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支撐躍過陌生
靜靜看着凌晨黃昏
你的身影失去平衡
慢慢下沉
又回到過去
*
2001年的Q城,海岸線一片碧藍,天空中到處都是花香。春末,夏初,大地上是一派朝氣蓬勃的季節。在Q城的黃金海岸以西,一片樹木掩映的山間大院裡,藍雨家剛剛迎來了一位新的成員,只是這位新成員到來得有些遮遮掩掩,而且有些失魂落魄。
新成員,尤佳音,一個和藍雨年歲相當的文靜女孩。藍天秦對家裡人說,尤佳音父母因爲政治上的原因被上面拘制,多半是不會放出來了,這孩子很可憐,以後她就是咱們家的一員。
女孩羞羞怯怯的,可能是剛剛受過嚴重打擊而事事小心翼翼,和藍雨同住一屋,被藍雨欺負得很慘。
家裡有了兩個女孩子,二者一相對比,很快便更加更突顯出藍雨的飛揚跋扈,無法無天。藍媽媽對這個正處於叛逆期的親生女兒非常擔心,打算仿照尤佳音家人對其的培養模式,希望藍雨能在課外學習一下音樂舞蹈之類的東西陶冶情操。
於是就這樣招來了夏晴遠,這個正在音樂學院進修,暑假裡將無事可做的高材生。
彼時的藍媽媽與夏媽媽交情正好,夏媽媽熱情,且整日誇讚自己兒子,聽說了藍媽媽的教女計劃就建議讓小姑娘藍雨利用暑假時間先接觸一下音樂培養興趣。於是,百般不願的夏晴遠被迫當起了家庭教師,就這麼和藍雨相識了……
那時的夏晴遠,意氣風發,少年壯志,揹着吉他站在藍雨上課教室前的走廊裡等她,白襯衣,牛仔褲,帶着一種斯文的高傲和久等的不耐煩,遠遠地看去那麼帥氣。可是兩人剛一見面,這斯文俊秀的白馬王子立即就被藍雨幾句話給氣得臉紅脖子粗,差一點直接甩手走人。
就這樣兩人一起過了一個暑假,在Q市這樣美麗迷人的濱海小城,山林裡的風幾乎能夠將人的心吹熱。
藍雨的美麗正如這夏日的火焰一般極致妖嬈,帶着毫無顧忌的肆意與張狂,直接將人吞沒。
夏天結束的時候藍雨扯着一絲笑意地飄眼向自己的音樂老師兼管家哥哥,問:“夏晴遠,你是不是喜歡我?”
那句話帶着無盡的蠱惑,令高傲的夏晴遠頓時無措,竟不知如何回答。
但藍雨眯眼一笑,跨腿坐上他的膝蓋,摟着他的脖子說:“我喜歡你,做我第一個男朋友吧。”
那天夏晴遠在沙發上完成了初吻,抱着坐在自己身上的藍雨,猶如抱着這世上最大的誘惑。
就這樣開始了一段初戀,藍雨本來覺得自己的名字實在文藝得很悲情,一直嚷嚷着要改名。但現在看到夏晴遠卻笑笑的跟他說,咱倆一個下雨,一個晴天,配一塊正合適。
藍雨有如火的美貌,更有如火般對待愛情的熱情。
那是一段美好時光,美好得很久以後,幾乎沒有人敢去懷念其中的點點滴滴。
夏天,一連串一連串跳動的音符,一波一波涌至岸邊的清澈海水,一道一道相攜在海邊散步的大小腳印……
那時候的夏晴遠有滿心壯志,攜起藍雨的手來對她說:“從今往後咱們要好好爲未來而奮鬥,我們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我要當一個偉大的成功人士,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藍雨眨眨眼,漫無所謂地看着他說:“隨便吧,只要你不覺得累就行。”
夏晴遠說:“怎麼會累呢,只要有你陪着。”
藍雨挑眉問他:“你真的覺得你想象中陪你幸福到老的那個人是我?”
夏晴遠一楞,冷下一張俊臉,沉聲問:“爲什麼不是?你什麼意思?”
藍雨笑笑,聳個肩說:“我覺得我做不了你那種賢妻良母啊,我學習成績這麼差,幹嘛要跟你一塊奮鬥?你是想改變自己的原則還是改變我?”
