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一個彌天大謊?”
衡山山神下意識重複了一下計緣的話,聲音中好奇的情緒極爲明顯。
計緣初次見到這衡山山神,就知道對方雖然在修行的方向上和自己差別很大,但某種程度上又和他有些像,都有種“道融天地”的感覺。
所以衡山山神初見計緣,結合計緣的一些傳言,就對計緣有些天然的好感,而計緣則明白如衡山山神這等大神,本身近乎已經是天地的一部分,是不太可能背叛天地的。
雖然凡事沒有絕對,但計緣還是較爲相信這山神的。
“不錯,山神大人可知上古之事?”
計緣忽然這麼一問,但衡山山神的聲音卻並沒有馬上出現,沉默了許久之後,纔有聲音傳來。
“上古秘事今朝難聞,老夫只知道,那是一個輝煌的時代,也是天地動盪的時代,所謂物極必反,上古神魔之爭,最終撕裂天地,招來毀滅,所幸萬千大道尚存一線生機,能有如今天地的重塑,已經是萬幸。”
計緣點了點頭,這衡山大神果然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其雖然與天地交融,但卻並不是天地本身,也不是上古之神,所以知道得也有限。
“計某與天機閣交好,更有幾位友人有悠久傳承,加上自身涉獵,所以對上古之事略知一二。”
聽到計緣這麼講,山神覺得恐怕是和這幽泉有關,果然,計緣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
“據傳上古之時,天上有宮闕,而幽冥有黃泉,彼時天宮上接天穹下引陽氣,更能影響大日之耀與星月之輝,欲要掌控匯聚天地沉餘和衆生死後魂散之陰氣的九幽黃泉,欲治陰陽而爲天地共主,從而拉開了上古大爭之世的序幕……”
計緣知道的這些內幕,是結合了天機殿各種變化的壁畫,同朱厭的交流,以及此前御靈宗神秘人相告的事,再加上有一個自己這方的獬豸的信息,得出的上古之爭還原信息。
這事一經計緣說出,衡山山神頓時心中劇震。
上古之時強橫的存在何其多,天地本就不太平,紛爭一起頓時天地大亂,更有諸多先天神魔之輩走到臺前,爆發出震動天宇的爭鬥,爭到最後天宮早已覆滅,但爭鬥卻愈演愈烈,竟然是劃裂天地強奪大道,最終招致無量毀滅。
這些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雖然計緣缺失很多細節,但大體上說得並不算錯,聽得衡山山神久久不語,羣山一片死寂,但計緣知道對方肯定在聽着。
良久之後,衡山山神才緩緩開口道。
“計先生的意思,這幽泉很可能是重新浮現的黃泉之水?”
計緣露出笑容,搖了搖頭道。
“當然不是,黃泉早已毀滅在上古大戰之中,此泉雖是陰寒,卻定然遠不及黃泉神奇也不及黃泉陰邪,但它可以是黃泉!”
“計先生的意思是,要讓此泉成爲新的黃泉?”
山神聽出計緣的話外音,詫異着問了一句。
“正是如此!正如計某前頭所言,遠古之時衆生分天地而自治,強悍生靈相互不服,而如今天地,衆生有共明之理,從而催生衆生願力,只要所有人都相信它是黃泉,計某在輔以丹青之術和化界之法,又有你這衡山大神相助,可將此泉化入幽冥爲歸爲黃泉,更能讓幽冥鬼修與之互爲助力,力方面管理黃泉,一方面借黃泉之力收納幽冥陰穢淨化九幽,還能凝聚陰氣,更能爲亡者指引道路……”
計緣一下子滔滔不絕地說出了一串話,根本不是一時之間能想出來的,但聽在衡山山神耳中,只覺得耳目一新,更覺得這計先生思緒敏捷,對着幽泉洞若觀火,對天地之道的理解更無人可及。
“此計好是好,若是能成,久而久之,此泉縱然不是黃泉也能變爲黃泉,更是一條能造福衆生的大道,只是……天下陰司各自爲政,如何能管得住黃泉,各地城隍鬼神本大多是有德之士,但這麼一條黃泉在,若是受其影響,各方鬼神可能脫離願力束縛,變得本心不再啊!”
計緣知道山神的意思,陰司城隍大多是德高望重之人,其任命的鬼神也都是親自挑選的有德之士,這是陰司剛正的基礎,而人間願力則是這種基礎的外在保證,但如果有的鬼神覬覦黃泉之力,本心也可能變質。
“所以計某才說需要一個彌天大謊,建立一個世所共知的認識,以願力輔助約束黃泉,黃泉能收,鬼神自然更不在話下了。”
“有道理,可正如老夫所言,天下陰司難當大梁,城隍雖多爲有德之士,然也多迂腐之輩,只有那點一地父母官的念想,管轄一城之地,難束黃泉。”
“這個嘛,計某自然是知曉的,既然陰司分治陰間多年,分管黃泉自然也可,只需要一個主導黃泉的所在,以此爲紐帶,各地分管之陰司衙門,甚至還能互通有無,以往很多棘手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山神是聽出來了,計緣應該心中有了傾向。
“想來計先生已經有了合適的地方,也想好了全盤計策了?”
