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後,學長陳葵找到傅雲英,告訴她管幹有事尋她,要她去藏經閣一趟。
“傅雲,管幹在藏經閣等你。”
傅雲英想起那封信,取下自己的書袋交給身後的傅雲啓,“九哥,你先去齋堂吃飯,我一會兒就來。”
“你一個人?”
傅雲啓還記得昨晚的事,望一眼左右,壓低聲音說,“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英姐這麼小,他不放心。萬一杜嘉貞趁她落單的時候欺負她怎麼辦?雖然他膽子小,但多個人起碼聲勢壯一些,還可以幫英姐擋拳頭。
“大白天的,誰能把我怎麼樣?”
傅雲英不和他多廢話,轉身便走。
傅雲啓追了幾步,眼睜睜看着她走遠。手上提着抱着一大摞書,壓得肩膀手臂痠痛,只好按她說的先去齋堂。
東齋前院,幾個身材明顯比旁人高壯的學生看到傅雲英撇下傅雲啓,一個人往位於山谷的藏經閣去了,相視一笑,拔腿跟上去。
…………
學生們都去齋堂用飯了,通往藏經閣的長廊空蕩蕩的,庭院深處的竹林裡隱隱約約傳出刷刷的掃地聲。
傅雲英走着走着,忽然腳步一頓,低頭撫平寬袖的皺褶。
餘光掃到身後幾個因爲來不及躲閃而撞到一起的熟悉身影,她嘴角微翹,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繞過涼亭,走近月洞門,甬道兩邊栽種了許多低矮的橘樹,肥厚油綠葉片間掛滿紅彤彤的橘子,像燈會上撐開的碩大傘蓋吊着一盞盞小燈籠。
穿過橘林,眼前豁然開朗,一條清澈小溪蜿蜒而過,竹木掩映中一座雕樑畫棟的四層閣樓漸漸展現在她眼前。
一個穿襴衫的青年男人站在臺階前,支使正辦、副辦和藏經閣的雜役把一張張長方桌、矮春凳搬到閣前的大廣場上。
衆人忙碌着,藏經閣幾面槅扇全被取下來了,四面大敞,雜役們進進出出,廣場很快擺滿方桌春凳,小角落的地面上也鋪了一層氈子,彼此之間只留下一條條窄窄的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縫隙。
傅雲英拾級而上,拱手朝管幹致意。
管幹正和正辦說話,看到她,細細打量幾眼,微笑道:“你就是傅雲?”
剛纔早讀前明明見過,這會兒又來問她。傅雲英掃一眼唯唯諾諾、眼神躲閃,額前隱隱冒出汗珠的正辦,道:“正是晚輩。不知管幹因何事喚我?”
“你寫給山長的條規我看過了,很好。”管幹道,“不過要所有學生前來曬書,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真讓那幫臭小子全過來了,誰管得住他們?曬書可不僅僅只是把書搬出來攤開晾一晾那麼簡單,這曬有講究,收也有講究,沒有章法的話,一天下來也曬不了幾本書。”
藏經閣的藏書和世傢俬人藏書不同,重在收集和實用,所以並不追求版本,只要於書院有用就行,因此不如私人藏書稀罕。但即使如此,也不表示書院的藏書就不珍貴了。學生們毛手毛腳,沒做過管理圖書的事,管幹怕讓毫無經驗的他們過來曬書導致最後亂上加亂。
現在藏經閣的書至少還有個大致的分類,等學生們一窩蜂涌進去把書搬出來再搬回去,只怕連基本的編目都會被打亂。
傅雲英思忖片刻,答道:“曬書之事晚輩有一個建議,學長以及四堂堂長領頭,按照書籍的四部分類,一堂負責一類,甲堂學生負責甲部經部,乙堂學生負責乙部史部,丙堂學生負責丙部子部,丁堂學生負責丁部集部。四部再往下分,經部有易、書、詩、禮、春秋、孝經、五經總義、四書、樂、小學十類,史部有正史、古史、雜史、霸史、起居注、舊事、職官、儀注、刑法、雜傳、地理、譜系、簿錄十三類,子部有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小說家、兵家、天文、歷數、五行、醫方一十四類,集部有楚辭、別集、總集、詩文評、詞曲五類,每堂學生們根據齋舍分爲不同小組,每組十人,負責一小類。如此管理清晰,各司其職,事有專管,層次分明,不至於造成混亂,也不容易遺失東西。又因書院收藏的這四部中,經部、史部典籍最多,子部、集部最少,甲堂、乙堂的學生忙不過來,可將書院的雜役零散分至兩堂不同小組中,雜役不認字,只需幫學生們傳遞書本就行。這樣人手差不多能湊齊。”
她一口氣說完,微微一笑,看到一旁的管幹和正辦都滿臉驚異之色,四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自己發怔,眼眸微垂,看着腳下的蓮花紋青磚地,彷彿有些靦腆,“管幹和正辦、副辦管理藏書閣多年,是真正的內行,晚輩只是外行看熱鬧,見識淺薄,想法粗陋,讓管幹見笑了。若晚輩的法子有可行之處,願爲藏書閣盡一份心力,若實在不堪,還請管幹一笑置之。”
