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監軍最好不要大聲叫喊,否則我的劍可能會失控。”
男人嗓音粗啞,說着話,鬆開緊捂傅雲英嘴巴的手,寬大手掌一翻,掌心寒芒閃動。
他手中的短劍離她的咽喉只有幾寸的距離。
傅雲英一動不動,即使被他壓制着看不見,也能敏銳感覺到劍鋒凜冽的鋒芒。
她絲毫不懷疑,只要她發出一點點聲音,這柄短劍會立刻刺入她的喉嚨。
男人薄脣輕抿,眉毛濃黑,右臉上的刀疤顯得有幾分猙獰。
傅雲英心思電轉,一瞬間,十幾種應對之策從腦海裡一一閃過。
但都沒用,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下,她不宜輕舉妄動,免得激怒對方。
他既然深夜潛入營地,必定有所圖謀。
沙沙風雨聲從裂口灌進帳篷,原來外面果真落雨了。
黑暗中,刀疤男人雙眼發出淡淡的暗光,凝視她片刻,嘴角挑了挑。
“聞名不如見面,傳說傅監軍貌若婦人好女,果真如此。”
渾厚的聲音裡似乎帶了幾分笑意。
這一絲笑中,卻有讓人膽寒的血腥煞氣。
暑熱天,傅雲英仍然穿長衫入睡,剛纔試圖掙扎,衣襟微微敞開了一點,露出一抹光潔雪膩的柔滑肌膚。脖頸修長,凸起的美人骨光滑平直,纖細靈秀。
帳篷裡黑魆魆的,那一抹凝脂散發出淡淡的瓷白光澤,如冰肌玉骨。
這給男人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在欺負一個女人似的。
他濃眉微皺,不自覺收斂殺機,拿短劍的手下意識收了些力道。
趁他愣神,傅雲英手指張開,夠到竹哨子,一把攥住。
男人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沒有阻止,任她抓住竹哨子,低笑幾聲,仍然扣着她的手,“傅監軍,你示警也沒用,你的人暫時動不了。”
他沒有說謊,都這麼久了,喬嘉他們還沒出現,必然有什麼變故……
傅雲英不動聲色,擡眼和男人對視。
“苗八斤?”
孤身入險地,有膽量,有謀略,有智計,流民中這樣的人物屈指可數,不難猜。
男人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傅監軍果然聰慧。沒錯,我就是苗八斤。”
傅雲英知道,苗八斤應該不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本名。
傅雲章和蘇桐查來查去都查不到這個人,他們認爲苗八斤肯定是他隱姓埋名的時候用的化名,他可能是爲了避禍帶着家人躲進深山中,不想一家人還是慘死刀下,爲了給家人報仇,便煽動流民起義。
流民大多是流亡的老百姓,只知道種地,不懂武藝,更不會打仗。苗八斤卻能帶領這幫什麼都不會的烏合之衆把能征善戰的曹總督和他的幾十萬大軍耍得團團轉,至今朝廷大軍還沒有找到苗八斤的老巢,雖然剿滅了幾支響應他的隊伍,卻沒法傷苗八斤本人一根汗毛。
傅雲章認爲苗八斤可能是世家豪族之後,一般讀書人家只會教子弟讀四書五經,少有教領兵打仗的,苗八斤能多次以少勝多、化險爲夷,必定是通曉軍事之人,這樣的人不可能是普普通通的農人之子。
如果二哥他們猜錯了,苗八斤確實出身微賤,那隻能說明此人天賦異稟,乃天縱之才。
好在追隨苗八斤的只是一羣剛剛放下鐵鍬、鋤頭的流民,如果他手下有一支軍隊,又或者他隱忍潛伏,偷偷訓練流民,那麼不出幾年,他勢必成爲朝廷心腹大患。
“閣下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傅雲英直視着苗八斤。
苗八斤雙眼微眯。
聽這監軍平淡的語氣,倒好像他真的只是個偶然來訪的客人,賓主二人正隔着茶桌對坐,客氣交談。
而不是像眼前這樣,他緊扣着監軍的手,牢牢壓制着對方,對方只能躺在榻上,動彈不得。
瞧着像女人,膽子倒是壯。
苗八斤咧嘴一笑,短劍抵住傅雲英的脖子,左手拍拍她的臉,“傅監軍生了一副好皮相,就這麼殺了你,倒有點捨不得。”
敵強我弱,傅雲英忍下這口氣,冷笑幾聲,一字字道:“你在這裡殺了我,荊襄幾百萬流民,絕無生路。”
苗八斤面色沉下來,神情陰冷。
傅雲英毫無懼色,接着說:“本官不是危言聳聽,荊襄數百萬流民的性命,盡繫於我一身。你殺了我,我這月餘來的努力全部功虧一簣。設置州縣,就地附籍,全部會變成一紙空文。鐵蹄會踏遍這裡的每一寸土地,屆時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而這一切,是你引起的。”
既然苗八斤不是普通人,那麼就用不着和他兜圈子。
“喔?”
