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目書從位置上站起來,帶着略微的激動和憂慮,聲音微微發顫的說道。
“殿下……若是您猜錯了呢,那……”
聽到這話,楚府家主,邊上參事和另一個人都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就連晉王也是脊背生汗頭皮發麻,卻咬牙切齒捏緊了拳頭。
“我知道!這是一場豪賭,就賭這運勢,站在我楊浩這一邊!”
“轟隆隆…..”
雷聲響起,將晉王略顯蒼白的臉龐照得透亮。
“嘩啦啦……”
外頭的雨聲密集落下,從昨夜雷鳴開始醞釀到現在的大雨終於來了,原本祥瑞之園內的花草都被滂沱大雨打得枝葉彎曲。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涼,雨落之後沒多久,京畿府的人就感覺到氣溫下降明顯了。
最瞭解你的永遠是你的對手,這句放在皇儲爭奪上也同樣適用,吳王從來不曾看輕過晉王,哪怕老皇帝身體每況愈下之後晉王都表現得很乖很安靜,但吳王始終對自己三弟十分忌憚。
同樣的,晉王也更加看重自己的大哥,且與吳王想要總領朝野的全面佈局不同,晉王從老皇帝身體不行了之後,幾乎將大部分精力都鋪設在自己大哥周圍,因爲他知道爭奪朝臣是爭不過優勢明顯的兄長的。
這麼久以來晉王都沒有什麼大動作,或者說差不多算得上是沒有動作,但並不代表晉王就真的放棄了。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哪怕沒有切實證據可以證明吳王一系所面對的問題,但僅僅憑藉晉王府內的分析,晉王就果斷給對手的狀態下了定論。
才下決定,晉王就秘密發出了一系列命令,一些身手敏捷的高手藉着這場大雨的掩護紛紛喬裝出動。
這一步的關鍵在於不但要真真假假的策動吳王岸邊的人動手,又得想方設法置身事外,說白了就是要造成一種吳王真的氣急敗壞動死手的事實。
若吳王原本就真的打算這麼動手自然是最好,但要是對方能沉得住氣,就需要晉王推一把了。
。。。
天入夜了,瓢潑大雨依然不停,晉王府門口,晉王楊浩和少師李目書在下人打着傘護送下,走到門口一起登上馬車。
“走,去皇宮。”
晉王攙扶李目書上了馬車後,衝着車伕這麼說了一聲,在前後護衛的護送下,馬車緩緩開動。
一刻多鐘後的皇宮御書房內,元德帝手持一本雜書正在閱讀,內容講的依然是一則神仙故事。
但雖然在看着神仙故事,可老皇帝心中思索的還是朝野之事,吳王之前的動作,讓元德帝挺失望,原本打算重陽過後宣佈傳位詔書的事情,也暫時往後壓。
這時候一位老太監走進御書房低聲通報。
“陛下,晉王殿下入宮求見。”
“嗯?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呃,說是來給陛下您請安。”
老皇帝皺了皺眉,放下書冊,李公公趕緊上前幾步,攙扶着他做起身來,邊上宮女則立刻在軟塌背後塞好墊子。
“讓進來吧。”
“是!”
老太監退下,不一會就領着晉王楊浩進了御書房。
“兒臣特來向父皇請安!”
晉王一如內,就恭恭敬敬的行跪伏大禮。
“起來吧。”
地上的晉王擡頭笑了笑,這才站起身來。
“今日倒是新鮮,怎麼有興致入宮請安了?坐吧”
老皇帝調侃了一聲,幾位皇子出宮立府之後,可基本沒什麼人晚上來請安的,當然這其中也有老皇帝自己脾氣差也嫌煩的原因。
“謝父皇!”
晉王站起身來,邊上有太監搬來一把椅子,他便直接坐下了。
“以前兒臣挺怕父皇的,所以不敢來,如今想想,還是該多來請安的。”
帶着一些感慨,晉王聲音略低的說道。
“李目書呢,他幾乎與你形影不離,沒一起來?”
“瞞不過父皇,老師就還在馬車上候着呢,他說小小少師不敢來御書房面聖。”
“呵……”
老皇帝笑了笑,拿了一片軟塌前矮桌上的果脯,然後擺了擺手點向晉王,邊上宮女就立刻端着盤子走到晉王面前。
晉王也不客氣,直接取了好多片果脯蜜餞,塞一片在口裡,另外的則拿在手中。
“怎麼?晉王府沒吃的?”
老皇帝有些好笑的再次調侃一句。
“父皇說笑了,但這是御書房所賜,是父皇所賜,不一樣的,順便也拿點給老師嚐嚐。”
老皇帝上下看了看晉王。
“你說應該多來請安,莫不是以爲孤時日無多,怕以後沒有機會了吧?”
尋常臣子在這種時候怕是已經嚇得臉色大變開口辯解了,但晉王卻沒有馬上說話,沉默了一下之後纔開口,面上表情帶着一絲悲涼。
“父皇說得,也算是兒臣心中所想,人都說帝王家難有親情,但兒臣還是記得有的,小時候父皇還舉着兒臣‘飛’過呢……”
老牛尚有舔犢之情,作爲一個將死老人,元德帝聽到晉王此刻飽含情感的話語,心中怎麼可能不被觸動,他罕見沒有打斷晉王口中那些喋喋不休的回憶。
“長大了,怕倒是多了,兒臣好久沒有在父皇身邊說這麼多話了……”
晉王的話在他出宮立府之後告一段落。
老皇帝全程沒有開口,到了此刻再看這兒子,心中也是感慨萬千,索性拍了怕軟塌一側。
“過來坐。”
晉王張了張嘴,站起半個身子之後卻沒有動。
“怎麼?怕了?你小時候不是常坐嘛!”