她說的東西並不複雜,稍微有學識的學子都懂。不是她故意賣弄,而是她看得出管幹故意拿簡單的事情來問她,分明有考驗她的意圖,所以她才長篇大論。
管幹回過神,盯着她看了許久,點點頭,忽然笑了,打趣道:“莫非你家中有長輩也曾當過書院管幹不曾?”
傅家沒有人當過管幹,不過魏選廉和魏家幾位少爺都曾短暫在館閣任職。館閣是朝廷藏書之所,看似只是個不起眼的藏書之地,實則是儲備高級官員的地方,以前入館閣是官員升遷的重要途徑。魏家的藏書就是嚴格按照館閣條規整理的。
認真說起來,傅雲英真正整理圖書的經驗不多,上輩子幫哥哥們和崔南軒整理藏書,再就是這一世一次次不厭其煩打理傅雲章那間和他本人外表極其不相稱的書房。
經驗少不要緊,反正書院的書不需要她親自動手整理。她要做的就是先把辦法提出來,具體實施步驟一步步完善,藏經閣這麼大,庫房堆積的新書那麼多,先解決當務之急,再將新書登記入冊,這麼多人一起動手,總比管幹和正辦、副辦領着一羣不識字的雜役跟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要強。
…………
商量好流程,管幹去北齋找山長姜伯春說明情況,末了,大咧咧道:“山長,我要找您借點東西。”
姜伯春問:“借什麼?”
“借書院的學生!讓他們脫了寬袍大袖衫,跟着我這個管幹當幾天搬書匠!”
姜伯春會意,看一眼窗外瓦藍的晴空,捋須淡笑,“可。”
這樣風輕雲淡的好天氣,學子們一起整理藏經閣的圖書,說說笑笑,忙忙碌碌,既能讓他們認識到藏書借閱的繁瑣,學會珍惜藏書,還能在勞作中增進彼此之間的情誼。
“還有,藏經閣需要一名學生幫正辦、副辦分擔書目編纂和登記造冊的事,我看傅雲對藏書管理知之甚詳,不如就選他?”
見姜伯春猶豫,管幹連忙加了一句,“不會耽誤他的功課。”
傅雲是新一屆學子中教授們最喜歡的小官人,他哪敢把人家強扣在藏經閣料理雜務,實在是確實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罷,若傅雲自己願意,這事隨你安排。”
…………
從藏經閣出來,傅雲英飛快穿過橘林,徑自往齋堂的方向走。
快到月洞門時,她似乎察覺到不對勁,遲疑了一下,擡起頭,腳步陡然放慢。
眼前忽然一黑,七八個學生從橘林裡鑽了出來,手中抓了一隻面口袋,往她頭上蓋下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幾乎就在眨眼之間。
七八個人,十幾隻手從不同方向扯她的胳膊,按她的肩膀,捂她的嘴巴。
一人難敵四手,何況她面對的是一羣準備已久、遽然暴起、人高馬大、年紀大她好幾歲的生員。
面口袋就要罩住她了。
她卻沒有露出慌亂之色,右手抓住離自己最近的生員,左手直接朝他臉上那雙寫滿得意猖狂的眼睛招呼過去。
這是韓氏以前教她的,打架的時候明顯懸殊太大時,專挑別人的弱點下手,不必心軟,誰先動手誰活該。
韓氏沒了丈夫,背後無人撐腰,敢抄起鐵鍬和衛所的男人廝打,靠的就是一股不怕死的潑辣勁。
傅雲英既不像傅老大,也不像韓氏,韓氏曾笑言,她全身上下可能也就力氣大這點隨了傅老大。
她每天早上堅持練拳,不敢說自己身手利落,至少對付一個外強中乾的酒囊飯袋還是綽綽有餘的。當初在渡口被賊人劫持,她便是趁着賊人不備時突然大力掙脫,賊人以爲她不過是個嬌弱小娘子,根本沒有防備她,讓她找到一線生機。
和冷靜兇悍的賊人相比,書生那點手段根本不值一提。
“啊!”沒想到她被按住手腳時還能反抗,生員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戳中雙眼。
一聲輕柔的,但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擦聲過後,被她戳中雙眼的生員驀地發出一聲淒厲慘叫,鬆開緊緊攥着她衣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踉蹌着往後退,腳後跟碰到臺階,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滿地打滾,慘痛哭嚎,“我瞎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瞎了!”
