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給他的賞賜,他從來都不露出半點喜悅,讓朕都不知道該給他什麼了。他文韜武略,才華橫溢,是朕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只可惜他性情淡泊,連朕也很難與他親近。可是如今,他卻笑得這樣燦爛。而剛纔,他對煙說話的語氣,卻比以前更加強硬。這個人,彷彿終於有血有肉起來了,朕也似乎……不像以前那樣,商議完國事就希望他走了。
“對了,相國府上有事嗎?不如陪朕下盤棋?”
麒真哪裡知道,嚴殊笑的並不是他得到了珠寶,而是笑自己猜中了皇帝的做法。因此嚴殊也並沒有答應他,只說自己還沒吃過早飯,想回府吃點東西,改日再來下棋。
“正巧朕也還沒用膳,相國不如一起……”他的話還沒說完,嚴殊又有藉口:“御膳房的東西都涼了。”
麒真想他準又有什麼鬼點子,便問:“連御膳房的東西都不合相國的胃口?那相國要吃什麼?”
嚴殊轉了轉眼珠,粲然一笑:“臣想吃熱乎乎的小籠包。”本來他是想吃奶酪的,不過諒這鬼地方也沒有,就想起了自己愛吃的點心。
“小籠包?小籠包是什麼?很好吃嗎?”
看着麒真興致勃勃又炯炯有神的雙眼,嚴殊卻覺得內心一陣悲涼:這鬼地方,不會連小籠包都還沒發明吧?麒真你真是可憐,連小籠包都沒吃過。算了,今天我就來露一手給你瞧瞧!
“皇上要是想吃,臣可以做兩人份的。”
“相國要親自動手?”不知道爲什麼,嚴殊覺得麒真笑得有些眉飛色舞。莫非是在耍我?既然耍得這麼不動聲色,那我就勉爲其難地讓你耍一下好了。嚴殊於是就由麒真領着,到御膳房轉了一圈——擀麪杖有、麪粉有、蒸籠也有……這裡的人明明會做包子。麒真果然是耍我的。嚴殊不覺有些小小的報復心理。
他在案板上嫺熟地擀好面,將旁邊一快帶皮的豬肉切碎了放進鍋裡煮,然後起鍋涼成凍,又把精肉斬成餡,加進蟹黃、蝦仁之類的和其它調料,夾了一塊肉凍一起包進皮子。皇宮不愧是皇宮,不管它是坐落於南方、北方還是不南不北,依然是什麼樣的食材都有,這個廚房使用起來十分方便。
麒真看他這般動作,一時愣了神。朝廷的官員有哪個會進廚房的?他們一定都會覺得這是低賤的事情,可是麒真看嚴殊做包子時卻似乎很高興的樣子,還哼着小曲!其實嚴殊也很少下廚,只不過他在ACK位高權重,嘴巴難免挑剔,又恐怕被挑剔的人不服,所以但凡嚴殊會挑剔的東西,他自己也會學一手,以備不時之需。現在偶爾操起做包子的傢伙來,覺得也很新鮮。
飢腸轆轆的兩個人直到晌午的時候纔等到包子出籠,熱氣騰騰、香氣飄飄,一個個雪白晶瑩,如玉兔一般,讓人很有食慾。透過雪白剔透的麪皮,隱約可見其中粉嫩的肉餡,誘人到極致。
麒真接過御廚遞過來的筷子就夾起一個包子丟進嘴裡,輕輕咬破,滑溜溜的汁水一下子流出來,燙燙的,麒真狠狠地皺下眉頭,嚴殊忽然一陣緊張——不會燙到喉嚨了吧?叫你嘴饞!
麒真卻嚼了幾下,鬆口道:“朕自問坐擁天下,卻不知天下竟有如此美味!覆膜如紙、色如花,形態優雅、餡又大,吃在嘴裡更是柔嫩分層,鮮香不膩,料香味濃,汁濃味厚。和普通的包子大不相同。雖然等了這麼久,卻值得得很!”
“所以說啊,中國的點心就是有味道。”
“中國?”麒真很是疑惑,相國剛纔說什麼?他上次還說自己是拉丁王子,這次又說什麼中國……
“相國,莫非你……”
嚴殊猛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連忙尷尬地笑着改口:“啊,是沐國。”他偷偷瞟了麒真一眼,麒真那微帶異樣的目光正斜視着他,他連忙低下頭吃包子。該死!從來沒有因爲說錯話這麼狼狽地逃避過,他現在一定開始懷疑我了吧?
麒真忽然又若無其事地說:“想不到相國還有這番手藝,真是……”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嚴殊替他接了下去。麒真連連稱是:“對對,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嚴殊白了他一眼,一口一個包子就吃下了一屜。
豈料麒真卻對他會做包子這件事很感興趣,一邊吃一邊還問個不停:“相國怎麼會學會做包子的呢?”
總不能跟他說現代男人賓館飯店呆多了,個個都是美食家吧?說了他也聽不懂。於是嚴殊乾脆笑笑:“能吃到我做的包子,全天下可只有皇上一個人。”
“哦?”麒真不禁笑道:“這麼說,相國是爲了朕才學的了?”
嚴殊頓覺自己失算,乾脆來了個裝死。他捂住胸口憋着氣,半死不活地喊道:“好痛……”
“相國!”麒真連忙從背後扶住他,“相國,你不要緊吧?都是朕不好,朕不該讓你做什麼包子的!”