苗八斤臉色陰沉,聲音變得冷漠起來。
“現在殺了你,朝廷增派幾十萬大軍來鎮壓我,又能如何?一幫酒囊飯袋而已!”
他手上一沉,短劍吻上雪白的脖頸。
劍氣凜然,咽喉一陣冰冷的刺痛。傅雲英沒有呼痛,挪開視線,微微一笑。
苗八斤停了下來,看着她略帶嘲諷笑意的嘴角。
“你笑什麼?”
傅雲英淡淡道:“我笑我的,與你何干?要殺便殺。”
苗八斤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你這伢子,真的不怕死?”
傅雲英冷哼了一聲。
誰不怕死?
她現在活得這麼開心,還想多活個幾十年,一點都不想死。
這會兒她可以確定,苗八斤不會殺她的。
真想殺她的話,何必這麼費事?直接一劍砍下來就夠了。
“閣下既然不想殺我,又何必故弄玄虛。你能制住我的隨從一時,就篤定他們不會提前趕過來?等我的隨從趕到,閣下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沒法脫身。”傅雲英瞥一眼帳篷外,平靜道,“閣下的時間不多,有什麼想說的話,還是趁早說了的好。”
帳篷裡死一般的寂靜。
苗八斤反應極爲敏捷,被傅雲英戳破心思,也不惱怒,低笑幾聲,收起短劍,隨手往腰間劍囊裡一塞。
既然被監軍看破了,確實沒有必要再試探他。
他咧嘴笑了笑,站起身。
傅雲英立刻坐起來,攏緊衣襟。在外面夜宿,她即使入睡也不會拆開發髻,網巾也戴着,其實這種情況下很容易被人看出像女子,但因爲她貌若女子的名聲傳得很廣,自己也從不避諱這一點,坦坦蕩蕩以自己的姿容爲傲,詩社的成員經常寫詩誇讚她美貌,她毫不客氣地全部應下,大家反而沒有懷疑。
苗八斤常聽流民們說監軍菩薩心腸,生得也像菩薩身邊的金童玉女,真的近距離見到本人,雖然心裡驚訝於傅雲英的風姿,但也沒有想到那方面去。
畢竟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讀書人喜歡追捧年輕清秀的士子,南方文人又戴花又抹粉,天天穿大紅鞋、粉紅袍,喜好打扮裝飾,這一點天下皆知。
苗八斤站在榻前,面容冷峻,負手而立。
和剛纔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五官端正,鼻樑挺拔,右臉雖然有一道傷疤,卻並不難看。
“傅監軍曾許諾不會濫殺流民,只要真心歸順朝廷者,全部既往不咎。你雖是監軍,官職卻不高,怎麼保證你能說話算數?”
傅雲英下地,摸黑篩了杯茶,道:“本官既然說出口,自然就做得到。閣下今晚冒險前來,想必也沒有其他選擇。”
苗八斤笑了一下。
“監軍大人是七竅玲瓏心,既然你我心有靈犀,我也不多廢話了。我深夜前來,想找監軍大人要一句保證。”
傅雲英端起茶杯,徐徐喝口茶。
“什麼保證?”
苗八斤看着縫隙處漏進帳篷裡的雨滴,道:“保證官府不會追究所有歸順朝廷的起義軍。”
“好。”
傅雲英沒有片刻猶豫,朗聲道。
他答應得太爽快,苗八斤皺了皺眉,扭頭看她一眼。
她坦然回望,神色平靜。
只遲疑了一瞬,苗八斤便收起懷疑之色,擡起手。
傅雲英會意,上前兩步,和他擊掌。
“本官保證,只要起義軍主動前來歸順,官府既往不咎,讓他們就地附籍,絕不加害。”
苗八斤的掌心粗糙乾燥。
傅雲英收回手。
“哐當”一聲,苗八斤忽然皺眉,踉蹌了兩下,撞翻擱香爐的小几,往後跌坐在屏風前的一張大交椅上。
他擡起臉,雙眸冰冷,殺機畢露。
傅雲英這回沒有看他,抓進竹哨子,轉身就往帳篷外面跑。
張道長給了她不少寶貝,剛纔趁苗八斤放鬆警惕的時候,她就把丹藥化在茶水裡了,這種丹藥用不着喝下去,只要聞到味道就能起效用,她剛纔喝了茶水,對她沒有用。
她衝出帳篷,吹響竹哨。
喬嘉仍然沒有趕過來,倒是隔壁帳篷的傅雲章聽到聲音,第一個掀簾衝出帳篷,幾步衝上前,握住她肩膀,“怎麼了?”