其他幾個人僵住了。
他們還是半大少年,雖然常常合起夥來禍害其他學子,但頂多把別人提溜到角落裡揍幾頓,搶走別人的膏火錢,以欺辱別人爲樂,還真不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眼睛受傷的學子仍在地上滾來滾去,儒巾早就不知滾到哪裡去了,衣袍髒污一片,披頭散髮,嚎啕大哭,涌出的眼淚流經傷口,又是一陣刺痛,叫得愈發悽慘。
“諭如!”
他叫得實在太悲慘,絕對不是假裝,傅雲竟然下手這麼陰毒,真的把他的眼睛戳瞎了!
生員們冷汗涔涔,又是懼又是怒,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哪裡還顧得上傅雲英,丟下面口袋,撲到地上慘叫的學子身邊,“諭如,支持住,我們這就去請郎中!”
周諭如捂着雙眼慘嚎,根本聽不進旁人的勸慰,手指間溢出兩道鮮紅的血液。
黏稠的液體飛濺到臉上、身上,像毒蛇爬過皮膚,陰森可怖,生員們嚇了一跳,甩開周諭如,手腳並用着爬開。
傅雲英站在臺階前,聽着周大郎一聲更比一聲尖利絕望的哭喊,眼簾微擡,掃一眼周圍驚慌失措、渾身瑟瑟的生員們,淡淡一笑。
生員們驚惶萬狀,躲開她的眼神,不敢和她對視。
真是個瘋子!他們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他卻弄瞎周大郎的眼睛,他就不怕被抓去蹲大牢嗎!出了這樣的事,他們以後還怎麼參加科舉考試?
衆人膽戰心驚,無比後悔惹了這麼一個不要命的煞神,看他年紀小,以爲他好對付,哪想到陰溝裡翻船,鬧出人命了!
傅雲英環顧一圈,輕啓朱脣,“衆位學兄,好玩嗎?”
沒人應聲,只有周諭如的慘叫聲迴盪在橘林上空。
衆人雙手握拳,額前青筋暴起,牙關咬得咯咯響:一點都不好玩!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生員中的一人面色慘白,眼圈發紅,“枉你還是入院考試的頭名!心思竟然如此歹毒!你、你等着給周大郎賠命罷!”
他緩過勁來,壓下心頭驚恐,大踏步朝傅雲英衝過來,大手一張,恍如鷹爪一樣,猛地朝她抓過來。
“哈哈!”
“好玩好玩,我覺得好玩!”
“我也覺得好玩!”
寂靜中,傳出幾聲竊笑,橘林深處和月洞門後頭躍出幾個身影,七八個人鑽出藏身的地方,叉腰往傅雲英周圍一站,將她護得嚴嚴實實的,擡起下巴,大笑道:“我們就是笑了,你想怎樣?”
生員還沒靠近傅雲英,就被跳出來的袁三一把攥住手腕,咯咯幾聲關節響,劇痛襲來,他臉上五官皺在一起,神情痛苦,悶哼幾聲,栽倒在地。
“有本事一對一,專門幹這種隱私之事,還有臉指責別人?哼,小人行徑,和你們同窗讀書,我羞死了!”
