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你說了什麼?”
楊寬出來,站在院子裡的楊毅問。
楊寬搖頭,說楊全林什麼都沒說。
楊毅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楊寬擡頭對視,再無平常的靦腆。
哎……
楊毅看着楊寬臉上那種我沒錯所以我不認罰的倔強,終於長嘆一聲放棄了訓斥兩句的念頭道:“你最好知道你都在做什麼,要是我回不來,安安萍萍,就都得靠你了!”
楊寬點頭,心情很沉重。
“槍我給安安收着了,要用的話就找他……”
楊毅道:“不過我真的不希望你會用到,這裡是城裡,不比咱們老家的山裡,四面都是城牆,出了事逃都沒地方逃……”
楊寬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早上起來,從進城開始便一直陰霾的天空裡有了太陽,雖然陽光冰冷的沒有絲毫熱度,卻讓人心情開朗。
楊毅拎着一個小包裹,楊全林也是如此,二人出門。
楊安去往西醫堂,楊寬牽着楊萍去往糧油店,在半道,楊寬讓楊萍自己去糧油店那邊,而自己則去了學校。
一家人各奔東西。
城門處,持槍的士兵們正在檢查行人,楊全林的畫像貼的到處都是。
楊毅看到了劉影青等一些熟識的兵油子們,嘴角一笑,他可是算好了這些傢伙當班的時間過來出城的,正要過去,卻發現楊全林並未跟來。
楊全林正看着一個方向,十幾具屍體吊在那邊的城頭,在寒風裡搖擺着,他的臉上有着淚痕的反光,眼神就跟自己也吊在那上面一樣。
“別看,引起懷疑就不好了!”
楊毅拉了楊全林一把,然後大大方方的向着城門走去,暗中囑咐楊全林也大方一點,遮遮掩掩,往往更會引起懷疑。
“楊老弟,你這是去哪兒啊?”
幾名兵油子甚至比劉影青更早發現楊毅,笑着打招呼,看到楊全林一臉爛瘡的樣子嚇的頭皮發麻後退道:“這是誰啊,怎麼搞成這樣?”
“哎,別提了!”
楊毅嘆氣道:“也不知道是什麼病,我怕是麻風,所以將他送出城去……”
麻風!
聽到這兩個字,劉影青等人和那些聽到這二字的人都嚇的躲的遠遠的。
“我只是擔心,大夫說不一定是麻風,大家別怕啊!”楊毅忙低眉順眼的解釋道。
“好了好了,別說了!”
劉影青頭皮發麻的叫道:“不管是不是,千萬別在城裡提這兩個字——你們包裡是什麼啊?”
楊毅便打開包袱,也讓楊全林將包袱打開。
其中一些乾糧,和奇奇怪怪的竹片之類做成的東西,沒什麼值得關注的。
“收起來收起來,快點出城吧!”
劉影青叫道:“老弟,你這朋友不管什麼病,只要不看好了可別帶回來啊,到時候哥哥不給你們進城,你可別怪哥哥我不講情面……”
“我都說了只是懷疑……”
楊毅苦着臉辯解,劉影青等兵油子們便誇張的舉起了槍托道:“懷疑也不行,快走快走,看着他我這身上都跟有蟲子在爬似的……”
他們完全沒意識道,憲兵那邊重金懸賞的革命黨頭頭楊全林,被他們這麼趕出了城門,從此神龍入水。
城外,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風光壯闊。
在二人出城不久,王棟徐明也跟着出城。
“他們不保護着郭少,出城幹啥?”有小兵問。
“瞎打聽什麼!”
劉影青瞪了一眼,望着城外遠去的小黑點嘆了口氣。
這世上,沒有人會是真的傻子,劉影青也不是。
雖然最初沒看出因爲宋佳雯而郭嘯坤記恨上了楊毅,但過了幾天,他便什麼都看出來了,所以王棟徐明出城幹嘛,劉影青心底門清的很。
他當然不會因爲楊毅就不拍郭嘯坤的馬屁,可事實上是他就算想拍郭嘯坤的馬屁都拍不上,所以倒不如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每個月還能從楊毅手裡賺兩塊錢的租金。
當然,這其中也有楊毅的人的確不錯,而且一個人養活兄妹幾個也不容易的緣故。
劉影青在心裡唸叨着,希望楊毅能走快些,別給王棟徐明二人追上,這一給追上,那小命可就沒了。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這年頭,誰都活的不容易,自個兒都不一定管的好自個兒,又哪裡有時間去關心別人的死活?
“楊安你死哪兒去了?這地兒這麼髒,還不過來拖拖?”
“楊安,這裡搭把手,幫着把病人護樓上去!”
