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淼發覺傘宇最近對他似乎客氣了很多。
兩個人之間原本的交集就是兩個孩子。
現在也不例外, 每天早上一起陪孩子吃早飯，晚上一起看兩個孩子十八相送。
傘宇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有時候和他說話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
可是藍淼就覺得傘宇的漫不經心同以往不同了。
只是他不知道具體是哪裡不同。
而傘宇對魚兒的照顧似乎越來越上手。
魚兒已經不再被套上反了的衣服, 頭髮不再亂七八糟地打結, 每天幼兒園要帶的東西也都一樣不差帶得整齊。
看得出來傘宇在魚兒身上用心了很多。
“下週是家長午餐周, 別忘了給魚兒帶午餐。”一晃就是週五, 藍淼提醒着傘宇, 只是那人剛接了一個工作電話，像是有急事，臉上一直繃得緊緊的, 像是要趕回單位。
“嗯。知道了。”傘宇掛了電話，沒耐心等兩個孩子十八相送, 一把抱起魚兒要走。
“你等等, 魚兒昨天咳嗽了, 今天看他狀態也不好，你晚上能陪他嗎？他還咳嗽的話要給他吃藥。”藍淼叫住人。
“啊？魚兒你咳嗽了？”傘宇一臉狀況外, 放下魚兒仔細地看，用手摸摸魚兒的腦袋，還真的有點點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要不我把魚兒帶回家，你晚點來接就好。”藍淼提議。
傘宇拒絕得乾脆：“沒關係, 我讓我朋友先照看一下他。”
藍淼蹙眉, 朗聲問了一句：“如果魚兒晚上咳嗽, 你朋友知道該吃什麼藥嗎, 如果發起熱來怎麼處理？”
五分鐘後, 傘宇的車開得飛快。小海的手裡多了一條魚兒。
傘宇這個禮拜過得很糟糕。
他負責的遊戲後臺數據矯正一直存在BUG，終於程序順了拿去測試服測試, 結果被玩家投訴了一整天。
傘宇是這個項目唯一一個會說中文的，颶風和美國工程師之間的所有溝通都得靠他。
原本工作量就大，IROT這邊還和颶風產生了分歧。
起因是颶風要自己設計幾個符合國內玩家審美喜好的遊戲人物。
之前和IROT談好了數目和設計方案，偏偏IROT那邊怎麼都通不過趙蒙負責的遊戲設計的方案，說是和遊戲背景不搭調，改動太過巨大。
一個是自己東家，一個是自己的老熟人，傘宇站在中間不好做，一個頭兩個大。
而且這一週他同趙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對陳木的事兒傘宇憋了一肚子的問號，但是工作忙得他沒時間問私事，陸因手上有七八個工程也沒空幫傘宇。
於是傘宇心煩得要死。
週五晚上他趕回颶風，是美國那邊週五DEADLINE的一個項目程序出了問題。
等傘宇回去加班處理好，美國那邊成功接完程序以後，傘宇摸着餓得難受的胃癱在椅子上，手指都不想動一下。
他們組的老外們今晚約好了去聚餐，關鍵時刻把他們叫回來加班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颶風只叫得動他，於是殺千刀地只能他一個人受累。
喘了口氣傘宇剛要打電話叫外賣。
面前多了個一份盒飯。
傘宇一擡頭，竟然是趙蒙。
“樓上也在加班，想你應該沒吃飯。”
趙蒙戴着眼鏡，也是一臉加班後的疲憊，對着傘宇勉強地笑，自己的手上也拿了份盒飯，還有兩瓶礦泉水。
“哥，一起吃吧。”
傘宇拉了張凳子過來，哥倆兒難得能好好坐着，不用滿腦子想遊戲上的那堆事兒。
其實怪蜀黍四人組裡，傘宇最不熟的就是趙蒙，大概是因爲從小就對他沒什麼好感，加上他和陳木特別親近，傘宇肯定不會喜歡趙蒙。
雖然他們是戀人，或者曾經是戀人，現在是炮.友？
一個直男和GAY有什麼炮可以打的？
傘宇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時候趙蒙和陳木的事兒，陳木同他說過，是陳木救過趙蒙的妹妹，他一直感謝他，一感謝就以身相許，然後就這麼多年。
