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阿姨早已等在客廳裡,見凌遠帶了人回來,上上下下的如探照燈一般明目張膽的觀察顧長山。
“長山是做什麼的?”
“我自己開咖啡店,就在市中心的商業圈那。”
“噢喲。”房東臉上難得沒憋住,露出個驚訝的表情,“那裡可不便宜啊,這麼說你就是小老闆了!怎麼還要租房子?”
“都砸到店裡去了,房子也賣了。也不打算買,現在買房不划算,不如租一陣子。”
“這倒是的,生意人精明。”房東的態度明顯的見好,“我能看看你的身份證和營業執照麼?這點還請你理解,我們租房子的就希望租客乾乾淨淨規規矩矩的,以免大家不必要的麻煩。”
凌遠下意識看向顧長山,對方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個黑色的錢包,拉開拉鍊將身份證遞了過去。
“營業執照我讓店員拍個照傳過來吧,這東西我總不能隨身帶着。”
房東看着他的身份證滿意的點點頭,片刻後尖牙又把營業執照傳了過來,房東看完,徹底的放了心:“一會我們籤個協議,這樣你什麼時候搬進來房租就從什麼時候開始算。”
凌遠覺得自己上一刻還在擔心顧長山拿不出身份證,下一刻這兩人就乾脆利落的簽好了租房協議,整個過程快的彷彿是上街買了一棵大白菜,買賣雙方連討價還價都沒有就愉快的成交了。房東拿着協議喜滋滋的走了,一起帶走的還有顧長山交的一整年的房租。
凌遠覺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實,卻又覺得非常高興。自從發現異樣後,在他心裡一直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顧長山忽然就多了一絲煙火氣,雖然他身邊有尖牙,有黑貓,能三兩下搞定巨型蜘蛛,弄不好還能讓人間歇性失憶,但顧長山和他一樣到哪裡錢包裡都要帶着身份證,被人盤問的時候,就要把身份證拿出來自證清白——儘管這身份證的來路很可能也不清白。
凌遠居然從這種再普通不過的世俗中悟出點幽默來,不禁噗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
“……那個以後就一起住了,可以蹭你的車上下班,不用再擠地鐵。”凌遠將話題岔開,“你什麼時候搬過來?”
“這個啊,你跟我來。”顧長山擡腳往外走。
凌遠跟在後面出了門,顧長山的車就停在樓下綠化帶旁邊的空車位上,他將後備箱打開,從裡面拿出來兩個行李箱:“我都帶了房租怎麼可能不帶行禮?”他看着凌遠呆若木雞的臉笑起來,“不過我沒有洗漱用品,可能要用你的。”
凌遠跟在顧長山後面偷偷捏了一把自己,疼痛感讓他不由得裂開了嘴。
他十幾歲起認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處於青春期末期的他連反抗都沒有便接受了這個事實。雖然接受了事實,還曾經上網尋找過同類,但接觸下來,無論是什麼類型的人凌遠都覺得自己不過是“喜歡”,這種喜歡甚至可能只是基於同類間的認同,並非真正的心動。
久而久之當年輕人們揮灑着青春時,凌遠卻彷彿提早進入了老年生活,心如止水的按部就班,生活幾乎沒有一絲漣漪。他總以爲自己會就這樣孤獨終老之所以選擇在畢業後選擇留在江南,也不過是怕回到老家後父母終有一天會讓他去相親。
他拎着顧長山的一個箱子,兩人前後走在樓梯上,凌遠面色如常,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心跳如鼓。原來不是不會動心,只是沒有碰到該動心的人。
同居的第一個晚上都在幫顧長山收拾東西,又補了點生活用品便入了夜。夜裡又是那個夢,尖牙歡快的從竹林裡跑出來,遠遠便叫道:“遠哥哥,遠哥哥!”凌遠聽見了蹲下,準確的接住那個飛過來的女孩抱了個滿懷。
“遠哥哥,你可算出關了,我可想死你了!”尖牙的容貌在凌遠看來雖然仍不甚清晰,不過眉眼的位置已經依稀可見,再不是前兩次看人那樣鼻子眼睛糊成一片高密度馬賽克模樣了。
“你在長山這裡沒有給他搗亂吧?”那個名字脫口而出的一瞬,凌遠覺得自己心頭一鬆,彷彿是因爲猜測成了真又似乎是隻要有那個名字就有了底氣。
尖牙一個勁的搖頭:“沒有沒有,我沒給長山叔叔添麻煩。”
“叔叔……”
“這麼老,肯定是叔叔啊。”
“死活不肯改口。”顧長山的聲音傳來,“平白無故長了她一輩,看來過年還得給她包個紅包。”
凌遠已經完全接受了在夢中與公鴨嗓合爲一體的事實,他聽見自己說道:“這丫頭被我寵壞了,我下回教訓她。”
“總聽見你這麼說,你能寵她一輩子麼?”