“機靈點,沒看到傷員在流血嗎?拿止血帶給傷員止血啊……”
西醫堂內,不時響起醫生護士甚至是工人們大呼小叫的聲音,楊安如同兔子一般在這些聲音裡樓上樓下的亂竄,片刻都沒機會閒着,小臉上沒有丁點厭煩的情緒,即便遭到怒斥喝罵,也不辯解。
剛剛做完一臺手術的弗蘭克正端着咖啡喝着提神,透過玻璃窗看着半大的少年在疾步飛奔,如同充滿活力的小獸,心頭不由覺得喜歡——沒人不喜歡勤快聽話的孩子,哪怕這個洋人也是一樣。
楊萍在街頭叫賣,不時揚起小臉望向遠方。
“看什麼呢?心不在焉的!”
宋佳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楊萍的身後捏着她冰涼的小臉問,目光裡滿是憐惜。
“二哥去學校借書去了……”
楊萍揚着天真無邪的小臉道:“佳雯姐,二哥一會兒就回來了,真的一會兒就回來了!”
“早上沒什麼生意,耽擱一會兒就耽擱一會兒吧!”
宋佳雯嗔怪的瞪了楊萍一眼道:“這麼擔心幹嘛,難道還怕我扣你二哥的工錢不成?”
“不扣工錢啊,那就好了!”
楊萍歡笑,眼底的擔憂完全隱藏在了天真無邪的表情之下。
郭嘯坤來了,湊在糧油店裡伸着脖子跟宋佳雯說話,他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別好。
“你的手下換人了?”
宋佳雯注意到跟在郭嘯坤身後的手下已經不是平常一直跟着的王棟徐明,秀眉微皺。
“雖然我不喜歡楊毅,但怎麼說楊毅也是你的朋友,這兩個不長眼的居然敢打他,我還能輕饒了他們啊?”
郭嘯坤道,然後問:“話說,我可是有兩天沒見着楊毅了,他人呢?”
宋佳雯拿着算盤盤賬,心裡亂糟糟的,那種感覺就像知道楊毅進了山裡,而山裡有吃人的豹子一樣,很擔心。
楊寬在校園裡。
學校雖然放假了,可學校裡的學生可不少,三五成羣臉色凝重的議論着什麼,不時有成羣結隊的學生相互爭吵不休,連成一團。
看到楊寬過來,這些爭吵的學生倒是立即摒棄成見,對楊寬怒目而視,一臉嫌棄。
但終究還是有人願意和楊寬說話的,比如一名扎着馬尾臉龐清秀的女生,看到楊寬便上前兩步主動跟他打招呼,完全不在意周圍同學的目光。
“我叫白蘭,大家都叫我蘭蘭!”
女生微羞的自我介紹道:“上次的事,還沒謝謝你呢……”
“是你啊!”
看到這女生,楊寬便想起了那個在遊行時被嚇的六神無主的姑娘,看着白蘭清澈的眼神,他的臉居然比對方都紅,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是想知道張校長怎麼樣了吧?”
白蘭前行,等着楊寬跟上自己的腳步才低聲道:“同學們都說你不講情義,明明能幫忙卻不肯幫——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校長找到了嗎?”楊寬問。
白蘭搖頭,壓低聲音道:“不過聽說蘇學長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好像是張校長被人綁了,要咱們拿什麼東西去換人,蘇學長們還跟那些人接觸着,具體情況還不知道……”
想着蘇元興,白蘭心頭更亂,他們一羣人都想救張校長,可他們幾個各自又有各自的主意,誰也說服不了誰,結果就是學校裡的學生們也跟着分成了幾派,說不定不等救出張校長,同學們自己都先打起來了。
“沒報官嗎?”楊寬問。
“報官有什麼用?”
白蘭嘆氣道:“私下裡大家甚至都覺得這事恐怕就是憲兵隊那邊搞出來的,報官指定沒用……等着看吧,得先弄清楚那些綁票的人想要什麼,要錢的話同學們還有城裡的士紳們多少還能湊湊,就怕那些人綁票的目的不是爲了要錢,而是……別的!”
楊寬明白白蘭所說的別的是什麼,稍稍沉默之後低聲道:“要是蘇學長他們那邊有了消息,你記的告訴我一聲!”
“嗯!”
白蘭點頭,看四下無人才眼光灼灼的問:“上回救了楊全林學長的,是你吧?”
“救了楊學長?誰?”
楊寬一臉茫然,然後纔看着白蘭道:“你不會以爲是我吧?我哪兒有這本事……”
看他的神情不似說假,白蘭輕嘆一聲道:“大家求學,就是爲了有機會報效國家,以前有楊學長在,無論什麼事學校裡的同學們都有人領着,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哪裡像現在這樣,大家都想幫忙,卻都跟無頭蒼蠅似的……也不知道楊學長現在怎麼樣了……”
他沒事的,已經安全了!
楊寬心說,又說了幾句話才準備離開學校,看着那些三五成羣又在彼此爭吵的銅須,想着白蘭的話想着學校裡羣龍無首的局面,不由得想起了國內的局勢和學校裡現在的局面,簡直一模一樣。
無論是蔣委員長還是那些軍閥,或者是楊全林他們那幫人,大家都想打日本人,卻誰都不服誰誰都想當老大,結果就是民心四散,無法將力往一處使,然後日本人得了便宜還賣乖,還在一旁看笑話罵自己這些人都是東亞病夫,劣等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