傘宇一直都說那是扯淡，哪裡會有直男爲了感謝一個人就把自己掰彎走上一條不歸路的，搞笑呢。
傘宇一直都記得陳木那時候的表情和說的話。
“我總不能相信他真的愛上我了，然後能海誓山盟一輩子吧？”那時候陳木看着腳尖，笑裡都是苦澀的。
大學畢業以後趙蒙去了法國兩年，那時候傘宇就覺得他和陳木肯定沒戲了，結果等趙蒙畢業了回國，竟然和陳木在市裡租了套公寓，趙蒙去了颶風做遊戲設計，陳木留在大學裡做老師，在傘宇看來兩個人的相處也不鹹不淡的，他回國去他們家裡玩過幾次，還住過幾天，兩室一廳的房子，那兩個人相處得像是普通的室友，反正一點也不膩歪，但是晚上都睡在一張牀上。
……
傘宇食不知味地吃着還是溫熱的飯盒，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工作餓過頭了都這樣，能填飽肚子就好。
趙蒙也吃得安靜，屋子裡只有吃飯的聲響。
“趙哥，你和木頭哥，呃，現在還好吧？”還是傘宇忍不了，還是問了，去拿了瓶水，假裝不經意地問。他想過了，如果趙蒙做了什麼對不起陳木的事，陳木可以無所謂，那人低調隱忍慣了，不代表傘宇能忍，不管趙蒙是直的彎的，他若是輕視陳木這麼多年的感情，什麼曾經的擼友之情，現在的同事情分都可以不要，他照樣會揍人。
只是——
“我和他的事情，有點複雜。小宇，剛好我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趙蒙不是扭捏的人，爽快地說了需要幫忙的事兒，對於傘宇的疑問，這個人也沒有逃避，眼神裡坦坦蕩蕩的。
……
十分鐘後——
“咳咳咳——”傘宇聽完被嗆得咳了好久好久。
……
魚兒已經好幾天沒和傘舅舅說上話了。
明明每天都有和舅舅在一起，但是他看得出來，舅舅每天都是皺着眉頭的，連給他洗澡的時候都帶着耳機說着他聽不懂的話。
魚兒覺得這幾天自己挺乖的，沒有哭過，也有好好吃飯，但是好像每天都睡不醒，玩的時候也暈乎乎的。
“小海，我好癢。”魚兒和小海在沙發上看着變形金剛的動畫片，魚兒突然開始在身上抓了起來。
藍淼坐在沙發另一頭個給孩子們削蘋果，突然，手就不動了。
當晚魚兒就發起了燒，身上泛起了小紅點。
而那晚吃好飯準備回家的傘宇剛要走，迎面碰上了趕回來加班的陸因。
於是等傘宇知道魚兒發了水痘，是第二天早上九點的事了。
傘宇的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陰影，頭頂上才被藍淼修剪好的頭髮被扯得亂糟糟的。
“你說魚兒生了什麼？”傘宇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皺着眉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進來先睡會兒，魚兒生了水痘，昨晚去過醫院了，這幾天都不能出門……傘宇？”
“真是要被玩死了……”
傘宇站都站不穩，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藍淼的身上一樣。
藍淼扶住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冷靜。
魚兒迷迷糊糊地發着燒。
小海一直陪着他，偶爾和他說說話，偶爾陪他看看書，還把他的大提琴拿到房間裡給魚兒拉琴，有人陪着魚兒就會安靜會兒，反正那小鬼一早上挺忙的。
傘宇迷迷糊糊地被藍淼押去睡了幾個小時，夢裡都是魚兒滿身水泡哭鬧的模樣，他又太累怎麼都醒不過來，着急得不得了。
他是被藍淼給叫醒的，一睜眼，有人拉着他的手。
“魚兒呢？”傘宇是直挺挺坐起來的，右手被人拉着，按壓他掌心的一個穴位，他馬上把手抽了回來，“魚兒呢？”
傘宇問第二遍。
藍淼一身家居服坐在牀邊：“你再睡會兒吧，你剛做噩夢了，魚兒沒事兒，吃了藥現在和小海在午睡。”
“水痘不是會傳染？”傘宇頭昏腦漲的，人清醒了以後一堆工作上的事兒都往腦子裡鑽怎麼都趕不走，讓他煩躁又焦慮。
