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沉,一輪明月又於天際緩緩東昇。
庭院深寂,偶有鴉鳴穿過迴廊,在微涼夜色之中,可見靜立着的滿腹心事的元寶明。
風起處,芳樹枝丫沙沙作響,打破了寂靜。
元寶明長嘆一聲,仰望着夜月,愁思漸漸漫上心頭。
他望向殿中的一方小案,眼前又浮現出他五日前的影子,還有那天關西來的那個人。
兩人進行了一場絕密的談判。
“從關西來鄴城也有多日了,怎麼今日才願現身。”元寶明問道。
“總要先探探深淺,再決定進退。”那人說道。
“閣下可探出了什麼想要的。”元寶明問道。
“鄴城局勢莫測,高澄爲人跋扈;而關西的龍椅上坐着的元寶炬可是你的親兄弟,兩下權衡,你當然知道該怎麼做。”暗夜中,那人將面孔隱藏地很嚴密。
元寶明道:“我久居鄴城,即使有意西進,只恐會遭疑忌,亦未必能見容於關西!”
那人道:“你若有意投誠,只要取得宇文泰的信任,一切迎刃而解。”
他又道:“我如何能取得宇文泰的信任?”
“如果你能成功除掉高澄,自斷鄴城的退路,既能取信於宇文泰,又是功在社稷,豈不是無雙妙計。”那人臉上的笑意越來越詭秘,讓元寶明不知所措了。
“高澄爲人跋扈,不知道遭到多少人嫉恨,就算他死了,你們怎麼知道是死於我之手。況且,我勢單力薄,也未必一定能成事。”元寶明道。
“元兄過謙了,自從元兄的兄長在長安即位,元兄在鄴城立刻多了不少追隨者。再說了,如果元兄果真勢單力薄,我可以用自己的人馬助元兄一臂之力。”那人道。
“這件事容我再想想。”元寶明沉默了。
“不用多想了,‘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燈燈滅’,這些天鄴城一直傳唱的童謠難道不是元兄給出的答覆嗎?”
院門“吱嘎”一聲,劃破了寂靜,几案旁的人影也隨着元寶明中斷的思緒消失了。
元寶明將視線從几案旁收回,只見家中管家俏步走近,“大人,二殿下到了。”
“哦”,元寶明道,“快請。”
-----------------------------------------------------------
夜色將闌,寒風來襲,吹起室內帷幔飄舉。
暗夜中,高洋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看不見臉。元寶明與他相對靜坐,眼前只有夜漏清冷的滴答聲和一線清凌凌的沏茶的聲響。
元寶明將茶推至高洋麪前,高洋並不接過,更不言謝,只自顧自開口道:“元兄今日在殿上允諾進呈《暮雲飛雁》之曲,不是真得在向元善見表忠心吧?”
元寶明又爲自己斟了一杯茶,道:“不久前,關西宇文泰所立的新帝偏偏是我那西走關中的哥哥,而現在我人卻在鄴城,進退兩難之下,只能應允陛下所求以期自保。”
高洋道:“天子本不爲天子,可立便可廢。元兄與元善見同爲元氏血脈,同是孝文皇帝之子孫,元善見可以在鄴城身坐龍椅,你爲何不能手掌龍庭。如果你能下定決心,等到功成之日,你便是大魏的新天子!”
元寶明道:“憑殿下的智謀,要自立爲帝也易如反掌,卻爲何要推舉我這樣一個沒落皇族的不才子弟?”
高洋道:“元兄爲大魏皇族之後,扶持這樣正統的血脈纔是衆望所歸。何況我志不在廢立之事,不過是不忍高澄久矣!我一人孤掌難鳴,但你有足數家兵可恃,我們兩人聯手,必定功成可期。之後推舉你爲新帝,亦是天命所歸。”
“殿下自己相信這番話嗎?”元寶明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屑。
一陣涼風冷颯颯吹來,身後的身旁的屏風後隱隱有腳步聲。高洋十分警覺,“嗖”的一聲抽出寶刀,砍向身旁的屏風。
屏風應聲而碎,只見一個大約五歲左右的女孩兒躲向元宗雲懷中。元宗雲雖然驚魂甫定,卻仰着臉,強撐着不準自己露怯。
高洋望着元宗雲的臉,那額的右邊已滲出了一道細長的血痕——顯然是方纔舉刀留下的痕跡。鮮血與白皙的膚色相映撤,不僅無損美麗,反而令他白皙的臉上多了幾分動人的神采。
元寶明看清了是自己的兩個孩子,快步走向碎成兩半的屏風,不禁心疼地喊道:“阿雲,紫翎,你們怎麼會在這兒?”說罷,急忙俯身抱起女孩,轉身向來人道,“二公子的事容我再想想,別嚇着孩子。”
兩個孩子望着披着斗篷的陌生來客,眸中隱隱有懼色。
高洋看着兩個孩子,收回鋼刀,不再糾纏,眸光掃過元寶明的眼睛,趁着夜色自顧自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