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錦的反應很奇怪。
最初的錯愕過後,他總是平靜幽深的眸子裡竟透出點恐懼來。
離得近,傅雲英感覺到他一瞬間似乎僵硬了。
然後他忽然伸手,把她整個緊緊抱住,雙手像鐵鉗一樣牢牢箍在她腰上,似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肉裡。
他不說話,身體微微顫抖,低頭胡亂親她,連嘴脣也在抖。
冰涼的吻像雨點一樣落在臉上、額頭上、脣上,緊貼在身上的身體厚實壯健,像一堵牆,這堵牆此刻也是冰涼的。
這還是在外面,凌霄花藤在風中輕輕搖動,葉片摩挲沙沙響,雖然知道他的人肯定守在附近,其他人進不來,那也是在外面。
傅雲英推他,他彷彿失了神智,那麼高大,這一次卻輕而易舉就被推開了。
她微微喘氣,擡頭看他。
他失魂落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多少洶涌的情緒、瘋狂的念頭,盡數斂在那一雙疲倦的眼睛裡。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對方。
於她來說,是兩世。
而他,卻是足足等了十幾年。
他這些天必然是忙的,臉色有些蒼白,雙目隱隱發紅,時時刻刻都挺得筆直的脊背有些佝僂,難掩倦色。
傅雲英嘆口氣,拉起他的手,踏上臺階,走進迴廊,隨便拉開一間次間的門,走了進去。
門還沒合上,霍明錦從背後抱住她。
他高大魁梧,這一抱,像一座山壓下來。
她沒有掙開,在他懷裡轉了個身,面對面看着他。
“明錦哥哥,你在怕什麼?”
霍明錦垂眸看她,剛剛僵硬的身體一點點恢復,那顆因爲驚惶而幾乎停跳的心重新跳動起來,撲通撲通,像是要躍出胸腔。
他沒法思考,只是收緊雙臂,緊緊地、牢牢地抱住她,貼着她,隔着幾層衣衫的阻隔,感覺她皮膚的溫度,確定她的存在。
傅雲英能感受他的恐懼,但是她不明白他在怕什麼。
霍明錦這樣的人,不懼生死,屍山血海裡蹚出一條血路的人,怎麼會害怕呢?
害怕這種情緒,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她試探着擡手摸他的下巴,胡茬有些扎手,他的臉也是冰涼的。
她又問了一遍。
柔嫩的指尖碰到霍明錦的臉,他的臉瞬時變得滾燙起來,體溫升高,氣息變得火熱而危險,帶着洶涌的不可抑制的侵略欲、望。
“不許離開我。”
他抱緊她,一字一字地道。
低頭撬開她的脣,手放在她脖子上,迫使她仰着頭,滾熱的舌鑽進她口中,追逐着她的。
這樣強烈而急迫,陌生的感覺撲面而來,傅雲英身體先是一僵。
然後慢慢軟下來。
很久之後,察覺到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霍明錦才稍稍放開她。
捧着她的臉,繼續吻她的面頰、鼻尖、眼睛,恨不能多生一張嘴。
目光落在她水光潤澤、被自己吻得有些腫起來的雙脣上,又接着吻她。
這一回吻得溫柔多了,含着她的脣不放。
傅雲英縱容着他,腦中空白了一陣,直到後背捱到什麼冰涼光滑的細紗織物,才猛地回過神來。
霍明錦不知什麼時候抱起她壓在房間那張鋪細紗的鈿螺羅漢牀上吻,雖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但是兩人緊緊纏在一塊兒,衣衫都亂了,腰帶也鬆開掉在地上。
他覆在她身上吻她,身上每一塊地方都是燙的,嫌衣衫阻隔了觸感,想和她融爲一體。
想得要瘋了!
傅雲英趁着他纏吻的間隙叫他,“明錦哥哥。”
越這樣叫,他越控制不住。
想剝開她的衣裳,想一把撕開所有束縛,想她和夢裡那樣躺在他臂彎裡對他笑。
一雙手擡了起來,放在他因爲欲、望而燒得通紅的眼睛上,指腹輕撫他的眉心,聲音輕而軟,一如記憶中天真爛漫時,“明錦哥哥。”
他那麼好,沒有拒絕過她的任何要求。
霍明錦閉上眼睛,清醒過來,抓住那雙手,溼熱而纏綿的吻落在她光潔的皓腕上。
“不許走。”
他的氣息還是粗重的,沉聲說。
傅雲英終於能坐起來了,輕聲道,“我不走。”
京師可是天子腳下,權勢的巔峰,朱和昶馬上就要進京了,她當然不會走。
霍明錦握着她的手不放,似是要通過肌膚的接觸確認她還在身邊,擡起眼簾,眸子黑亮。
“真的不會走?”