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看到那一絲血痕,他瞳孔急劇收縮。
苗八斤隨時可能暴起,傅雲英來不及解釋,匆匆道:“先找到護衛再說。”
傅雲章會意,嗯一聲,脫下肩上披的氅衣裹住她,繫好綢帶。
四周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各個帳篷裡等着輪班的護衛舉着火把圍了過來,“大人!”
傅雲英指指自己的帳篷,“守住帳篷,別進去。裡面的人如果要逃走,攔住他。”
衆人齊聲應喏,團團圍住帳篷。
蘇桐、張嘉貞等人睡得正香,聽到外邊吵嚷,紛紛披衣起身出來看,傅雲英沒有聲張,讓他們回去接着睡。
她和傅雲章最後在馬棚裡找到喬嘉和另外幾名護衛。
護衛都暈過去了,唯有喬嘉醒着,雙眼圓瞪,青筋直跳,面容顯得十分猙獰。他試圖站起來,但他手腳麻痹,嗓子裡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脣邊鮮血淋漓。
看到傅雲英安然無恙地走過來,總是平靜淡然的他目露狂喜之色,神情激動,喉嚨裡發出呵呵聲響。
傅雲英知道,他一定是怕她出事,咬破舌頭讓自己保持清醒,所以一張嘴,牙齒上血液黏稠。
她輕聲道:“我沒事,你彆強行起來,小心傷了肺腑,我叫郎中過來。”
喬嘉沒法動,眼神示意他知道了。
傅雲章舉着火把走了一大圈,確認過人數,“所有人都在。”
苗八斤沒有傷人。
傅雲英點點頭,目光往下,落到傅雲章腳上,發現他沒穿皮靴,只穿了雙襪子,跟着她走一圈,羅襪已經變成黑色的了。
外邊還落着微雨。
“二哥,你快回去換上鞋子,山裡寒氣重。”
傅雲章答應一聲,卻沒動,緊跟在她身邊,“先別管我,傷口疼不疼?”
傅雲英後知後覺,輕輕嘶了一聲,吩咐隨從去取一雙靴子過來給他穿上。
郎中過來幫她包紮傷口,刀口很淺,血已經止住了。
確定喬嘉他們都沒有事,傅雲英召集剩下的隨從,回到自己的帳篷裡。
苗八斤還在裡面,坐在大交椅上,神色如常,看到她帶着更多人進來,沒有慌亂,低頭揉揉手腕。
“傅監軍剛纔所爲,可不是君子做得出來的。”
傅雲英站在隨從身後,淡淡道:“閣下深夜造訪,暗傷我的護衛,也不是君子所爲。對待不請自來的客人,用不着以禮相待。”
苗八斤擡起頭,仔細端詳她幾眼,笑了笑,笑聲低沉。
沒想到他竟然會陰溝裡翻船,這位傅監軍當真讓他刮目相看。
隨從們拔出彎刀,團團圍住他。
他看都不看隨從們一眼,往後仰靠在交椅上,神態放鬆。彷彿根本不把營地幾千人放在眼裡。
即使他此刻雙腳綿軟無力,受制於人。
傅雲英走到方桌前,潑掉剛纔那杯茶水。
“我承諾你的事,仍然算數。”
苗八斤眼底閃過一抹詫異之色。
傅雲英指指帳篷被劃破的地方,“閣下,請回罷。”
“你要放我走?”
苗八斤愣了一下,嘴角掀起一絲笑。
“你可知放了我會是什麼後果?這一次我沒有防備你這個書生,下次我再來的時候,就算你身邊有幾十個人日夜保護,也不是我的對手。”
他不是危言聳聽。今晚他夜探營地,能悄無聲息地連傷七八個高手,這事對他來說猶如探囊取物,輕而易舉。
傅雲英沒有笑,“你真有意帶起義軍歸順,可遣人前來投誠,用不着夜探營地。無論能不能談攏,本官不會爲難你們。下次你要來,只管大大方方來。”
她揮揮手。
隨從們收刀入鞘,讓開道路,回到她身邊。
苗八斤沉默許久。
帳篷外,士兵們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燒,躍動的火光映在帳篷上,罩下一片暗黃的光芒。
“我知道你能動,茶水的效果只有幾息。你確實武藝高強,有萬夫之勇,但畢竟只有一雙手,營地有幾千號人馬,本官真想害你,剛纔就可以趁你麻痹的時候用你的短劍刺傷你。”
傅雲英緩緩道。
靜默中,苗八斤突然笑了,深深看傅雲英幾眼,“傅監軍果真會接納起義軍?”
傅雲英看着他,道:“只要他們誠心歸順,從此安分守己,本官保他們性命無憂。”
“好!”
苗八斤朗聲道,雙手張開,縱身一躍,翻過湘竹屏風。
帳篷裡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苗八斤矯捷的身影已經迅疾鑽出帳篷,消失不見了。
隨從們大驚,隨即冷汗淋漓。
原來這個人剛纔雙腿不能動的樣子果然如傅大人所說,是假的!