袁三一腳踢開躺在地上呻、吟的生員,拳頭捏得咯吱作響,“來,誰不服,和我打一架!”
傅雲啓和其他幾個學子鬨然大笑。
忽然跳出一羣不相干的人指着自己大罵,生員們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傅雲的圈套!他早就知道他們跟着他!打發走傅雲啓只是做戲騙他們上當而已!
“傅雲,周大郎的眼睛盲了,你要怎麼賠他?”生員陰惻惻道,“沒錯,我們不對在先,可你下手就毀了周大郎的眼睛,你毒辣狠毒,簡直不是人!”
傅雲英恍若未聞,擡起手,指尖點一點周大郎的方向,“擡他去東齋廣場。”
東齋廣場就是晨讀前她領着學生背誦書院院規的地方。
袁三和傅雲啓飛快答應一聲,搓搓手,抓起周大郎。
“你們要做什麼?!”生員們膽寒,“放下他!”
袁三翻個白眼,冷哼一聲,輕輕鬆鬆抓起和他差不多高的周大郎,往肩膀上一摔,扛豬肉似的,“走咯!”
一夥人簇擁着毫髮無傷的傅雲英,揚長而去。
…………
“先生!先生!傅雲把周大郎的眼睛弄盲了!”
生員們跟着追到東齋,連滾帶爬跑進課堂,撲到正對着教簿喃喃自語的副講吳同鶴腳下,大哭道,“傅雲那廝陰險狠毒,只因一時口角,竟然生生毀了周大郎的雙目!可憐周大郎寒窗多年,終於入院讀書,卻遭了這樣的辣手,後半輩子都毀了……”
生員們一路哭着奔過來求救,路上的學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緊緊跟在他們後面,這會兒終於聽清楚他們在哭嚎什麼,面面相覷。
一片譁然。
吳同鶴大驚,“果真?周大郎在何處?請了郎中不曾?傅雲呢?”
生員還不及回答,一個學子衝進課堂,收不住動作,撞翻門口幾張桌椅後,纔將將站穩,上氣不接下氣,道:“先生,您快出來看看!”
…………
廣場月臺前,“嘭”的一聲,袁三將周大郎摔在地上。
周大郎癱軟成一團,顯然正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剛吃過早飯返回東齋的學生們嘩啦一下圍了過來,月臺前密不透風。
一片吵嚷聲中,生員們推開幾個看熱鬧的學子,拉着吳同鶴上前,泣道:“先生,你看看他們是怎麼對周大郎的!”
看到周大郎臉頰上的血跡,吳同鶴愕然,心道不好,幾步衝到周大郎身邊,蹲下,痛惜道:“傅雲,果真是你下的手?同窗之間以和睦爲貴,你怎能傷人?”
周圍的學子先是一陣寂靜,然後就像一鍋沸騰的開水一樣嗡嗡炸出轟鳴。
學子們目瞪口呆,一臉不可置信,視線轉向站在周大郎旁邊的傅雲英。
各種各樣的目光,鄙夷的,蔑視的,驚疑不定的,畏懼的,痛恨的,幸災樂禍的……
“告官府!一定要告官府!”
“讓他給周大郎賠命!”
“太狠毒了……”
……
咒罵聲此起彼伏。
傅雲英不語,擡起頭,掃一眼衆人。
目光清澈而無畏。
面對她坦然的目光,在生員們的鼓動下不停叫囂着立即扭送她去官府的學子們沒來由一陣心虛。
喊聲慢慢停了下來。
人羣裡,一個曾找傅雲英探討過問題的學子小聲說,“傅雲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一定是周大郎他們陷害的……”
他的聲音在發抖,但旁人還是聽清他說什麼了。
“對,傅雲不會害人的!”
附和人越來越多,很快蓋過剛纔那一片整齊的叫罵聲。
生員們挑事不成,睚眥目裂。
一雙雙眼睛望着自己,有的是愧疚,有的是懷疑,有的是同情,當然也有置身事外的冷漠。
這情形其實比想象中的好多了,不必她開口就有人爲她說話,說明她的好心沒白費。
傅雲英慢慢收回視線,低頭俯視腳下的周大郎,一字字道:“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處事之要: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這是江城書院的院規,也是天下所有書院的院規,周諭如,你身爲書院學子,可有將學規熟記在心?晨讀前,你對着刻有院規的石碑背誦出這幾句話時,心裡想的是什麼?”