計緣轉頭看向山腹四周,笑着點頭道。
“只等山神大人同意了!當今之世正逢多事之秋,若是陰司能有好的變化,能疏導陰穢,強大幽冥正道之力,也是好事。”
山勢光霧在計緣面前化爲一張模糊的山石大臉,表情鄭重地回答道。
“本就是老夫有求於計先生,既然計先生有此良策,於情於理,我們都該試上一試。”
“如此甚好,計緣先在這衡山留下幾幅畫作,交由山神大人保管,時機合適自能發動,稍後計某將會全盤托出!”
……
一張案几和文房四寶,計緣就在這衡山深處的幽泉之旁擺開筆墨,開始揮筆作畫,所繪之圖除了這山腹中幽泉的所在的環境,其他有很多光景多爲他憑空想象,卻看得時刻留意的衡山山神暗暗咋舌。
上有碧落下黃泉,幽冥之中徑流廣,天地陰穢自匯聚,黃泉成河旁有路,引泉彼岸有花香……
計緣的畫作一幅接着一幅,畫出來的種種畫作上並無任何聲人和動物出現,安安靜靜的堪稱美麗,但自畫中就有一股陰氣誕生,明明是新作,卻彷彿某種久遠的陰間之景。
在衡山山神也不時補充完善之下,計緣的畫作很快完成,並留下部分畫作匆匆離開了衡山,在前往相元宗會知一聲之後,直接獨自返回雲洲。
至於衡山山神的另一個擔憂,在聽到計緣作畫圖中講起與朱厭鬥法的事情後,就暫時不成顧慮了。
在有急事的情況下,計緣當然不可能悠閒地坐什麼界域擺渡,直接高天之外劍遁疾馳着飛回雲洲。
要作假爲真,有幾個必要的基礎條件都在雲洲。
……
東土雲洲南部,大貞國土上如今一切都欣欣向榮,計緣回到故土之後,沿途飛來所見之氣相與舊日相比都大有長進。
這次計緣既沒有在通天江停留,也沒有去尹府,更沒有直接回自己家,而是直奔曾經的無涯城,如今的幽冥城。
如今的辛無涯坐擁幽冥正堂,手下鬼物萬千,甚至也有曾經的手下成爲一地城隍,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一定程度上也會聽命幽冥正堂,加上所轄之地極廣,又受惠於大貞封禪之便,使得曾經的無涯老鬼成爲了萬鬼敬畏的幽冥帝君。
不過在享受這種變化帶來的尊崇地位的同時,辛無涯也自知道行纔是一切的根本,若當初他不是因爲道行最高拉得起無涯城,或者有其他鬼物在當初勝過他,那如今這幽冥帝君恐怕就不是他了。
以前辛無涯就是個修煉狂,現在修煉得更勤快了,除了身爲幽冥帝君必須處理的事情不能放,多餘的一切時間都在修煉上,畢竟和以前大不相同的是,如今修煉起來還無法摸到自己法力增長的極限,這種感覺對他來說也是十分令他迷醉的,只是道行境界的提升明顯已經開始變慢了,重塑陰身更是還遠得很。
幽冥宮中,辛無涯閉關的那間封閉大屋的大門緩緩打開,頭戴免冠,一身行頭有君王之氣的辛無涯慢慢從中走出,行走之間自有威儀,就算生前沒當過皇帝,卻自有一股帝王之氣。
“恭喜帝君出關!”
幽冥之中的第一個陰帥站在門前行禮問候,其他迎候的鬼修也都高聲附和。
“恭喜帝君出關!”
“嗯!”
辛無涯淡淡迴應了一聲,大步走向前宮,一邊走一邊詢問旁人道。
“計先生可有消息了?”
一邊的陰帥只能如實相告。
“回帝君,計先生行蹤莫測,天下能找到他的人寥寥無幾,前陣子屬下更是親自去往通天江求見那龍君,卻得知對方也找不見計先生……不過計先生定然是無事的!”
辛無涯輕輕嘆了口氣,有時候他也會想,是不是他太急於求成,過早自立幽冥帝君,太過張揚所以招致計先生不滿了,否則那次化龍宴上已經通過氣了,先生卻不來幽冥城看看。
但這些心思辛無涯是不會表露在手下面前的,畢竟帝君的威嚴好不容易建立在萬鬼之中,他只能安慰自己,連龍君都找不見計先生,肯定是有要事大事。
修爲越是提升迅速,道行越高,辛無涯就越發覺得,計先生的深不可測遠超自己想象,要知道他如今這超乎想象的地位和基業,乃至一身修爲,歸根結底,都不過是計先生當初隨手贈予的那一印。
所以計緣囑託的事情,辛無涯時刻不敢放鬆,但成果倒是其次,計先生都不來看看,就讓辛無涯有些鬱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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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辛無涯走向前宮的時候,忽然有鬼卒疾馳而來,一道殘影由遠而近,在辛無涯面前重合爲一個精幹的佩刀之士。
“報帝君,計先生來了,正在前宮等候帝君!”
辛無涯和左右鬼修全都心頭一震,正說着呢,計先生就來了,前者更是連忙提振精神。
“快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