老皇帝都這麼說了,晉王也不再猶豫,收好手中的果脯蜜餞,站起來慢步走到軟塌前坐下,屁股下那種柔軟的觸感和記憶中一樣熟悉,既是回憶也是一種嚮往。
沒有和自己父皇講太多題外話,就是聊聊家常,說說以前小時候的事情,中間老皇帝甚至將任貴妃也一起叫過來。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挺久,真的就是從頭到尾沒講任何同皇位爭奪有關的話,甚至都沒有涉及一絲朝政之事。
“父皇,時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兒臣明日還會來請安的!”
晉王起身告辭。
“浩兒~你每天來聊這麼久,你父皇多累啊!”
任貴妃皺眉數落了兒子一句。
“呵呵,不礙事,他想來就來吧!”
晉王笑着朝自己母后和父皇拱手作揖。
“母后安心,兒臣主要只是請安,趁着還有機會……”
“浩兒!你說什麼!?”
任貴妃臉色一變,怒罵一聲,然後馬上朝着皇帝致歉。
“皇上,浩兒他無心的,他……”
“好了好了,沒事。”
老皇帝擺擺手,今天晚上他心情還不錯,這點本就是事實的事情,他也沒那麼在意了。
任貴妃這才鬆一口氣,看向自己的兒子皺眉道。
“浩兒,還不向你父皇謝恩?”
晉王好似才恍然着反應過來,再次拱手謝恩。
“多謝父皇恕兒臣無罪,其實兒臣剛剛說的……”
晉王看了看任貴妃,沒落的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再次將身子伏低下拜。
“兒臣告退!”
等晉王離開,任貴妃的臉色卻起了憂色,兒子走之前那種沒落帶着一絲哀傷的表情,讓她心緒不寧。
“陛下,浩兒他……”
老皇帝緩緩呼出一口氣,拍了拍自己愛妃的背。
“沒事,孤不會讓他有事的……”
老皇帝現在有些明白過來了,晉王向來聰慧,同吳王的左右逢源不同,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很沉默,估計早已知道自己沒有希望了。
但這麼一個有能力的弟弟,等吳王上位之後,會放過他麼?
。。。
是夜,有幾條特殊的消息傳到了吳王府,讓本就大半夜都睡不着的吳王直接披上衣服來到了前廳。
“老三深夜進宮了?”
一名身穿深藍色夜行衣的男子拱手回答。
“回殿下的話,確實如此,馬車於戌時出發近子時才歸來!”
吳王眉頭皺得如同川字。
“宮中有什麼值得說的消息麼?”
儘管白天同羣臣一起探討過了,但吳王一時間還是下意識這麼問了。
“這……按殿下吩咐,聖上身邊的人已經都不再遞送消息……”
吳王一拍手,急躁得在廳中來回走動。
“那就,算了吧!”
“是!”
來人領命退下,吳王坐在廳中好久都沒有回房休息。
第二日,第三日……晉王連着數日都進宮,之後更是在有一天,車架光明正大的開到京畿府驛館外。
尹兆先都沒想到晉王竟然敢直接親自來拜訪自己,但皇子來見不可不迎,只能將晉王請進驛館,但卻大開正門,並請了驛館驛卒前來伺候茶水。
這兩件事同樣都瞞不過老皇帝和吳王,而兩者的反應也各有不同。
老皇帝當天就得知了確切內容,知曉竟是晉王希望尹兆先在未來,能夠保住親晉王的零星幾個臣子,尤其是看顧少師李目書。
這當然不會讓老皇帝就這麼信了,但不能說並無這種可能,心中難免也有些唏噓,於自己這兒子來說,確實各方面都算是“大限將至”。
只是在晉王尹兆先之後,吳王再也忍不住,又一次秘密召集自己的各個心腹到吳王府商議。
晉王的行事讓吳王極爲焦躁,更是忍不住再次同宮中眼線接觸,得到了任貴妃也幾次陪同御書房的事情,令吳王府的羣臣也紛紛忌憚不安。
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晉王的能耐,一些武臣甚至幾次自行過來求見吳王
九月十七清晨,京畿府城門外偏僻處,少師李目書及其家眷都被安排在多量馬車上,家眷都是分多次悄悄接來此處的,周圍是一些晉王的心腹高手。
蒼老的李目書拱手面向晉王,神情悲切和不捨。
“殿下,老朽還是留下吧!”
晉王搖了搖頭。
“老師,您還是回燕州吧,即便將來真的是大哥繼位,您垂垂老矣又遠在燕州,而且有尹兆先在,當是會無恙的。”
“那殿下您呢?”
“我?自然是等勝負的結果,難道我還有地方跑不成?”
晉王笑了笑,朝着李目書拱手。
“老師保重!”
李目書老眼泛起渾濁,略顯顫抖的拱手。
“殿下保重!”
晉王親自上前,攙扶李目書上車,並目送車馬隊緩緩離去,然後才轉身離開,如來時一樣,悄悄的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