“小海一歲的時候就生過水痘了，沒事。只是魚兒暫時不能去幼兒園了，大概下個禮拜也得留在家裡。”藍淼指了指牀邊櫃子上的水，“我去看看他們。”
傘宇在牀上發了好一會兒呆，他突然不敢去看魚兒了。
孩子是他照顧的，但是孩子病了，他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而早上當他看到身上起紅點，在睡夢中還在皺眉的魚兒，心裡有的不是心疼，而是害怕和恐懼。
傘宇拿手機打了陸因的電話。
接電話是路康。
“他上午回來的，還沒睡醒。你還好吧。“不管在颶風的路康是多麼的冷麪，對着他，路康總是溫柔的。
“幫我和陸哥請個假，說好晚上回去繼續加班的，魚兒出水痘了，我要陪他。”傘宇聲音啞啞的。
“要不要我們過來幫忙？”路康問。
“不用，我在藍淼這兒。”
“那就好。”路康是放心的語氣。
“……康哥，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別不靠譜，魚兒病了我一點都沒有察覺。”傘宇抓着頭髮自責着。
“不是你的錯，是這兩天陸因把你逼急了，哥和你道歉。他這邊缺人手，所以最近總拉着你加班，你好好歇歇，我晚上陪他去加班就好。”路康寬慰着。
傘宇把頭痛欲裂的腦袋都塞進了被子裡。
而折返回來的藍淼站在臥室的門口幽幽地看着蜷縮着的傘宇，眼裡，溫柔如水。
那個週末和之後的一週，傘宇都沒有回過家。
魚兒連續燒了三天，傘宇沒把魚兒帶回家，是怕自己照顧不好孩子。
傘宇開始焦慮，每天要給魚兒量十幾遍體溫，一遍遍問藍淼，需不需要去醫院，爲什麼體溫還是降不下來。
傘宇可以好久都盯着迷迷糊糊的魚兒和魚兒臉上斑斑點點的紅包，在魚兒要抓臉的時候把孩子的手抓住。
傘宇到了晚上也不睡覺，藍淼看不下去，半夜把人從魚兒和小海的牀邊拉了出來。
“是不是明天魚兒就能退燒了？”傘宇站在那兒呆呆地問他。
藍淼哭笑不得地去樓下倒了杯酒，讓他去牀上坐着：“水痘都是這樣，燒退了自然就好了。明天我沒課，你可以去上班。”
藍淼以爲傘宇是盼着魚兒早點好，他可以去上班，這兩天傘宇的手機一直沒停過。
傘宇幾口就把杯子裡的酒喝完，把杯子遞回去：“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生病，我哭着要媽媽，可是怎麼都喊不來媽媽。我知道那種感覺，我好怕魚兒問我要媽媽。”
傘宇擡頭看藍淼，用眼神向他要第二杯酒，手懸在半空沒有抓到杯子，卻是被一隻大手包裹住。
藍淼的右手很軟，只是輕輕地握着傘宇的手，臉上帶着絲絲笑意：“那天我們在醫院，醫生告訴他身上的是水痘，要吃好幾天的苦才能好，你知道那時候魚兒是怎麼說的嗎？”
傘宇被人拉着，藍淼按着他手上的幾個穴位，傘宇覺得挺舒服，低着頭，睡意慢慢襲來。
“魚兒說，他想傘舅舅，他想讓你陪着他。”
“真的？”
“我和魚兒說好了，等他乖乖吃藥休息，痊癒了我們一起去海邊。”
“大冬天的去海邊？”
“你休個假，會有點遠。”
“我還是直接辭職好了。”
“可別，魚兒還要你養呢。”
“他媽和爺爺都是土豪。”
“他身邊只有你。”藍淼的聲音柔柔的，是最好的讓人平靜的藥，“別亂想了，躺下先睡。”
“喂，魚兒明天就會退燒了吧？”
“嗯，明天是第三天了，我保證。”
……
傘宇慢慢地不出聲了。
藍淼就看着傘宇的睡衣歪歪斜斜地搭在他的身上。
傘宇修長的手臂和骨節分明的手指就在他的面前。
他們握着的手，也不知道是他拉着傘宇還是傘宇拉着他。
藍淼就保持那個姿勢坐在牀邊，直到傘宇沉沉地睡去。
傘宇睡着時候的眉眼和魚兒有些像。
只是小的那個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雙大眼睛裡滿是單純和清澈，而這個大的眼睛裡總是看不出真正的情緒，怎麼看都覺得有些可惜。
藍淼低頭，在一雙好看的眉眼間落下一吻。
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心跳漏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