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老龜已經到達通天江,計緣還是有些感應的,他原本預計是三到四天的工夫,已經算是基於這老龜對自己的尊敬來考慮了,沒想到這老龜只用兩天多就到了,想來是真的當成首屈一指的要事匆匆趕來的。
不過計緣知道這事,是一回事,通天江那邊還是準備通報計緣的,哪怕通天江中目前的管事認爲計緣很可能是知道老龜到了,但必要的通報還是要的。
如今不但是龍君,就連江神娘娘和應豐殿下都不在水府之中,通天江那邊由幾個夜叉統領代管,先是將老龜在狀元渡外的江心底部安置妥當,隨後其中一個夜叉統領直接上岸,前往京畿府去面見計緣。
這一天,一名夜叉統領出江上岸,化爲勁裝武人模樣進入了京畿府,然後一路前往榮安街,來到了尹府門外。到了這裡,即便是在通天江中侍奉龍君和一江正神的夜叉統領,即便自身道行不淺,但到了尹府外依然感受到一陣沉重的壓力。
在夜叉統領感知中,尹府浩蕩正氣猶如潮水陣陣,不斷拍打在心頭,又如同一座大山要碾壓下來,若非他本身是正修之妖,又長期受江神神光薰陶,這會只怕是會承受不住壓力逃跑,或者乾脆被浩然正氣掃得修爲大損乃至修行崩滅。
見到一個看似武者的大漢到府外頻頻擡頭看天,尹府守門衛士中立刻有人上前一步詢問。
“這裡是相國府邸,何人在此停留?”
夜叉統領聞言才從浩然正氣帶來的幻象中清醒過來,趕緊朝着衛士行禮道。
“在下姓夜,來自通天江,勞煩幾位幫忙向府內的計先生傳一句話,就說烏先生到了。”
“找計先生?”
衛士微微一愣,知道府中暫住着個計先生的人可不多。
“不錯,勞煩代爲稟報,在下還有事情,也不喜在城中久留,就先行離去。”
其實到了這裡,說出這麼一句話,夜叉就明白計先生肯定已經知曉了,也就不打算打擾計先生了,關鍵是這尹府實在是不好進,壓力太大了。
衛士還想說點什麼,就見那男子直接轉身就走,看步伐應該是武功高強,短時間內就已經離得老遠,追都無從追起。既然如此,衛士們面面相覷之後,只得一人入府去稟告計緣了。
不過尹府內部,其實也在進行着十分要緊的事情,尹府後方位置的情況,正牽動着大貞楊氏的心。
計緣依舊坐在院中,但今天尹家兩個孩子並沒有過來,衛士匆匆走到後院客房,見計緣正在獨自一人對着棋盤落子,便遠遠行禮之後輕聲道。
“計先生,剛剛外頭有個武者找您,說是來自通天江,但沒講南岸還是西岸,讓小人帶話給您,說烏先生到了。”
計緣手中執子作思考狀,像是幾息之後才反應過來,轉頭朝着衛士點點頭。
“好的,多謝告知,你去忙吧。”
“是,小人告退!”
衛士本想問問計緣自家老爺的情況,但張了張嘴還是忍住了,府上雖然沒有嚴明規定不準打擾計先生,但這基本是心照不宣的事。
計緣手中持着一粒白子,視線看着棋盤,好似看出天地山川,但不論眼中之景還是心中之景都依然是表象,思緒中隨棋演化出的種種變化可能纔是真正的局,同時計緣也留心這尹府後方。
此時此刻,尹兆先屋舍所在的院落內,身穿法袍的杜長生一臉嚴肅,三個弟子全員到齊,在院中擺上了一個法壇,其上香燭法器供品樣樣都全,更是有兩株分載在兩個盆中的奇特植物。
一株是人蔘,有一道道紅繩纏繞在莖稈上,紅繩的另一端則纏在桌上的幾把銅鎖上;另一株則是一朵紅花,倒是沒纏繞什麼,但卻有淡淡熒光自花朵上散出,顯得十分神奇,一看就知道這花是某種寶貝。
杜長生手持一把拂塵,在法壇前甩動施法,不斷將自身法力打到法壇上,藉助桌上兩株靈草,將靈氣不斷匯聚到院中,隱約帶起一陣陣奇特的清風。
圍在院中靠外位置的有幾個專門負責尹兆先病情的御醫,有皇帝身邊的老太監李靜春,有司天監監正言常,有大貞太子楊盛,當然還有尹家一衆,除了這些就沒什麼外人了,甚至這次的事情,算是嚴密封鎖了消息,做到儘量不外傳。
本來在場的人中有一些對杜長生還是保持懷疑態度的,因爲不少人經歷過元德皇帝時代,對着這些個天師有些印象,說是天師但大多沒什麼大能耐,但杜長生目前爲止的表現令人刮目相看。
不說別的,就衝着那法壇上一陣陣華光閃耀,靈風吹拂之下衆人每一口呼吸都順暢舒適,就知道這天師絕非泛泛之輩,絕非招搖撞騙之徒。
幾個御醫也在私下討論,猜測着尹兆先的病情,畢竟尹相的情況是在難解,現在看來確實有些超出常理的因素在。
楊盛站在尹家兄弟身旁,看似來似乎比尹家兄弟更加激動一些,見到院中種種神奇變化,頻頻轉頭看尹重和尹青的他,很詫異於尹家人的淡定,甚至尹老夫人也同樣如此,彷彿這些只是小場面一樣。
“尹尚書,你素來多智,你說老師他這次能好麼?”