傅雲章看着苗八斤離去的方向,低聲問:“爲什麼放虎歸山?”
此人來無影,去無蹤,被護衛重重包圍,依然談笑如常,絲毫不將營地守衛放在眼中,不能輕縱。
“我知道他早就能動了。”傅雲英小聲說,“茶的效果只有幾息,他隨時可以暴起抓住我,但他沒有,他在試探我。喬嘉受傷,這些人未必是他的對手,抓住他代價太大,不如放他走。”
今晚之前的種種試探不過是苗八斤的小把戲,剛纔假裝受制於她,纔是苗八斤真正的試探。
這男人本領奇高,實在棘手。
好在他只想救下流民,並沒有惡意。
放了苗八斤,才能讓這個男人相信她剛纔的許諾不是騙他的。
他在流民中威望極高,只要他肯帶頭歸順,就能徹底平息這場民亂。
至於爲什麼要在擊掌之後制住他,原因很簡單,給對方一個警告。
承諾是一碼事,苗八斤夜探營地是另一碼事。
傅雲英不喜歡這種方式。
……
營地遇襲的事,傅雲英沒有驚動其他人。
只寫信和霍明錦提了幾句。
反正喬嘉一定會稟報他,還不如她自己告訴他。
第二天,她穿立領衣,擋住脖子上的傷口,照常走訪附近村莊,勸他們走出大山,歸順官府。
一開始大家都嚇破膽子,不敢再相信官府,怕和苗八斤的家人那批人一樣,死在官兵的屠刀下。
隨着他們這批年輕文官每天鍥而不捨地勸說,越來越多老百姓開始動搖。
朱和昶批覆的公文送達荊襄,這一帶新建的府城就叫襄城,直接受朝廷管轄。
曹總督還在深山裡圍剿起義軍,他手段狠辣,抓到俘虜,全部坑殺。
流民們肝膽俱裂,那些沒有跟着流寇反抗的,爲了求一個棲身之地,攜家帶口逃出大山,歸附傅雲英。
大山深處的人被曹總督逼得走投無路,全村全鄉加入起義軍。
形勢越來越嚴峻,苗八斤派人送信給傅雲英,約定月底帶他部下的幾萬人來投靠她,要她答應保證他們的安全。
上次夜探營地惹惱傅雲英,知道她脾氣不像相貌那麼溫和,這一次苗八斤客客氣氣,正兒八經派兩個手下拿着書信來營地拜見。
信物就是苗八斤那晚手裡拿的短劍。
苗八斤怕官府設下埋伏暗殺他的部下,堅決要求歸順儀式在最近的鹿城縣衙舉行。
傅雲英考慮之後,答應了。
由於雙方都怕對方佈置陷阱,約定好都不帶人馬,苗八斤只帶二十個部下入城,其餘人在城外林子裡等候。
傅雲英帶着兩千人守在縣城裡,絕不會趁苗八斤不在的時候偷偷出去圍擊流民。
蘇桐莫名其妙,怎麼想都想不通這樣的安排。
“他就不怕我們來一個甕中捉鱉,在縣城裡抓了他,然後派兵出去殺了他的部下?”
傅雲英搖搖頭,“苗八斤能以一當百,膽氣過人,不怕這些。他最擔心的是那些流民,只要確保那些流民在城外是安全的,他願意以身涉險。”
現在有求於人的是苗八斤,他知道自己沒有太多選擇,基本沒提要求,只反覆強調不能傷他的部下。如果朝廷非要處置誰的話,他願意赴死。
蘇桐問:“那如果他假意投降,其實帶着流民過來圍攻我們,我們只有兩千人,能不能守得住?”
傅雲章在一旁道:“縣城雖小,易守難攻,流民沒有攻城經驗,也沒有攻城器械,打不進來。最近的衛所離這裡不遠,他們敢有異動,可以立刻調兵過來。到那時,曹總督的兵也會趕過來,他們插翅難飛。”
蘇桐心裡稍安。
……
到了約定好的那一天,官差沿街敲鑼打鼓,要求不肯撤離的老百姓們關門閉戶,無事不得外出。
大街上空無一人,城中氣氛冷肅。
傅雲英讓縣令帶着幾百人去路口守着,“看到曹總督的人,立刻回來稟報。”
曹總督不會放過這些歸順的流民,她必須防着曹總督的人壞事,要是曹總督中途派人截殺苗八斤,那就壞了。
官府再次失信,而且殺了他們的英雄,後果不堪設想。
縣令應喏。
辰時,探子來報,說發現苗八斤一行人大搖大擺出現在城外官道上。
傅雲英問:“他們有多少人?”
