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我將軍帽脫下,任憑山風打亂自己的頭髮,目光卻只是盯着帽上那小小的青天白日徽章,一時想到了許多的事情。
“別想那麼多,打仗哪能不死人的?”過營長見我的情緒有些低落,不禁想要出言安慰幾句。
卻又見到這幾乎已要被鮮血染紅的小山谷,聲音裡也帶起了幾分低沉,“咱們這次可是從小鬼子身上狠狠的撕了一塊肉下來。那些兄弟,值了……”
他忽然長出一口氣,將一樣東西遞到了我的眼前,“來一根。”
我略一晃神,這纔看清過營長是遞了一根香菸給我。
在前世裡我雖說沒有抽菸的習慣,但如今到了滿是血海屍山的戰場中,爲着保住自己的小命又提心吊膽了許久,此時確實也需要用尼古丁來麻痹下我已緊繃多時的神經了。
雖說這年頭的香菸都是值錢的好東西,非一般人是絕然抽不起的。但我的心裡卻沒有這許多的概念,只是略微一頓便順手接了過來。
“謝謝。”我向着過營長輕聲致謝,並順手接過了他手中還未燃盡的火柴。
過營長似是得意的揚了揚手中的煙盒,“大前門,好東西!”
而後將煙盒仔細的收在軍裝的內袋中,長長的吐出一個菸圈說道,“師部剛來的命令,命我團在戰後去往長城休整,補充彈藥和給養。”
“咳咳……”
過營長的話還未說完,我就已經大聲的咳嗽了起來。
一方面是因着自己從未有過吸菸的習慣,一時間受不了菸草的劇烈刺激。另一方面卻是因着過營長帶來的這個好消息,令我的心情猛然激盪起來。
撤去長城休整……這不就是說,我們團能暫時的退出戰鬥序列,甚至於一路推到大後方去?
別看我之前說的慷慨激昂,一副大義凜然,誓要與小鬼子同歸於盡的模樣。但那時卻是知曉我們二一七團身上擔着極爲重要的職司,絕不可能撤出這場與日本侵略者之間的大會戰。
而那時的我想要活命,也只能努力的去多殺鬼子,不要叫自己輕易的就死在小鬼子的手上。
但現在突然聽聞上峰竟要我們團撤去後方休整,雖然只是暫時的,卻也至少能得一些難得的空閒,不用再在這與鬼子相對的最前線拼命了呢。
過營長只是扭頭看了我一眼,接着便又轉過了目光瞧向正活動在戰場中的戰士們,對着手中的香菸深深吸了一口。
“師部這次可是大爲讚賞了咱們的這次誘敵伏擊戰呢。打出了咱們二十九軍的威風,也打出了我們中國`軍人的血性!”
“自九一八起,我們中國`軍人已有多少時日沒有這麼痛快過了……”他長嘆一聲,卻又似乎想起了我剛纔殺敵的模樣,轉而帶着幾分調笑的意味向我看來。
“好好幹!我看你小子剛纔,衝得可是比我還要靠前呢……”
聽了這話,我卻不知該怎麼接口才好,只得唯唯的笑笑,將心力全部放在對付手中嗆人的香菸上。
“轟——”
就在這時,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一陣爆炸聲,似乎像是手榴彈之類的東西。
我和過營長對視一眼,均是從對方的眸子裡見到了驚色。我們倆幾乎同時將手裡的菸捲扔下,站起身來向着爆炸傳來的地方望去。
按說這個時候戰鬥早已結束,二二八團也已向周圍派出了警戒部隊。此時在這處剛剛纔結束戰鬥不久的小山谷中,應該只有我們二一七團與二二八團兩支部隊纔是!
莫非是又被小鬼子摸了過來?
“轟——”
正當這時,卻又是一聲炸響傳入我們耳中,細細聽去,發覺正是手榴彈爆炸的聲音,而且還應當是日軍的香瓜手雷!
我和過營長連忙向着剛纔炸起煙塵的地方跑去,那裡,是戰場的正中央……
也就是在奔跑中,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一股怒意也陡然涌上了心頭。
如果真的像我猜測的那樣……
我來不及多想,奮力跟上了過營長的步子。只是在這個時候,我的牙齒卻早已緊緊地咬在了一起……
等我們趕到傳來爆炸的地方,正看見數十位我軍戰士站成一圈,或端槍或提刀,將幾個鬼子傷兵圍在當中。
看他們個個橫眉倒豎的模樣,怕是我們再遲來幾步,這些個鬼子傷兵就要被亂刃分屍了。
“剛纔怎麼回事?!你們在幹什麼?!”過營長將攔在身前的兩名戰士分開,走進人羣中大聲喝問道。
戰士們見着過營長是一副軍官打扮,也終於有了主心骨,當即有人站出來含淚對着過營長解說了起來。
而等我們聽完了這位戰士的解釋,同樣感到怒火難耐,像戰士們一般狠狠地看向那幾個被圍在正中的鬼子傷兵。
我是早有準備,知道這羣小鬼子沒有一個善茬兒。只是一個勁的懊惱自己爲何早些時候沒有想起這些細節,到頭來被鬼子傷兵尋到了我軍的空子。
而過營長卻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只是伸出手來顫顫巍巍的指着幾個鬼子傷兵,一時之間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又怎麼能相信,他又怎麼敢去相信!這世間哪怕任何一個國家的軍人,在戰敗被俘又受到敵方醫務人員的照顧時,也絕無可能做出像鬼子傷兵做出的這般行徑來。
他們不配稱之爲軍人,甚至不配被稱之爲人!
剛纔的兩聲轟炸,正是兩個鬼子重傷員趁着我軍戰士趁着我軍戰士替他們處理傷口的時候,拉響了藏在腰間的手雷!
他們兩個小鬼子死不足惜,但那些善良的我軍戰士可曾犯了什麼錯?他們只不過是想要將這幾名鬼子傷兵救回來,哪曾想竟遇到這樣的飛來橫禍?
那名戰士的敘說聲還在繼續,我心底壓抑的怒火也愈來愈盛,直到我見到那幾名不幸遇難的我軍戰士的遺體時,我胸中的怒火更是幾乎要噴涌而出了。
因爲那名被鬼子傷兵炸死的我軍戰士中,竟還有當初爲我包紮過傷口的衛生員小七,那個年輕健談,面上總是掛着淺淺笑意的衛生員小七……
他是我所認識的爲數不多的戰友,是我的兄弟……
只是如今,看着小七那張稚氣未脫的年輕面孔,又見到他幾乎已要被炸爛的胸腹內臟,我的眼裡只剩下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很淡,卻也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