傅雲英狐疑地看他。
“爲什麼覺得我要走?”
因爲被他認出來了,就要逃走嗎?
她從來沒這樣想過。
如果是以前,被崔南軒認出來,她肯定要想辦法躲避,現在崔南軒也沒法動她了,她不會走的。
她辛辛苦苦走到今天,不會半途而廢。
霍明錦看着她,薄脣緊抿,用力將她摟進懷中。
“我聽說過一個故事。”
下山歷劫的狐仙幻化成民間女子,和一個窮苦書生成爲夫妻。狐仙和書生非常恩愛,但是每晚雲雨過後卻不肯和書生共枕。書生半夜醒來,發現妻子不見了,心中疑惑。夜裡故意不睡,偷偷跟蹤妻子,想看妻子到底去哪裡了。妻子發現後,大怒,告知書生實情,她乃狐仙,不能被凡人窺見真身,一旦有人看見她的真身,她就不能繼續待在凡間了。狐仙警告書生,她一走,幾百年都不能再下凡。書生滿口答應,但後來還是忍不住好奇,這晚還是偷偷跟着妻子出了房門,看到妻子幻化成狐狸模樣,爬到庭中一株桂樹上修煉。
就在書生看清狐狸皮毛顏色的那一刻,空中忽然降下一道驚雷,巨響過後,狐仙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株焦黑的枯木。
書生大驚,跪地求仙人饒恕,然而不管他怎麼哀求,狐仙都不曾再出現在他面前。
他痛哭流涕,懊悔終身,也未能和妻子團聚,最後抑鬱而終。
聽霍明錦用沉重的語調講完這個市井中流行的話本故事,傅雲英呆了一呆。
霍明錦竟然會相信這種民間傳說?
不僅相信了,還深信不疑,患得患失?
怕她的身份被揭穿了,也會和故事中的狐仙一樣消失?
他把她當成狐仙了?
這太讓人哭笑不得了,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霍明錦臉上全無尷尬窘迫,神情認真,擡起她下巴,看着她,淡淡道:“我知道這很可笑……可是我不敢冒險。”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足以讓他恐懼了。
他真的不敢想象她再次憑空消失之後自己該怎麼辦,失而復得,又再度失去,而他已經三十歲了。
他就要老了,經不起再一次的絕望。
傅雲英回望着他,他表情鄭重,不是在開玩笑,雖然他的顧慮和擔憂真的很好笑。
對他來說,任何關於她的事都不是玩笑。
就因爲這個,霍明錦纔不和她相認?
連十幾歲的孩子都不會相信那樣的傳說吧?
老實說,傅雲英曾一度以爲,霍明錦或許介意崔南軒的事,想和她重新開始,所以才絕口不提上輩子。
現在她不會這麼想了。
但想起前幾天他踏進號房,看到崔南軒擋在她身前時那種冷冽而孤獨的眼神,她明白,有些話必須攤開來說清楚。
她不想讓他誤會什麼。
之前顧忌着他要料理沈黨不能分心,她還不曾和他深談過。打算等朱和昶進京以後再和他說開,現在不能等了。
“我記得以前的事,我是我,又不全然是我,我有嶄新的人生,有疼愛我的家人,魏氏只是我的一部分。明錦哥哥,你喜歡以前的我,但是現在我不一樣了。”
霍明錦嘴巴微張,想說什麼。
傅雲英手指放在他脣上,阻止他插話的意圖。
“我記得你,自然也記得和崔南軒做過夫妻,這是沒法改變的。明錦哥哥,現在的我不是以前那個翰林家不知世事的嬌小姐,我是在湖廣長大的傅雲英,你確定你還喜歡我嗎?”
她問他。
霍明錦凝望着她,沉默不語,斧削似的俊朗面孔,面容冰冷。
半晌後,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動作輕柔,像捧着世所罕見的無價珍寶,“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認出你來的?”