凌遠一時接不上話,心頭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沉重,他低頭對尖牙說道:“你自己玩會去,我和長山有話說。”
尖牙還想粘在凌遠身邊,拽着他的衣角只當沒聽見。凌遠擡手一指,竹林裡飛來了一羣顏色各異的鳥。尖牙立刻將她號稱想了許久的凌遠丟到了腦後,歡快的尖叫一聲衝進了竹林裡。
等沒心沒肺的尖牙跑遠了,凌遠才說道:“她恐怕得在你這裡多待一陣子。”
“怎麼了?”
倆人在小徑上慢慢的往前走,一邊留意着在竹林裡上躥下跳追着鳥羣的尖牙。
“我來之前,聽見師兄弟們說,找到了引靈樽的下落。”
“引靈樽”三個字如核彈般在凌遠的鬧鐘轟然炸開,直炸得他整個人都有些晃盪。
“什麼?”顧長山的聲音是難得的不加掩飾的驚訝。
“那東西如果真的被找到了,你知道的,對於尖牙恐怕就是一場浩劫。”
凌遠對於夢裡的事,過了這麼久纔算理出個頭緒來。然而引靈樽彷彿是個特殊的機關,一經觸動就開了閘,大量的模糊畫面從他大腦中某個隱秘點呼嘯而出。
那些一閃而過無法抓住的畫面讓他腳底一晃,這眩暈顯然只屬於他,顧長山和另一個“他”的對話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顧長山用一種前所未見的嚴厲語氣警告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但是光憑你一個人根本不會是那些人的對手。況且引靈樽說來是件聖物,卻誰也沒見過,你一定不要輕舉妄動。”
“我知道。”凌遠模糊的聽見自己說,“我就是想護着尖牙而已。別的妖我不知道,但她是我一手養大的,說穿了不過是條會化形的蛟龍,難道她生而爲妖便是原罪,活該被丟到煉丹爐裡?”
顧長山嘆了口氣:“有丹藥加持能幫助修行,自然會有人動這些腦子。我會替你看着她,可你一定要看着自己。”
“你千萬記得,你要是出了事,尖牙就沒有了依靠。”
“我知道,我還等着看她成龍的那一天。”
凌遠說完這話,心口卻猛的一痛,冥冥中有個聲音在指責他,爲何不恪守承諾!那聲音太過悲痛,下意識想要逃避的凌遠從夢中醒過來,內疚的情緒如潮水般淹沒了他。
他呆望着天花板,半天都沒有動作。腳步聲從他房門前走過,隨即洗手間裡傳來了水聲。獨居了有一陣子的凌遠茫然的看向緊閉的房門,立刻意識到那人應該是顧長山。想見到顧長山的慾望忽然不可抑制,他從牀上跳下去,連鞋子都來不及穿,飛快的開了門。
聽見動靜的顧長山從衛生間裡探出頭來,一手杯子一手牙刷,嘴角還有一點溢出來的牙膏沫:“早啊。”
夢裡不慎清晰的畫面變得清明起來,他莫名知道這人等了他千年,知道這人爲他過的苦心孤詣的每一個夜晚,知道曾經他撕心裂肺的叫過自己的名字卻沒有得到迴應。
顧長山穿着白色的背心,脖子上的紅線露了出來,儘管不能親眼看到,但凌遠清楚的知道被衣服遮住掛在顧長山胸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眼睛裡泛起的酸氣壓下去:“嗨,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