探子回答說:“苗八斤身邊只有十幾個人,在他們身後幾十裡的地方,隱約有流民隊伍經過的痕跡。”
衆人低聲討論。
傅雲英環顧一圈,道:“如果今天歸順儀式順利舉行,民亂可平,如果出一點差錯,那仗還要打下去,小心行事,不要和苗八斤的人起衝突。”
衆人朗聲答應。
等白長樂送的座鐘的指針轉到代表巳時的方位,傅雲英率領官員們出城迎接苗八斤。
他們十幾人騎馬出城,剩下的官員步行跟在後面,手執長、槍的護衛們站在最外圍。
不一會兒,只見南方煙塵滾滾,蹄聲如悶雷滾過,十幾乘馬躍出山林,朝他們直撲了過來。
爲首一人身姿矯健,目似寒星,右臉長長一道刀疤,正是把荊襄一帶攪得天翻地覆的流民首領苗八斤。
快奔到近前處時,苗八斤朝傅雲英抱拳,脣邊含笑。
傅雲英回了一禮,突然,瞳孔一縮。
兩邊人正等着匯合,苗八斤的人提防着官府的人,傅雲英這邊的人也提防着他們。
氣氛微妙,雙方都雙目一眨不眨,全神貫注地緊盯着對方,防備對方使詐。
精神高度緊張,護衛的手就按在刀柄上,隨時準備拔刀,沒有人能分神想其他事。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緊跟在苗八斤身邊最近的兩個流民忽然拔出長刀,手起刀落,刀刃向着苗八斤的方向,狠狠朝他身上砍去!
苗八斤雖然是拔尖的高手,但他心裡警惕着傅雲英這邊突然發難,根本沒有防備和自己有過命交情的好兄弟,壓根沒有反應過來。
只聽噗嗤幾聲,刀刃劃破夏日輕薄衣衫,劃開古銅色肌膚,一瞬間皮開肉綻,甚至能看到裡面的骨頭。
苗八斤嘴角的笑容慢慢凝滯住,沒有低頭看自己的傷口,而是扭頭去看跟隨自己的好兄弟。
那兩人獰笑,“大哥,我們好不容易纔能揚眉吐氣,爲什麼要歸順朝廷?官府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大哥,枉你武藝高強,實在太沒志氣了!”
“大哥,你走了錯路,爲了大義,我們只能忍痛下手,別怪我們狠心!”
隨着一聲聲狡辯落下的,是更多砍向苗八斤血肉之軀上的長刀和長、槍。
只是一眨眼,苗八斤就被五六個兄弟刺成窟窿一般。
衆人猝不及防,都被這變故驚呆了。
“你們這些畜生!竟然敢害大哥!”
十幾騎中,七八人眼見着苗八斤渾身都是血洞,栽倒下馬,雙眼赤紅,揮舞着長、槍,朝那幾個下毒手的人衝去。
可惜他們毫無防備,而那幾個先下手的人早就計劃好一切,揮揮手,剩下的人撥馬擋住七八人,雙方纏鬥在一處。
刀槍相擊聲驟起,不一會兒,爲苗八斤說話的人紛紛被斬落下馬。
城門外,傅雲英愣了一瞬,不假思索,立刻道:“驅趕那些人,搶回苗八斤,不能讓他死了!”
苗八斤的部下打得一手好算盤,他們趁苗八斤趕來歸順時殺了他,必定打着陷害官府的主意,用苗八斤的死讓更多流民仇恨官府,聚集到他們身邊,哀兵必勝,他們所圖不小!
喬嘉已經養好傷,此時就跟在傅雲英身側,他心有餘悸,這些天幾乎是寸步不離,見對面發生變故,馬上護住傅雲英回城,一面吩咐其他人去搶回苗八斤的屍首。
那個人敢傷大人,二爺會親自處置他的!
張嘉貞等人沒進過這樣的事,嚇得面色蒼白,在護衛的簇擁中狼狽奔逃回城,手腳還微微發麻,滿頭大汗。
幾百個兵士朝那些流民衝去。
喊殺聲穿雲裂石。
那些流民爲了降低苗八斤的戒心,確實只有二十個人前來歸順,這其中苗八斤被斬下馬,生死不知,其他八個人已經被殺,只剩下十一個人。
他們自知不是城中守將的對手,又見苗八斤已然氣絕,果斷策馬離去。
等他們回到流民隊伍,就說首領被官府殺了,連屍首也被官府凌、辱,他們帶着人過來攻破這座縣城,殺了那個和皇帝有總角之交的年輕監軍,這一下,殺了朝廷命官,不反也得跟着他們一起反!
江山是打出來的,富貴險中求,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不拼一把,怎麼對得起自己這麼多年吃的苦?
十一人很快逃走。
傅雲英等人立即回城,下令守軍關閉城門,嚴防死守。
喬嘉曾跟着霍明錦學行軍打仗,傅雲英不懂軍事,讓他和守軍一起指揮守城。
“那些人一定會帶着起義軍過來攻打縣城,我們能守多久?”