……
回到京師不久,抓住阮君澤的那天,霍明錦就從阮君澤口中得知她已經死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無用功,可他仍舊不斷派出人手四處去搜尋,一日找不到屍首,他一日不會放棄。
半生坎坷,除了報仇以外,他對這個世間,沒有一絲留戀。
不找點事情做,他遲早會瘋的。
處斬死囚的那天,他也沒抱什麼希望,本來就需要按計劃處斬那個死囚。
起初傅雲英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以爲她是個少年。
年紀不對,性別不對,什麼都不對,但他還是覺得有點異樣,立刻派人去查她的家世背景。
人是會變的,有些刻進骨子裡的東西卻怎麼都不會變。
比如她和他說話時,雖然儘量做出恭敬畏懼的姿態,讓其他人看不出一點異常,但他卻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少年不怕自己。
就像小時候的她一樣,從當着兩家長輩的面正式廝見開始,就不怎麼怕他。自自在在和他說話,教他打捶丸,發現被他騙了也不生氣,回回送他到垂花門前,笑着和他揮手作別。
那時霍明錦還沒有懷疑傅雲的身份,只是覺得這個少年或許知道些什麼,興許順藤摸瓜能找到一些其他的東西。
他一直在找她,幾年間不知失望了多少回,下一次探聽到她可能還活着的消息時,還是立刻派人去查。
哪怕那些消息一聽就是假的。
所以這一次雖然僅僅只是一點異樣感,他也沒有放過。
錦衣衛情報發達,很快查清她的身份。
她那時候還小,沒有防備身邊的人,錦衣衛不費吹灰之力就查清來龍去脈。
實在是巧,她死在甘州,這個叫傅雲的也是從甘州回來的。
查到的事情越多,霍明錦控制不住自己心頭的顫動,差一點就在崔南軒面前露餡。
原來傅雲竟然是個女孩子,一個教會母親打網巾,會說流利的北方官話和湖廣土話,想要讀書,因此不惜女扮男裝掩藏身份的女子。
聽到部下回稟到這裡時,霍明錦坐在臨江一家酒樓雅間裡,望着窗外奔騰洶涌的長江。
想起她坐在鞦韆上,向他傾訴自己不能和哥哥們一樣上學讀書時,那張苦惱的臉。
大江東去,逝者如斯,驚濤拍岸聲此起彼伏。
他輕輕笑了一下,老天對他不薄。
她教過他說湖廣家鄉話,口音和官話差別很大,罵人的時候很有點兇蠻,“砍腦殼的!”
不過從她口裡吐出罵人的話,一點都不粗俗,只有嬌蠻。
她嫁給崔南軒後,操持家務,開始學着打網巾貼補家用。
打網巾一般女子都會,樣式差不多,她打的和其他人的基本沒什麼差別。
霍明錦不可能從一頂網巾看出是不是她的手藝。
但巧合那麼多,已經足夠了。
一點像,不算什麼,兩三點像,也正常,處處都像,就不得不讓他懷疑。
他撇下其他人,去了長春觀,見到那個五姐,她說自己叫傅雲英。
誰給她取的名字?
是傅雲哥哥。
那一刻,他真正確定了。
匪夷所思又如何,他不在乎。
他從不信鬼神,爲了她,他願意信。
小雨淅淅瀝瀝,他站在雨中,駐足良久,雨絲纏綿,澆在臉上,冷冷的,衣衫透溼,底下的身體卻火熱,四肢百骸奔涌着無法言喻的狂喜,心跳得有力,砰砰響。
山道上遇見,他幾乎控制不住,握着繮繩的手青筋暴起。
雨勢變大,轉瞬間就有要變成瓢潑大雨的架勢。
她送他一套雨具,彷彿忘卻上輩子的痛苦過往,又變成那個魏家小姐,自然而然和他相處。
部下告訴她,她有家人,有疼愛珍視她的長輩,她的叔叔和兄長不拘一格,一個大方供她讀書,一個收她做學生,教她做文章。
剎那間他心中百轉千回,於是沒有說什麼,撥轉馬頭,漸漸馳遠。
之後,他故意逼她親自來見自己。
黃鶴樓上,讓她和阮君澤打照面。
她沒什麼反應。願意救阮君澤,卻不想和他相認。
霍明錦在武昌府逗留了一段時日,慢慢想明白,她不想和前世種種再生瓜葛,她珍惜現在的生活。
他只找她要了幾壇桂花酒,以前在魏家,他吃的就是這種酒。
她當真不防備他,和他獨處時,看着他的目光依然充滿發自天然的信賴。
他剋制住了。
再之後,阮君澤偷偷跑去渡口,想去江陵府找沈家人報仇,他派人把阮君澤抓回來,阮君澤不甘心,跪在地上求他。