夏晴遠濃眉緊蹙,沉着嗓子一字一字說:“我覺得這二者完全可以共存!”
於是相愛的初戀時光裡,難免有令人遺憾的瑕疵出現。
夏晴遠教藍雨彈琴,督促她的正常功課,每日每天在校門口接送藍雨,以使她能夠遠離她那些不三不四記錄不良的狐朋狗友。
很快就有爭吵,藍雨的叛逆,夏晴遠的倔強,二人在一起的互不相讓。
也許真讓藍雨說中了,他們一個是“雨”,一個是“晴”,兩個人在一起確是絕配,可無法相容。
與此同時,藍雨發現與自己同住一屋的尤佳音其實早就認識夏晴遠,而且在她父母還在政府當值時,兩家人就一直來往甚密。
尤佳音有一副好嗓子,一副甜美清純的乖巧外表,成績出色,琴棋書畫樣樣皆通。
雖然現在的她經常被藍雨欺負得很慘,但她也曾是家裡的小公主,也是夏家很久以前就有意認定的標準兒媳人選。
現在的尤家雖已是物是人非,但那個標準,尤佳音一直符合。
而且在藍雨眼裡看來,尤佳音對夏晴遠,早已暗生情愫。
初三那年的下半學期,藍雨學習成績開始急劇下降,她不再在放學的時候出現在學校門口,而是整天逃課曠學,並認識了更多不三不四的社會小痞子,更與班裡的那位跳級生兼家傳不良少年——“宸夜小霸王”有很大的衝突和糾纏。
夏晴遠憤怒且心痛,氣急敗壞地四處尋找藍雨來質問,卻終於於某晚在一家酒吧門前找到了她。那時的藍雨指尖夾着香菸,脣邊帶着迷離的笑,與一個小痞子摟摟抱抱。
夏晴遠衝了過去,生平第一次與人街頭鬥毆,最後拉着站在一旁漫無所謂看好戲的藍雨離去。
那晚他們有一段一方氣急敗壞痛心疾首,另一方卻吊兒郎當毫不在意的對話。藍雨說我覺得那些根本沒什麼啊,隨便玩玩嘛何必認真,夏晴遠說我不能接受!我們完了!
夏晴遠放棄了藍雨,放棄了音樂,準備轉業進修繼而出國留學。
他與藍雨的初戀畫上了休止符,但糾纏卻遠未結束。
很快,夏晴遠與尤佳音成了一對兒,雖然尤佳音現在的家境已不同於往日,但這兩人才應該是絕配。
藍雨看在眼裡,並未做任何表示。只是夏晴遠依然對她有着執着的教育信念,整天追着她說教不放,以大哥的身份,對她那過得混亂且墮落的高中生活不停地干預。
尤佳音始終跟在夏晴遠身旁爲藍雨的事情操心忙碌,但在那其中爲了保全的自己愛情,尤佳音究竟做了多少可有可無的小動作,只有藍雨知曉。
藍雨對此不屑一顧,冷眼靜觀,對於夏晴遠的恨鐵不成鋼更是直接冷嘲熱諷。不斷的糾纏之中,三個人的關係越發微妙。
不久以後藍雨發現,原來對於尤佳音而言,利用夏晴遠的關係而使其能夠有出國深造的機會,似乎比她對夏晴遠的愛更加重要……
高一那年寒冷的冬天裡,整天吃喝玩樂生活混亂的藍雨被夏晴遠揪着關了起來。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關着藍雨的那間小屋裡被她灌醉,然後在酒後和她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
清醒以後,藍雨站在牀頭奚落他,挑着漂亮的眉眼道:“你第一次?這麼生澀,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遍看看?”
夏晴遠這輩子從未有過這麼氣惱,他幾乎無法分辨自己的情緒,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藍雨大吵一架,用最最惡毒與厭惡的話來罵她。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只是藍雨的一個計劃,她想在夏晴遠出國前,要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孩子。
他還不知道的是,其實那次也是藍雨的初夜,只不過藍雨事前準備工作做得充足,沒有讓他看出任何破綻。
無解的愛情,一方已經彌足深陷,另一方又何嘗不是?