喬嘉想了想,道:“攻城必須有數倍的兵力,流民雖然人數衆多,但沒有形成氣候,又缺乏工具,不善攻城。而我們準備充足,城中物資齊備,城門堅固,守兩個月不成問題。”
之前怕苗八斤使詐,城中早就做好相應的準備,本以爲不會派上用場,沒想到還是用上了。
喬嘉忙碌起來,派出幾人分別去最近的衛所請求援軍支援,吩咐守軍加固城門,加強巡邏,防止城內有奸細。
縣令此時已經趕回縣城,感嘆道:“幸好傅監軍在這裡,民心安定。否則和溫陽城一樣,那就糟了。”
傅雲章皺眉問:“溫陽城被攻破了?”
溫陽城是曹總督駐紮的地方。
縣令抹把汗,道:“可不是!剛剛快馬來報,溫陽城的百姓同情流民,深恨曹總督,和流民們裡應外合,半夜打開城門,引流民入城。曹總督睡夢中差點被人摘了腦袋!如今據說帶人退守鹹州府去了。起義軍原本有一百萬人,曹總督殺了一批,傅大人勸退了幾十萬,只剩下三十多萬了,不知怎麼的,又突然蹦出幾支起義軍,人數足足有一百多萬!曹總督也被打得節節後退。”
傅雲章暗道不好,鹹州府在西,而他們現在坐在的縣城在東。曹總督被流民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肯定無暇派兵來增援,就算他派兵,那些人不熟悉山路,很難突破流民的包圍圈。
難怪這些流民敢殺苗八斤,他們謀劃已久,聯合那之前隱藏起來的百萬起義軍,同時發動對曹總督和他們這邊的襲擊,這些人,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流民了,他們形成規模,往軍隊的方向發展,還有人在暗中出謀劃策,他們要謀反!
傅雲章心中憂慮,但臉上並不露出,找到傅雲英,告訴她曹總督被人纏住了,沒法分心來救他們。
傅雲英冷靜道:“已經派出快馬請周總兵趕過來,按路程,他三日後就能到。”
周總兵是傅雲英安排的後招,她怕曹總督挾私報復她,一早就打點好了,周總兵能和曹總督打個平手,對付流民,不成問題。
“得儘快讓城中百姓撤走。”
之前爲了迎接苗八斤,城中居民已經撤走了一批,但更多的人不願離家,不肯走。現在流民真的要攻打這裡,必須強制他們離開。
傅雲章親自去辦這事。
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暈頭轉向。
直到傍晚,傅雲英才找出空閒,問蘇桐,“苗八斤死了?”
蘇桐搖搖頭,“還有口氣在。”他吸了口氣,嘖嘖道,“倒是個人物,骨頭都露出來了,滿身都是血,竟然還沒死。”
傅雲英點點頭,“看好他,別讓他死了。”
這會兒有口氣在,不一定真能活下來。接下來他的傷口要是感染了,那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他。
……
流民的攻勢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快。
翌日天還沒大亮,就在最後一批老百姓撤走之後不久,南方煙塵遮天蔽日,馬蹄聲和流民們野獸般的嘶吼聲彙集成一片巨響,沸騰翻滾,響徹雲霄。
無數流民,就猶如灰褐色洪流一般,鋪天蓋地而來。
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張嘉貞等人坐在縣衙公堂裡,看不到城外猶如蝗蟲來襲一般的景象,也能感受到流民那毀天滅地的洶涌攻勢,忍不住瑟瑟發抖。
傅雲英沒有去城頭督戰,而是在等着苗八斤甦醒。
之前還是一盤散沙的流民,突然變了個樣,進攻整齊有序,甚至還有幾套陣型,他們內部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從他口中問出。
苗八斤丟了半條命,全身都是窟窿,包了厚厚的紗布,還是滲出血絲。躺在牀上,氣息衰弱。
但當他睜開眼睛的一剎那,他又變成那晚夜潛營地的苗八斤,氣勢迫人。
坐在縣衙號房裡,可以聽到城外遙遙傳來的廝殺聲。
傅雲英望着苗八斤,道:“我猜得沒錯的話,你之所以急於歸順,是不是因爲流民內部有人勸你自立爲王?”
苗八斤咧嘴笑了,笑容一如那晚,帶了幾分煞氣。
他雙眸閃動着兇狠暗色,沉聲道:“不錯。”
流民一開始只是活不下去的一羣人聚集在一起,反抗曹總督的濫殺,但當他們在苗八斤的帶領下幾次將官兵玩弄於鼓掌後,不免生出野心——既然他們可以戰勝官府,爲什麼還要夾起尾巴做人?他們也可以當人上人!甚至他們也能封王拜相!
