裡,正好可以照應她。
不過她替他做了決定,那就不去吧。
一直都是他在幫別人拿主意,現在他待在家裡諸事不管,全聽她分派,感覺還不賴。
事實上是感覺很好。
……
安頓好傅雲章,傅雲英打聽到李寒石的住處,打點門房,求見李寒石。
之前她已經問過朱和昶了,朱和昶不知道分宗的事。
他揎拳擄袖,想替她出氣:“要我說,直接把傅家人抓進牢裡不就好了?”
王府裡處置下人就是直接鞭子伺候,嚴重的發賣。
傅雲英忙攔住躍躍欲試的他,免得他真的動用王府關係抓走傅家人。
她又去找趙師爺和趙琪,兩人也不知情。
顯然分宗的事是李寒石獨自下的手,和知府範維屏無關。
萍水相逢,他出手懲治傅家宗族的人,到底是爲了什麼?
第二天李家下人就找了過來,“大人請少爺過府一敘。”
傅雲英帶着喬嘉前去赴約。
李寒石剛從府衙回來,官服未脫,就來花廳見傅雲英,“久等了。”
態度很客氣,甚至隱隱有點微妙的恭敬。
傅雲英站起身,“大人肯抽空見晚輩,是晚輩的榮幸。”
李寒石忙道:“哪裡哪裡,其實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
他轉身對身邊的屬下吩咐了幾句,屬下掉頭出去,不一會兒捧着一隻錦緞匣子進來。
李寒石接過匣子,往傅雲英手邊輕輕一推,示意她拿着。
傅雲英在他的注視中打開匣子,裡面是一隻顏色清透的魚佩,小巧玲瓏,栩栩如生。
這枚魚佩她很熟悉,正是她送還給霍明錦的那一枚。
她怔了怔。
李寒石在一旁道:“二爺說這枚魚佩和公子有緣,不如就放在公子這裡。”
傅雲英不由錯愕。
李寒石表面是沈黨,其實是霍明錦的人!他是霍明錦安插在湖廣的眼線。
沈介溪樹大根深,門生遍佈朝堂,但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喜歡任人唯親,包庇族人。沈氏一族魚肉鄉里,老百姓怨聲載道,範維屏爲此焦頭爛額,想管管不了,不管沈氏那邊又鬧得太不像樣。
李寒石就是來收集罪證,爲以後扳倒沈介溪做準備的。
霍明錦竟然直接把李寒石的身份告訴她……沒有一點遮掩,他就不怕她轉頭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這可是事涉他整個計劃的機密。
花廳裡安靜下來。
李寒石隨口道出機密,表情卻風淡雲輕,“二爺讓我轉告公子,你想做什麼,儘可去做,有他在,你無需擔心任何事。哪怕你捅破天了,有二爺給你兜着。傅家宗族不過是一幫無知小人,收拾他們也就是一兩句話的事。”
傅雲英沉默不語。
李寒石接着道:“你也不用怕傅雲章被沈黨的人拉攏,不管他站在哪一邊,二爺不會爲難他。”
“霍大人……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傅雲英遲疑了一下,直接問。
無緣無故的,爲什麼對她這麼關照?
這句話其實李寒石也想問,莫名其妙的,二爺怎麼會對一個只見過幾面的少年另眼相看?事事爲他打算,甚至不在乎他和沈黨的人親近?
他可是傅雲章的堂弟,以後多半會投向沈黨或是崔南軒。
二爺竟然也有一意孤行的時候……
要不是以前從未有過二爺喜歡嬌美少年的傳聞……李寒石真的懷疑自家主子是不是看上傅雲了。
誰讓這小子長得這麼標緻,而且氣質出衆。
“二爺說,你不會說出去的。”李寒石按下心裡的古怪想法,道。
傅雲英當然不會說出去,別說她欠霍明錦的人情,就衝着他的仇人是沈介溪,她就不會出賣他。
她曾懷疑他是不是認出她了,因爲她不怎麼防備他,在崔南軒面前她時刻警惕,但和霍明錦在一起時不會刻意去掩飾,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大大方方,態度自然。
時時刻刻腦子裡都要繃根弦的話,太累了,還不如大方一點。
可霍明錦直接否認了。
如果認出她了,他用不着否認,他們又沒有利益衝突。她也不怕被他認出來。
再仔細想一想,他們只是小時候認識,之後闊別多年,她又完全變了個人,誰能想到她是以前的魏氏?
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說出來沒人會相信。何況他從來厭惡這些鬼神之說。
既然沒有認出她,卻又這麼留意她……難道真如他那天在帳篷裡說的那樣,只是出於欣賞她?
她有什麼好欣賞的?
傅雲英思忖片刻,明白過來,垂目道:“霍大人於晚輩有救命之恩,晚輩感激不盡,日後若有差遣之處,但聽吩咐。”
主動追逐權勢的話,一定會和現在手攬大權的沈介溪對上。在沈黨和霍明錦之間,她當然選霍明錦。
李寒石笑了笑。
二爺只吩咐他保護傅雲,並沒有提出任何要求,他直覺二爺對傅雲這麼好,應該不是出於利用的目的。
不過現在也只有這麼一個合理的解釋。
傅雲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等等……二爺沒有妻室,也沒有兒女,京師的人時興認乾兒子……
傅雲年紀正好合適……
對啊,一定是這樣,二爺想認傅雲當義子,不然爲什麼要送信物?
李寒石眼珠一轉,自以爲想明白了,對傅雲英的態度愈加熱情,“二爺說了,這塊魚佩請公子務必貼身帶着,這可是二爺家祖上傳下來的。”
他叮囑了這麼一句。
傅雲英一頭霧水,拿着魚佩出了李府。
魚佩還是那枚魚佩,之前的絲絛換了,多了枚平安如意雲芝瑞草花樣的絡子。
雲芝瑞草寓意長壽。
她聞到一絲清苦的氣息,恍惚像是松針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惡搞小劇場:
二哥最喜歡做的事,其實就是在家裡優哉遊哉當鹹魚。
二哥:不想讀書不想操心不想考試,我只想當個米蟲。
英姐:好吧,你當米蟲,我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