可是結局,卻沒有符合任何人的心願。
十六歲的女孩,腹中孕育了一個新奇的生命,偷偷收拾行囊準備離家遠走。
但她離家那晚剛剛走出家門,卻發現爸爸媽媽與尤佳音正在院子門前等她。原來他們已經知曉。
她面帶譏諷地緩緩冷笑,是誰告的密?她心裡有數。
與家人激烈的爭執,她在門廊臺階處終於逮到時機轉身脫逃,卻不想被一隻打斜裡伸出的腳狠狠一拌,從高高的臺階上滾了下去。
家裡人勒令她立即打掉腹中胎兒,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藍雨流了產,自己一個人在房裡悶了一個月,身子好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尤佳音,狠狠扇她兩個耳光!
她們的樑子從此結下,藍雨揚言,對尤佳音以後見一次打一次!
藍家爸媽都深知自己女兒的脾氣,知道她正在氣頭上,又自覺虧欠女兒,只得給尤佳音安排了一個臨時住處讓她搬了出去。
而那時的尤佳音越發地依賴與討好夏晴遠,可夏晴遠心不在此,終於提出分手。
尤佳音整日鬱鬱寡歡,借酒澆愁。那一段時間她所過的日子藍家人不甚明瞭,到後來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有一天藍雨獨自回家,路上卻忽然莫名遭人襲擊。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身處一個混亂的庫房裡,雙手被縛,一羣小痞子在她面前對她眉來眼去。
她看見了宸夜,那個在學校班裡一直跟她有着不盡衝突的□□小太子。
宸夜笑得漂亮邪氣,手握一把寒光小刀,帥氣瀟灑地揮舞一通最後停在她臉邊,向下按一按問:“藍雨小妮子,要不要陪我上個牀?”
藍雨冷冷淺笑,挑個眉告訴他說:“宸夜小弟弟,想我陪你上牀,你可還沒到年齡。”
宸夜深色的眼眸中有光芒閃動,低着嗓子狠狠地說:“死小娘,在學校裡就嘴巴不饒人,現在到了我的地盤還敢這麼囂張?”
藍雨彷彿一點都不怕,就挑着她那微翹的桃花眼譏笑說:“你的地盤又怎樣?想要跟我上牀還得這麼多人幫你把我抓來,你還真好意思說。”
宸夜手裡的刀子再向藍雨臉頰按入一分,眯眼說:“嘿,美女,你的小臉不想要了麼?”
藍雨冷冷一笑,說:“你劃吧。”
宸夜沉臉,拍桌子,“趴”地一下把藍雨一推,怒道:“他媽的老子現在就把你給奸了,看你服不服!”
藍雨手被綁着,很不給面子地向宸夜一瞥,唾棄道:“奸了你就算贏了?服不服跟奸不奸有什麼關係?”
“媽的……!”宸夜從小到大還沒這麼氣,這個冷嘲熱諷滿不在乎的女人怎麼就這麼難以搞定?他運氣,運氣再運氣,最後踢桌子走人。
藍雨跟宸夜拉鋸戰,兩人僵持了一天一夜。宸夜說既然把你綁了來就按規矩找你爹媽要錢,要完錢以後再撕票,把你先奸後殺再奸再殺!
藍雨被綁着彷彿還挺舒服,嗤笑着跟他說行啊,那你怎麼還不奸還不殺?
宸夜陰着臉看她,覺得面對這麼一個什麼事都漫不在乎的女人自己貌似沒有勝算。
藍雨早就看明白了,嘲笑他:“你不就是想追我追不上嗎,追一個人還費這麼大勁兜那麼大圈子,也真難爲你了。”
宸夜那個氣!扭曲着他那一張美麗妖氣的臉,氣急敗壞說:“好啊,追不上我就去除情敵,靠什麼夏晴遠什麼小混混,只要跟你有關係的男人明天全把他們打得下半生殘疾他媽都不帶認識他的臉!”
藍雨終於冷下一張臉,用一種令人膽寒的目光直直看着宸夜說:“你敢!”
宸夜非常氣悶,但與此同時,對藍雨有點佩服,有點惺惺相惜。
後來不知哪句話說得,兩個人開始臭味相投,對峙不知爲什麼就變成了鬥嘴。
不打不相識。
兩個人在學校裡一直都看對方不順眼,是因爲他們都有相似的脾氣,或者都有相似的經歷及想法。
最後宸夜也不綁她了,拿着酒杯向藍雨遞着說:“知不知道是誰唆使我在那路上綁你?”
