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整個九峰山都全力戒備的人,不,是整個九峰山都全力戒備的魔,在其成魔之刻,在九峰山所有人都以爲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刻,卻說出了這樣的話。
此刻,九峰山大陣中,以掌教趙御和其師叔真仙高人爲首,九峰山修士全都盯着身處崖山之上的莊澤,聽着這位在氣息上已經是絕對之魔的人,聽着這位曾經的九峰山弟子的話,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知如何反應,其餘九峰山修士全都下意識將視線投向掌教真人和其身邊的那些門中高人。
九峰山掌教趙御和諸多九峰山高人,甚至是九峰山的這一位真仙,卻全都有一種認知被打破的無措感。
眼前的莊澤,其魔念和魔氣,他們比他們悠久歲月中所見的任何魔頭魔物都要更純粹,都要更深不可測,但第一句話竟然是九峰山的門規?
“掌教真人,此魔一經出世便已入萬化之境,不可相信其言,要將此獠誅殺在此,方能維護天地之道!”
“不錯,掌教真人,今日地利人和在我,此魔被困於我九峰山大陣之下,若放其出去,再想誅殺就難了!”
趙御看着下方的崖山,心中隱有決定但卻十分猶豫。
“師叔,您說呢?”
身爲真仙道行的修士,身爲九峰山此刻修爲最高的人,這位長年閉關的老修士卻看向阿澤,出聲詢問道。
“莊澤,你今已入魔,還能記得曾是我九峰山弟子,確實令吾等意外,你逆道而生,魔蘊之純粹,老夫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若真的能避免與你一戰,避免我九峰山弟子的犧牲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吾輩身爲仙道正修,如何能放你這至魔之身安然離去,禍害天地萬物?”
阿澤心中明顯有強烈的怒意升起,這怒意如同烈日之焰,灼燒着他的心靈,更是有各種混亂的念頭要他殘殺眼前的修士,甚至他都清楚,只要殺死這名真仙,九峰山大陣未必能困住他,九峰山弟子會死很對,會死很對很對,甚至是滅門九峰山也未必不可能。
這是這些都是混亂且戾惡深重的念頭,就如同常人心中可能有很多不堪的念頭,卻有自身的意志和恪守的人格,阿澤的外在同樣連氣息都沒有變化,一切魔念之在心中徘徊。
阿澤看着這位他從未見過的九峰山真仙高人,他身上有着一絲類似計先生的氣息,但和記憶中的計先生相差太遠,他也看着掌教趙御和那些高人以及九峰山的衆修士,此刻阿澤彷彿洞悉世人情慾之念,比曾經的自己敏感太多,只是一眼就通過眼神和情緒能覺察出他們所想。
掌教趙御眼神中帶着懊悔、憤怒和心痛等情緒,那些高人中大多帶着怒意,而那些修士則大多存有不安……
阿澤沒有馬上說話,在將衆人的眼神盡收眼底之後,忽然再次面向那真仙和趙御,反問道。
“敢問諸位仙人,何爲魔?”
阿澤問的不止眼前一二人,聲音傳遍了整個九峰山,圍困大陣的近千九峰山修士,已經在九峰山各處的九峰山弟子,全都清晰地聽到了阿澤的問題。
“何以爲魔?莊澤,我等皆見你化魔降世,這樣還不能算是魔嗎?”
一名九峰山高人口快出言,以自身的見解也是修行界常規理解回答,但阿澤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盯着趙御和那真仙,令後者不由皺眉。
這問題在一衆仙修耳中是有些不可理喻甚至是荒謬的,一個實實在在的魔,以極爲認真的語氣問他們何以爲魔?
掌教想起計緣的飛劍傳書,上面計緣曾傳神直言,即便莊澤真的成魔,計緣也願意相信他。
這種話趙御本來是看過就算的,更像是客套話,莊澤真的成魔了,仙人豈可不誅,但此刻他卻在認真思考阿澤話中之意了,難道另有所指?
“莊澤,你以爲什麼是魔?若你問趙某看法,你現在的狀態,確實是魔。”
啊澤又看向那真仙,對方沒說話,但看來和趙御所覺並無不同,但阿澤心中的魔念卻並無怒意,反而充斥着各種混亂的嘲諷,而表現在阿澤臉上的卻是一種一成不變的平靜。
“如此說來,人行集市,見人面目可憎,必要殺之,因其非善類?”
不可以貌取人,多簡單的道理,連凡塵中都世代相傳的樸素善言,此刻從阿澤口中說出來,竟讓九峰山修士啞口無言,但又覺得阿澤強詞奪理,因爲他們覺得魔氣就是鐵證,怎可於凡人之言相混?