他那時坐在馬背上,回望武昌府的方向,看着山水環抱中的府城,說了一句:“你還是孩子。”
其實他說的不是阮君澤,是傅雲英。
她還是個孩子,他身負血海深仇,不該把她扯進來,讓她好好長大吧,等他確保沒有什麼能傷害她的時候,再接她回來。
而且她還那麼小……他怕自己成天對着她,做出傷害她的事。
即使忍耐的結果是要再度和她分離。
……
聽霍明錦說完那些年他的猶豫和果決,傅雲英怔住了。
只因爲一點點異樣感,他就發動錦衣衛徹查她的背景,並且立馬相信她的身份,完全沒有糾結、惶惑或是其他,就是那麼信了。
他對她瞭如指掌,她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覺得明錦哥哥沒有變,還是那個溫和的表兄……其實不然,他也變了,而且變了很多,只是因爲他認出她了,纔會收斂所有鋒芒,依舊做她的好哥哥。
不得不說,在黃州縣和武昌府求學讀書的那些年,確實是她最快樂的回憶之一。
如果霍明錦那時候就挑開一切,強迫她隨他回京,也許……他們不會像現在這樣。
剛纔她問出口的話都是多餘……
他不和她相認,不是在意崔南軒,而是怕她像狐仙那樣消失,怕給她壓力,怕把她嚇走。
她垂眸不語。
心裡五味雜陳,酸澀,震撼,像有無數道炸雷在頭頂轟響,震得她手腳發顫。
霍明錦擡起她的臉,強迫她看着自己。
“確認你的身份之前,我不知道你是女扮男裝,我不在乎。雲英,我不管你這輩子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還是妖怪,你若真的投身成男人了,那我就是斷袖,你是傅雲英,我就是你男人。只要是你就夠了。”
他目光平靜,一字字道。
什麼崔南軒,什麼過往,他怎麼可能在意?
他在意的不是崔南軒,而是她的態度,她不想和阮君澤相認,不願提起以前的事,那他就假裝不知道。
他一點都不想讓她再憶起以前的傷心事。
傅雲英有點不敢直視他,心跳得厲害。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他眼中的深情灼傷了。
“我沒給自己準備退路,如果不是找到你……雲英,爲了你,我想好好活下去。”霍明錦拉起傅雲英的手,讓她摸自己的臉,“我是你的。”
他看着他,目光明銳,問:“你要我嗎?”
兩人都沉默下來。
片刻後,忍着讓自己全身酥麻的心悸感,傅雲英直起身子。
霍明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身體往前傾,捧着霍明錦的臉,慢慢靠近他,雙脣碰到他的。
自然是喜歡他的,不然怎麼可能容忍他和自己親近。
雲英主動吻他。
柔軟紅潤的脣,鮮花一樣,嬌豔欲滴,吐露出陣陣香甜芬芳。
霍明錦渾身一震,馬上反應過來,摟住她,激烈地回吻。
這一吻和以前的吻都不同。
他不再收斂,狂熱,亢奮,盡情釋放自己的熱情和渴求。
屋裡很安靜,因而雜亂的喘、息聲和水澤聲愈加清晰。
直到傅雲英受不住輕輕捶他,霍明錦才鬆手。
他低頭,氣息粗重,啞聲道:“以後都這麼叫我,好不好?”
傅雲英滾燙的臉還通紅着,掃他一眼。
怎麼可能當着別人的面叫他明錦哥哥,剛纔這麼喊他,是存了點心思的,她想逼他說出心裡話。
當然也不可能還叫他霍大人,那太生疏了。
“二爺?”
她試探着叫一聲。
別人都是這麼叫的,但是她也這麼叫,感覺不一樣……霍明錦攬着她的手臂緊了緊,忍了許久的下腹燒得更疼了。
怕她害怕,他換了個坐姿,想掩飾。
兩人靠坐在一起,他一動,傅雲英立刻發現他身體的變化。
他倒是沒覺得尷尬,知道被她感覺到了,反而不遮掩,嘴角一挑,笑了笑。
她不看他,默默退開了一些。
“明錦哥,過幾天我會南下。”
她低頭整理剛纔弄亂的衣襟,淡淡道。
霍明錦此刻欣喜若狂,心滿意足,心花怒放,興高采烈,神采奕奕,神清氣爽……
總之,全身上下,沒有哪一處不舒服。
他含笑看她,由着她突兀地岔開話題。
到這一步,話都說開了,她是他的,用不着逼得太緊。
聽說她要南下,他驚訝了一會兒,明白過來。
“你要去接朱和昶?”