藍雨眯眼想了想,挑眉冷笑道:“尤佳音?”
宸夜打個響指,挑釁地看着她:“怎麼着,所信非人了吧?自己好朋友都這麼對你,你真失敗。”
藍雨表情不變,反問:“誰告訴你她是我好朋友?”
宸夜又被擊敗,抽着嘴角問:“那她是你什麼?”
“仇人。”藍雨眯眼說:“我看她不順眼,回去了就讓她好看。”
“同感。”宸夜也眯眼,笑得很有□□姿態:“我也看她不順眼。”
“這小賤女通過我下屬勾搭我,還挑撥我幹綁架案,他媽的簡直就是找扁!”
宸夜陰陰的笑,敲定故事的走向。
藍雨冷眼旁觀,沒有做任何阻止跟參與。
沒幾天,尤佳音就讀的那所重點女校的大門口公告欄上,就被人貼了很多令人心跳加速的照片。照片裡的男男女女親吻熱烈,擁抱隨意,行爲放蕩。
很顯然這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裡有一個明確的女主角——他們學校的乖乖女,校花,尤佳音。
照片很快引起轟動,雖然那裡面的內容並沒有到極限,但對於一個校風保守且律生甚嚴的傳統女校而言,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
尤佳音潸情哭訴,苦苦訴說自己是被人所逼,受人陷害。
但很快又有更多的照片紛飛而至,照片內容讓人一看便知尤佳音到底是不是被人所逼,身不由己。
既然是她自己情願墮落,那麼到底是不是被人陷害,又有什麼區別?
很快,一紙內容憤慨的家長聯名信被送至校長辦公室,宸夜動用了自己父親極其權威的社會關係,直接讓學校把尤佳音開除學籍,並在檔案中幫她狠狠添上一筆。
尤佳音從一個成績優秀才藝出色的標準好女孩、乖孩子、外校男生夢中的白雪公主,一舉墮落成如今人人唾棄的不檢點的女孩。
整個藍家知道了這件事,無人不痛心疾首,爲其扼腕嘆息。
只有藍雨在旁邊落井下石地嘲笑道:“她活該。”
尤佳音看藍雨的眼神怪怪地,膽怯又驚懼,但只有藍雨看得出她那眼神背後無法遮掩的隱隱恨意。
她那樣子極其可憐,但藍雨卻沒有告訴家裡任何人她究竟活該在什麼地方。
就這樣尤佳音大病一場,發燒燒壞了嗓子。一直令她引以爲傲令衆人羨慕稱讚的黃鸝般的嗓子,就此變得沙啞無光。
尤佳音這個名字,似乎也成了最大的諷刺。
這件事情終於被埋首於圖書館中準備出國的夏晴遠知曉,夏晴遠見到藍雨的第一句話就怒氣衝衝地問:“你爲什麼要害小音?!”
看來已經不需要解釋,藍雨輕輕一笑,向他瞥眼說:“她搶了我男朋友,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夏晴遠眼神毫無光芒,怒氣平復,看着她冷冷的說:“我早就應該知道這樣的事只有你會做。真是可笑,我以後再不會爲你而心痛了!……藍雨,你已經無可救藥了。”
他輕嘆一聲,踉蹌離去。
那是在他出國前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夏晴遠說,我再不會爲你而心痛了。
藍雨想,也許那個時候她沒有決定離開他,沒有把他讓給尤佳音,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永遠趕不上他,所以決定離開,那是她的自卑,也是她的自傲。
藍雨考取了北京一所藝術系的三流大學,而尤佳音的前途徹底受阻,只得遠走邊城去了個差得不能再差的技校。
青春時光就這樣畫上了句點。那年學校走廊上那個揹着吉他在陽光與陰影邊界不耐等待的傲氣少年,也只能永遠地存在於記憶深層,雖從不曾刻意想念,但永遠會在不經意時,出現在她的夢裡。
那是一種,會呼吸的痛。
海風輕吹,樹林間沙沙聲響,葉寧陪着藍雨坐在石崖邊一片小樹林的邊界,放眼望去,前方就是蔚藍蔚藍的海面。
岸邊有一對情侶正在撿着貝殼嬉戲,一陣海浪打來,將他們的腳印磨散。
“……葉寧,抱抱我。”
藍雨低頭,縮進葉寧懷裡,安靜地垂眼望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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