尤其在一夥不聽苗八斤指揮的流民衝進縣衙殺了縣官以後,他敏銳地察覺到,流民隊伍已經不知不覺變質了。
他們毫無顧忌地殺人,搶劫經過的市鎮,甚至凌、辱婦人。
這一切和苗八斤一開始想要的不一樣。
他苦笑着道,“傅監軍,老實告訴你,從殺掉那個濫殺無辜的百戶開始,我就沒準備逃走。我之所以帶領兄弟們起義,不過是想趕走曹總督,保住兄弟們的性命,逼迫朝廷派人來安撫我們,到那時,我把自己交出去,朝廷殺了我,平息衆怒,我的兄弟們可以活下去……”
所以當他確認傅監軍會遵守諾言放過起義軍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和對方擊掌爲誓,帶着兄弟們前來歸順。
他把什麼都安排好了。
卻沒想到,他的兄弟們野心膨脹,根本不滿足於和以前那樣在山林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苦日子,他們想要榮華富貴。
隨着流民隊伍擴大,也混進來不少投機者,還有深藏山中的土匪、流寇、盜賊,他們早就佔山爲王,混進這次流民起義,佔一個大義,成功洗刷過去的惡名,搖身一變,成爲起義軍的領頭人。
他們拉攏苗八斤,表示願意追隨他,共謀大事。
苗八斤不願和這種人稱兄道弟,斷然拒絕。
但他的兄弟卻不這麼想,屢次勸他和那些盜賊合作,他始終沒點頭。
如今想來,他的兄弟應該早就和那些躲在暗處的投機者沆瀣一氣了。
苗八斤微笑着道:“我練就一身武藝,懲兇除惡,打抱不平,瀟灑三十多年……到頭來,既保護不了家人,也救不了兄弟……”
他是笑着說出這幾句話的,笑容卻苦澀。
似有千鈞重。
他伸手抹把臉,“倒不如被他們砍死,倒也痛快。”
傅雲英看他一眼,他脣色發青,眼神空洞麻木。
……
東南方,紅日從遠處綿延起伏的翠微山谷中緩緩升起,光芒萬丈,籠下一道道燦爛光輝,山谷、草原、稻田、河面都被染上一層淡淡的胭脂色。
在守城將士無聲的注目中,傅雲英面色平靜,一步一步登上城頭。
她穿一身挺括官服,屹立於箭垛之上,凝視遠方洶涌而來的流民隊伍。
風吹衣袍獵獵,她臉上毫無畏色,霞光中面龐鍍了一層淡淡的光澤,眉目如畫,清麗高潔。
昨晚流民隊伍趁夜色深沉,企圖攻城。他們沒什麼像樣的攻城器械,但人數衆多,同時發動攻擊,着實讓城中守軍頭疼。
傅雲英和縣令在城頭上守了一晚上,看着守將一次次將攀上牆頭的流民砍下去。
直到凌晨,對方纔偃旗息鼓。
他們抓緊時間休息了半個時辰,聽到號角聲響,趕緊爬上來,果然,對方排出陣勢,又要開始攻城了。
傅雲英望着城下那些前仆後繼的流民,手按在御劍上。
她自然不知道該怎麼殺敵,但她身爲監軍,站在城頭,將士們就歡欣鼓舞,志氣昂揚。
所以她大多數時間會待在這裡。
她沒有經歷過戰爭,到如今,才知戰場有多可怕。
到處都是飛濺的濃稠鮮血,隨時可能有人慘叫着倒下,人就像動物一樣,忘卻所有道德廉恥,只知道憑着本能廝殺,活着的人才是勇者。
喬嘉他們已經做好對方將要攻城的準備。
作爲守城的一方,他們仍然佔據優勢,起義軍雖然壯大了,但仍然不能和正規軍隊相提並論,只要他們不掉以輕心,再守上兩個月都不成問題。
當然,周總兵已經在增援他們的路上了,他們用不着守那麼久。
流民隊伍卻突然停了下來,遲遲沒有前進。
喬嘉和旁邊幾個兵士對望一眼,心生不安。
不久後,起義軍派出幾人,站在城牆下,高聲罵陣。
聲音洪亮,城牆下的人能聽得一清二楚。
傅雲英依稀聽到自己的名字,眼皮跳了兩下。
流民隊伍停在遠處,沒有靠前,中間讓出一條道路。
幾十個衣衫襤褸的流民被驅趕出來。
傅雲英臉色微變。
那些流民和起義軍不同,形容畏縮,身材瘦小,而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顯然是平民。
喬嘉走到傅雲英身邊,斟酌着道:“大人,那些人是勸起義軍莫要起事的百姓,起義軍要當着我們的面射殺他們。”
傅監軍仁慈之名流傳整個荊襄,得知她被圍困在縣城內,老百姓們自發趕來規勸起義軍。
起義軍一開始置之不理,但趕來爲傅監軍說話的流民越來越多,他們從不同方向趕來,找到起義軍,勸他們放下屠刀,“傅監軍是好人,他是來幫我們的,你們不能害了傅監軍啊!”