傅雲英點點頭。
“還有範維屏、汪玫和我二哥,幾個和我來往密切的同僚,等我二哥傷好了就出發。我已經給張道長寫信了,請他進京爲我二哥調理身體,他正好在河南講道,順便接他。”
迎接朱和昶入宮,不是怕他有什麼危險——一路都有朝廷大軍護送,還沒有人吃了豹子膽半路截殺新君,而是提前教朱和昶京裡的規矩,告訴他京裡的大致情形,免得他鬧出什麼笑話來。他性情天真,這些天身邊的人爲了奉承他,不知哄騙了他什麼。
當皇帝簡單,但想當一個好皇帝,難。
她會盡己所能,輔佐朱和昶做一個好皇帝,達不到秦皇漢武唐太宗那樣的高度,至少得保天下太平。
當然,特意帶上其他人,還是爲了博一份接駕的功勞。
有了這份功勞,請功順理成章。她好借這個機會施恩於自己想要收服的人手。
傅雲章的傷不重,只是引發舊疾才昏睡幾天,等他康復,也和她一起南下。
範維屏是楚王的人,資歷還不夠,但此次沈黨株連甚廣,朝中空出許多位子,未必不能讓範維屏更上一層樓。
朱和昶根基薄弱,或者說根本沒有根基。
朝政能不能穩下來,內閣大臣的人選至關重要。
君臣關係緊張,不是好事。
每個人有自己的看法和觀點,大臣們秉持各自的政見理念,沒有是非對錯之分,最好能平衡朝堂,讓其相互制約。
如此,對掌握軍權的霍明錦來說也是最好的。
處理好感情上的事,傅雲英立馬盤算起日後怎麼幫朱和昶站穩腳跟,緩緩道:“這些天我想過了,到時候推舉姚文達、範維屏、汪玫三人入閣參預機務。”
雖然王閣老、姚文達和汪玫是一派,但王閣老性情軟弱,不難對付,姚文達年紀大了,而且性情耿直,弱點明顯,汪玫雖然不好拉攏,但他比王閣老精明,更能屈能伸。
這是一個交換,用姚文達和汪玫的兩個閣臣之位換取範維屏的升遷,否則汪玫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內越級升遷。
她幫汪玫,汪玫也得有所回報。
霍明錦道:“王閣老會答應的。”
有他在一邊看着,王閣老不答應也得答應。
說了會兒正事,傅雲英心裡那點不自在慢慢散去了,擡頭看一眼窗外天色,道:“別守在外面了,回去好好休息。”
他眼裡盡是紅血絲,不知多久沒睡過。
霍明錦只是笑,眼神繾綣,“我不累。”
事實上他現在很振奮,渾身用不完的勁兒。
他站起身,袍袖舒展,往外走。
“我看着,京師亂不起來。”
她想謀劃什麼,盡情去謀劃,不必有後顧之憂。
傅雲英聽懂他言外之意,看着他因爲逆光而顯得異常偉岸的背影,說:“我缺一個騎射師傅。”
“嗯?”霍明錦側頭看她。
半晌後,他醒悟過來,脣邊揚起一抹笑容,“好,我明天上午過來?”
要是能把人娶回家裡就好了,每天都能看着,夜裡還能抱着……不過她有自己的計劃,那就隨她吧。
反正她都說要他了,沒法抵賴。
“下午吧,上午我有正事。”
傅雲英道,送他出了門。
霍明錦出去了,腳步聲越來越輕。
傅雲英站在月洞門前,目送他走遠。
長廊深處,霍明錦忽然轉頭看她。
生怕這只是一個夢。
月洞門前搭了架子,凌霄花藤長勢太潑辣,順着牆根爬到院牆上,罩住粉牆,從院內翻出來,把院外也遮得嚴嚴實實的。
火紅的喇叭狀花朵掛了滿牆,她依舊站在密密麻麻的花藤下目送他。
一如年少的時候,穿黃襖綠裙的嬌俏小娘子,頭上扎絨花,戴珍珠頭須,裙邊掛一對金鑲寶噤步,烏黑有神的眸子,又清又亮,笑盈盈目送他。
傅雲英準備轉身回去了,卻見已經走遠的男人突然擡腳往回走。
他手長腿長,健步如飛,眨眼間,已經走回她跟前。
她擡頭看他,“是不是忘了什麼?”
霍明錦垂眸,喃喃道:“雲英,你再叫我一聲。”
傅雲英心頭微動。
微風輕拂,幾朵凌霄花簌簌飄落下來。
她拉着他的衣袖,踮起腳。
溼潤的花朵從他們臉頰旁擦過,彷彿有淡淡的清香縈繞。
她在他脣角印下一個淡淡的吻,“明錦哥哥,我等你。”
霍明錦沒吃酒,但他幾乎要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