聽到楊盛低聲問話,尹青也同樣壓低聲音回答道。
“父親積疾已久,杜天師雖有真法力,但天師自己也說了,這是在同天鬥,結果不好說啊。不過太子殿下也請寬心,我尹家之人早有覺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十分難得,死又有何懼。”
尹重則在一旁說道。
“太子殿下請放心,父親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幾人說話間,那邊杜長生又有新的變化,他手持拂塵大喝一聲。
“天師護法速速現身,不得有誤!”
隨後拂塵朝着法壇四角一甩,六張人形紙符飄落,在法壇周圍化爲六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周圍靈氣立刻朝着六人環繞,使得六人身形膨脹,一下就有半丈之高,更有點點流光在周圍顯現,立在四角顯得十分神奇。
尹家兩個孩子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這神奇的一幕看得他們心裡怦怦直跳。
“爹爹,天師大人比計先生還厲害!”
這一句孩童之言,讓那邊莊嚴施法的杜長生腿直接一軟,差點被嚇得摔一跤,還好他反應極快,在身體前傾的一剎那單掌下撐,隨後左手用力朝地一推,整個人好似倒翻着輕盈飄蕩而起,在其中一個“護法”肩上一踩,隨後又躍到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的肩頭,然後再次飄落,穩穩站在法壇前方。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點看不出是危機應變之下的臨時動作,等落地的時候,額頭滲出的汗水早已在御水之術作用下散去,沒讓任何人看出什麼端倪。
‘乖乖,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計先生應該不會在意的,不會的……’
杜長生自我安慰一下,繼續“走流程”,引導着靈氣不斷在院中流動,也是這時候,一直盯着桌上圭表的大弟子王霄開口道。
“師父,時辰到了!”
“好!”
杜長生大喝一聲,面向周圍。
“太子殿下、尹校尉、李公公,你們三人氣血旺盛,隨三位護法一起擋住死、驚、傷三門!”
法壇一角,三個模模糊糊的高大護法緩緩邁步,分別走到院中一角,但直到牆邊都並未停步,而是一躍而過,走向尹兆先臥房之後的院落。
楊盛和尹重對視一樣,趕緊施展輕功隨着護法過去,老太監自然也不敢怠慢,他們一動,只覺得迎面有陣陣寒意襲來,好似真的在跨向凶門,等他們隨着護法站在各自角落那裡,就有一股涼意襲身,立刻運轉真氣驅寒,周圍的風也平靜了一些。
隨後杜長生又喝道。
“尹尚書、言太常,二位學究通天,穩住開、休二門!”
尹青和言常也分別隨着護法移動到院中相應位置,在五人五門就位之後,環繞尹兆先臥房的五人,隱約感覺到有數道淺淺的光連接着彼此,其中更有靈風來回吹拂,顯得十分神奇。
“三位徒兒隨我一起坐鎮杜、景二門!尹家兩位小少爺,請速速隨護法站到尹相國房舍門前三尺外!”
常平公主趕緊拍了拍兩個兒子的後背。
“池兒典兒不要怕,這是在救爺爺,開去站好,發生什麼都不要跑開!”
“嗯!”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答應之後,趕緊小跑到房門緊閉的臥房之外,擡頭看看身邊已經站定的模糊巨人。
這時刻,院中已經流光溢彩,顯得不似凡塵,杜長生身上更是法光熒熒,好似在世仙人,揮舞拂塵的手好似越來越沉重,面色也越來越嚴肅,就連尹青都看得微微發愣。
“尹兆先乃當世聖賢,領教化之功,養浩然正氣,不該就此絕命,弟子杜長生,向仙尊借法,請天尊慈悲,改天換地斗轉星移——!”
隨着杜長生一聲大喝,拂塵一甩,桌上一道令箭昇天而起,急速飛向高空。
計緣在自己的客舍院中聽到這過分用力的吼聲也是搖了搖頭,沒有在意其中的字眼遊戲,輕輕將手中棋子落下,下一刻意境顯現天地化生,只要是有意識存在的人,就會看到整個京畿府在頃刻之間白晝轉化爲黑夜,天星最耀者,正是文曲星。
這一幕令杜長生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而在同樣驚愕到無以復加的旁人眼中,天師面目猙獰到近乎痛苦。
“諸位,一定要守住自身之門,此法非杜某自身法力,此生只有這麼一次機會可施展,若是不成,不但尹相危矣,杜某也會身死道消,切記切記!”
說完這句,杜長生忽然拂塵甩向尹兆先房間,以全身力氣大吼道。
“天靈地法現生門,速開!”
“砰……”
尹兆先的臥房之門驟然打開,院中靈風和流光在這一刻全都朝內灌去,天空星辰更有道道流光落下,一時間,靈風星雨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