阿澤的話卻還沒結束,繼續以平靜的聲音道。
“我莊澤一不曾殘害無辜生靈,二不曾折磨衆生之情,三不曾禍害天地一方,四不曾鑄造滔天業力,試問何以爲魔?”
說着,阿澤抱着昏迷中的晉繡站了起來,並且緩緩懸浮而起,向着天上飛來。
“我雖已經不是九峰山弟子,不論在九峰山有過多少愛與恨也都成過往,趙掌教,正如我方纔所言,放我離去便可,我不會率先對九峰山門下出手。”
阿澤這話的言外之意是什麼誰都清楚,所以見到他緩緩飛起,大家都如臨大敵,但卻無一人直接動手,哪怕是此前出言最偏激的高人也不敢承擔隨便出手可能導致的後果,全都將決定權交給掌教趙御。
趙御心中苦笑,一些九峰山高人雖然言辭上覺得他這掌教不稱職,到頭來卻依然要將最艱難的選擇和這份沉重的壓力壓在他的肩頭。
“掌教,你定吧,老夫會遵從掌教之令的。”
一邊的真仙高人也將決定權交給了趙御,後者呼吸平緩,一雙藏於袖中的手則攥緊了拳頭,數次都想下令啓陣,卻數次都忍了下來,原因可能是他看着阿澤二十年的成長,可能是計緣的傳書,可能是阿澤那番話,也可能是阿澤小心抱着的晉繡。
直到阿澤飛到趙御跟前,趙御還是沒有下令動手,而除了趙御和其身邊的真仙師叔,其餘高人各自退開,呈現半圓將阿澤包圍,不乏已經捏住了法器之人。
而阿澤只是看向其中一個女修,將手中的晉繡遞出,讓其緩緩懸浮到她身前。
“繡兒!”
這女修正是晉繡的師祖,此刻他雙手接住晉繡,度入法力檢查她的體內情況,卻發現她毫髮無損,甚至連昏迷都是外力因素的保護性昏迷。
‘難道是莊澤怕她剛纔會受到影響墮入魔道,所以護住了她?’
女修度入自身法力以靈氣爲引,晉繡也受激清醒了過來。
“師祖……啊!掌教……這是……”
晉繡有些驚慌地看着周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給阿澤喂藥後引起的驚變中。
“晉姐姐,那瓶藥,是何人給你的?”
阿澤平靜的聲音傳來,令晉繡一下將視線轉移過去,看到貌似平安的阿澤先是鬆了口氣,然後就馬上意識到了不對勁,即便是她,也能覺出阿澤身上的不和諧,已經全派上下如臨大敵的面對阿澤。
萬般心存疑惑卻又隱約明白了那種不好的結果,晉繡並沒有激動發問,只是聲音微微顫抖地回答。
“阮山渡遇上的一個女修,她,她說是計先生派來送靈藥的,能助你……”
阿澤點了點頭。
“是‘寧心姑姑’嗎?好一個無微不至啊……”
低聲喃喃一句,阿澤對着晉繡露出了這段時間來唯一一個笑容。
“晉姐姐,阿澤走了!”
說着,阿澤向着趙御以九峰山弟子禮鄭重行了一禮,然後獨自飛向洞天之界,這過程中沒有收到掌教的命令,加上自身也不願面對這等兇魔的沿途九峰山弟子,紛紛從兩側讓開。
“阿澤——你不是魔,晉姐姐永遠也不相信你是魔,你不是魔——”
“繡兒!”
晉繡身邊的師祖制住了她,讓其不能再出聲也不能追去,而遠行的阿澤身形微微一頓,並未回頭,此後一步跨出,身形已經漸漸消融,離開了九峰洞天。
“哎!今日之舉,不知是福是禍啊……”
真仙高人嘆息一句,而一邊的趙御緩緩閉上眼睛。
“趙某難辭其咎,即日起,不再擔任九峰山掌教一職!”
話語間,趙御已經將頭頂天星冠取下,隨手一拋,這寶物就如流星一般射向九峰山主峰,然後趙御獨自飛離的崖山。
“掌教真人!”“掌教!”
“掌教真人不可!”
九峰山衆修士心中大亂,就連此前數度對趙御有成見的修士都不免有些慌亂,但顯然趙御心意已決,並未回頭。
“或許對你來說,能安心修行,未必是壞事吧!”
真仙高人這麼說了一句,又看向諸多九峰山修士。
“這掌教真人,你們自選吧,別選老夫便是。”
說完,這名真仙也化光離去,留下九峰山一衆不知所措的修士,今日滅魔護宗之戰竟是演變至此,真是一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