她話音落下,無人敢吱聲。
衆人屏息凝神,廣場上鴉雀無聲,連呼吸聲也彷彿消失了。
“拿來。”
傅雲英突然道。
“在這!”
傅雲啓響亮地應一聲,從袖子裡掏出一隻葫蘆水壺。
傅雲英接過水壺,扒開塞子,對着周大郎的臉倒出一注清透水線。
水珠傾瀉而下,周大郎哇哇大叫起來。
吳同鶴到底是師長,心思轉得快,震驚過後,搖頭失笑,伸手拉開周大郎捂在臉上的手。
隨着葫蘆裡的水一點點澆在周大郎臉上,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跡轉瞬變淡,黏稠的膠狀物一塊塊衝散,露出一雙瞪如銅鈴、血紅血紅的眼睛。
“我、我沒瞎?”周大郎呆了一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繼而狂喜,“我沒瞎!”
生員們再料不到會出現這樣的轉變,張大嘴巴,久久回不過神。
傅雲英垂目道:“只是一枚薰眼睛的丸藥罷了,不會傷到你一絲一毫。我年紀小,你們八個人一下子衝過來,我打不過你們,心裡害怕,只能用這種法子拖延時間,等別人來救我。”
周大郎器量狹窄,入院不久,喜歡用拳頭說話的名聲已經傳開了,他又年長於傅雲英,加上傅雲英俊秀無雙,氣度出衆,而且一直是個無私幫助同窗、品德高尚的好學友,光聽她說話衆人就不由自主信了她,不必周大郎再開口狡辯,大家基本上能把事情的大概猜得八九不離十。
袁三早就忍耐不住了,剛纔生員們挑撥其他學子叫囂着把傅雲捉去送官,他氣得差點蹦起來,這會兒頭一個笑出聲:“哈哈,你們這是咎由自取!想欺負我們老大,先回去長長腦子!一腦殼漿糊!”
傅雲啓眉頭皺了一下,“老大”這個稱呼是怎麼回事?他沒有多想,跟着袁三一起冷笑,“雲哥是書院這一屆新生最小的,你們這多人欺負他一個,恬不知恥!”
“對,不要臉!”
……
叫罵聲彙集成一道聲浪,如潮水般涌向廣場中心。
被衆人指着鼻子罵得周大郎此刻心有餘悸,根本管不了其他,摸着完好的雙目喃喃:“我沒瞎,沒瞎……”
剛纔幫他的幾個學子被同窗們罵得面紅耳赤,趁別人不注意,正打算偷偷溜走,卻被身邊人扣下了。
“別走啊,剛纔不是說要告官府嗎?”
幾人又羞又氣,張口結舌。
“今天我有防備,所以你們沒能抓住我。”
傅雲英擡頭,一個一個指出人羣裡剛纔和周大郎一夥的另外幾人,“你們仗着自己年長几歲,欺辱弱小,爲非作歹,就不羞恥嗎?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哪一次你們失手,可能真的不小心毀掉同窗中哪個人的雙目,害他一輩子生活在痛苦黑暗中?牙齒還有咬着脣舌的時候,何況同窗之間?偶有口角紛爭,本屬常事,能開解的,大家笑笑便過去了。不能開解的,也有其他法子解決。何至於毒打同窗?”
幾人避開她的眼神,恨不能把腦袋縮進脖子裡去。
傅雲英接着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讀書之前,先要學會做人,你們連修身都做不到,將來如何齊家治國,如何爲官,如何輔佐君王治理一方?”
一人咬咬牙,反駁道:“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們?難道你就做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了?”
誰敢自誇說自己是君子?一旦這麼說了,以後必定遭同窗恥笑,因爲只要有一點點瑕疵,就會被旁人口誅筆伐。
傅雲英瞥反駁的人一眼,輕笑一聲,“我雖然不是君子,但自問不曾有害人之心,做人坦坦蕩蕩,行得正坐得直,我能不能成爲君子,沒人曉得,但我和在場諸人……”她環視左右,說,“我們都可以確信,君子絕不是你們這樣的。”
周圍的人靜了一靜。
然後同時爆出一聲附和:“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