漸漸的,起義軍內部反對圍攻縣城的人也越來越多,竟然導致軍心不穩。
而且不斷有流民偷偷往城裡運送食物清水,知道他們要攻城,就敲鑼打鼓提醒守城的人,公然給城裡的守軍通風報信!
起義軍拿流民沒辦法,因爲流民是他們的親朋好友。
起義軍現在的首領怕再這麼下去自己好不容易收攏的隊伍要分崩離析,和部下商量後,心生毒計。
他命人將流民驅趕至陣前,當着傅監軍的面射殺。
傅監軍不是愛民如子嗎?看着自己治下的子民被殺,他會不會開城門救人?
不救的話,那流民中口耳相傳的什麼傅監軍菩薩心腸都是假的!
救的話,起義軍就找更多的流民來,一次次逼傅監軍開城門,就不信找不到他們的破綻!
城牆下罵陣的人停了下來。
起義軍拉弓搭箭,擺出架勢。
死亡的陰影蒙上心頭,流民們嚇得魂飛魄散,只能往城門的方向跑,哭聲四起。
城頭上,傅雲英握緊雙拳。
四周士兵也雙眼發紅,目眥盡裂。
淒厲的哭聲順着風吹上城頭。
傅雲英閉上眼睛,轉過身,不忍看底下的場景。
“開城門救下他們,是不是很難?”
喬嘉嘆口氣,“是,我沒有把握。”
風險太大,而且萬一那些流民只是對方苦肉計中的一環,讓他們混入城,那大人就危險了。
對他來說,一切以保證傅雲英的安全爲先。
傅雲英睜開佈滿紅血絲的雙眼,望着高聳的箭樓,“堅守城門。不必顧忌我的想法,我只是監軍。”
還有一天周總兵就到了,必須堅持到周總兵帶兵趕來。
喬嘉擔憂地看她一眼,抱拳應是。
尖銳的破空聲同時響起,一片慘叫,跑得最慢的幾個流民撲倒在地。
起義軍放出一輪箭矢。
城頭上,士兵們大罵:“畜生!”
城下,起義軍不爲所動,預備射出第二輪羽箭。
幾個兵士牙齒咬得咯咯響,跪倒在傅雲英面前,“大人,開城門吧!”
狂風吹卷,旗幟翻飛。
傅雲英沒有回頭,也沒有點頭。
喬嘉趕走那幾個兵士,遲疑了一下,道:“大人,守城的是我,即使你下令開城門,我也不會同意。”
傅雲英扭頭看他一眼,“謝謝你。”
喬嘉怕她自責,纔會這樣說。
這時,城下忽然傳來騷動。
兵士們手指城下的方向,神情激動,不知在說什麼。
喬嘉順着他們的視線望過去,愣住了。
看他們神色有異,傅雲英皺了皺眉,轉身,往城下看去。
遠處仍然是一片黑壓壓的起義軍。
打頭的是手持弓箭射殺流民的弓箭手。
而靠近城門的地方,那些在弓箭手幾輪羽箭放出後、僥倖沒被射殺的流民仍然在拼盡全力奔逃。
起義軍見他們已經跑得很遠,派出幾十個人在背後追殺。
幾十人身騎高頭大馬,手舞彎刀,奔騰而至,彎刀揮下,人頭咕嚕咕嚕掉地滾動。
先是蝗雨一般的箭矢,然後是彎刀,流民們滿臉絕望,往城門的方向飛跑過來。
然而,這其中,卻有一人,逆着倉皇逃命的人流,背對着城門,面朝起義軍的方向,大踏步上前。
他手提長刀,站在大橋上,衣袂翻飛,虎背猿腰,背影高大偉岸。
雖然只有一個人,卻氣勢雄壯,猶如千軍萬馬。
天地間,無人能撼動他。
傅雲英注視着城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心口劇烈顫動。
說不清此刻到底是什麼感受,就好像忽然被什麼緊緊攫住,整個人都在發顫。
“開城門,派兵接應!”
喬嘉也認出那個人了,臉上浮起驚喜之色,笑着應喏。
二爺來了,區區幾個流民,也敢在二爺面前逞兇?
有二爺在,大可打開城門!
喬嘉奔下城頭,點了三十人。
城門慢慢開啓,他們策馬奔出城,將逃過來的流民接入城中,卻不許他們走動,先送到一處看管起來,免得其中有內應。
喬嘉牽着一匹馬驅馬向前,奔至男人身邊,“二爺!”
霍明錦唔了一聲,蹬鞍上馬,回望一眼城頭的方向,斧鑿刀刻一般的臉,頰邊一層淡青胡茬。
喬嘉道:“二爺放心,大人一切都好。”
想了想,又道,“大人一直守在城頭,看到您出現,眼圈都紅了。”
霍明錦收回視線,脣角翹起,握緊手中長刀,看向對面。
溫和的目光剎那間變得陰鷙淡漠,滿溢凜冽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