看着他緊張的表情,嚴殊那瀕死的臉一下子擠眉弄眼,嬉笑起來:“皇上,咱們一報換一報,扯平了。”
麒真發覺自己被騙,一把放開他,一臉慍色:“你好大的膽子,敢騙朕。”
嚴殊裝出大禍臨頭的樣子點頭哈腰:“皇上饒命!”
“好了好了,嚇唬你的。”麒真笑着,命他起身,“不過,朕可並沒有耍你。朕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包子。”他說完,衝嚴殊淺淺一笑,獨自出了御膳房。
嚴殊只覺得心臟一陣抽痛,連忙捂住胸口。這次可不是裝的。麒真最後的表情讓他覺得很在意,連心跳都快停止,麒真走了,它就來了一陣猛跳,跳得嚴殊連傷口都覺得疼了。
“大人,大人你沒事吧?”子言恆在宮門外見到嚴殊摸着胸口出來,連忙迎了上去。他見嚴殊臉色發白,表情痛苦,一把拉過馬車的繮繩:“大人,你傷口發作了?快上馬車。”
嚴殊回到家就病倒了,他有些憎恨自己現在的身體,竟然這麼經不起打擊。心臟無規律地跳動着,有時很平靜,有時會忽然迅速地來一陣搏動,他覺得自己隨時會死,可是他不想死。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怕死了。也許是因爲被推下樓那一瞬間太恐怖,讓他至今仍有後怕。
還以爲借屍還魂之後日子可以過得比以前輕鬆一點,投到了一個奸臣的身上,有個王爺連朝政都不想讓他管,這不是現成的可以偷懶不務正業的美差麼?卻偏偏要進宮,偏偏要做什麼包子,偏偏要提到沐國以外的國名。難道我用了一個古早的屍體,就不能當中國人了?
他躺在牀上,有些迷糊,他覺得自己就像被浸泡在水裡的浮屍,不用麒真下令動手,這張牀也許就是我這次的墳墓了……可是,我都還沒有讓他們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嚴殊……
朦朧中看到僕人、丫鬟們忙進忙出,彷彿天要塌下來的樣子,嚴殊就更加覺得自己時日不多。他們一直折騰到快天黑,還是像熱鍋上的一羣螞蟻。他靜靜地躺在牀上,什麼都不再去想,來到這個世界的這幾天,他想得已經夠多了,他覺得節省一點腦細胞也許對自己延長壽命還有些作用。不能就這麼死了,最好不要睡着,只要挺過去,就再也不過問什麼朝政,過些安穩日子。
“老爺,老爺,快把藥喝了。”
“老爺,您倒是醒醒啊!老爺,您可不能有事啊!”
“小六!我叫你把京城最好的大夫請來,你請的是什麼人?”
“老爺剛纔抽得厲害,我們大夥都走不開啊!金大夫當時不在,我這不也是着急嘛!”
“天哪!難道是上次中的毒還沒清?咱可不能耽擱,拖延下去萬一……快去!你還不快去!哎呀!子言大人,您腿快,快去宮裡請太醫一起來看看吧!我們老爺可不能死啊!”
子言恆點點頭,一個旱地拔蔥竄出房檐直奔皇宮。
“師兄。”巧巧的九方煙正路過這條必經之路,便將他攔住:“已經天黑了,你不在相府保護宰相,跑出來做什麼?你是護衛,可不是跑腿。”其實與其說是路過,不如說是故意往這邊走。早上被麒真訓了一頓倒也罷了,可是他不想再看到宰相再找什麼藉口接近皇帝。看來這趟果然沒有白來。
“煙,我還有事,改天再跟你說。”子言恆說着,從九方煙身邊泰然走過。
九方煙也沒回頭,只是站在原地,厲聲喝道:“你給我站住!”感覺到子言恆停下腳步,他才問:“是他讓你進宮的?”
子言恆轉過身,走到九方煙旁邊,心平氣和地問道:“煙,你爲什麼這麼討厭燕大人?他是皇上的左右手,你怎麼可以制止他去見皇上?”
“你爲什麼要逼我說出來?總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江山社稷!”
“如果你不說,那我就走了。”
“子言恆!”九方煙氣急敗壞,一把抽出腰間的軟劍,直刺向子言恆。子言恆輕輕一偏,靈巧地躲過。九方煙像瘋了一樣,連出殺招,彷彿真要置他於死地,但都被子言恆一一避開。可是一味地防守只會無限地拖延時間,子言恆擔心誤了大事,彈出一腳鴛鴦穿心腿,將九方煙擊倒在地。
九方煙捂住被踢的部位,恨得咬牙切齒:“你……你竟敢……你竟敢這樣對我!”
他一時爬不起來,看樣子似乎傷得不輕,子言恆有些後悔自己剛纔有失分寸,連忙上前:“煙……”
“走開!”
“煙。”
“我不需要你管!不需要你可憐!皇兄不相信我,連你也不相信我,你們都是混蛋!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他罵着罵着,眼淚竟忍不住從眼眶爬了出來,急得子言恆面紅耳赤、不知所措。
“煙,是我不好,是我該死!可你……可你不能罵皇上啊!煙,你別這樣……”
“滾!”九方煙甩開子言恆的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王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