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
“保家!”
在聽到熟悉的槍栓拉動聲後,我慌忙喊出了今天的口令。
玩了這麼久的步槍,再聽黑暗中那名哨兵拉栓時的果斷勁兒,我怕我要是再慢上幾步,怕是哨兵的手指就要從扳機上扣下去了!
沒答上口令吃了哨兵的槍子,怎麼瞧也都是我自己的錯誤。
若是因着哨兵的槍子兒而被送去後方醫院和鐵匠作伴,我自己這張老臉該往哪裡去放。
就算有個萬一被當場擊斃了,到時候我也沒地方去說理。
死人怎麼說理?恐怕到時候擊斃我的哨兵還得因着盡職盡責受到上峰的嘉獎呢……
“衛國!”
在聽到哨兵終於接上了我的口令後,我偷偷抹了把自己額上的冷汗。
實在是因着自己心不在焉,以至於我這個殺人如麻的“老兵”竟被一個哨兵的殺氣給鎮住了,說起來實在是丟人丟到了姥姥家。
我苦笑着將目光向着黑暗中投去,正看從牆根下的陰影裡走出一名戰士。
他一邊走着一邊將手裡的步槍揹回肩上,憨笑着看向我,似有點惋惜得道,“是吳連長啊。”
哨兵撓了撓腦袋,又委屈的說道,“您這大半夜的不聲不響走過來,俺問了您還不出聲回答,這萬一俺要忍不住下了黑手可咋整。”
此時接着頭頂的月光我已看清了這名哨兵的模樣,是個翹起來憨厚老實的年輕漢子,面上的歉意和委屈毫不做作。
他這個時候當然也看清了我的長相,所以才說出了“吳連長”這樣的話。
只是對於這名哨兵,我腦子裡卻沒有一丁點的印象。
看來是人家認識我,而我卻不認識人家了……
“嘿嘿……”
訕訕的笑了笑,對着哨兵點了下頭後,我就想趕忙從這個尷尬地兒走開。
那哨兵一邊給我讓開道路,一邊指着前方小院裡燃着的一豆燈光問道,“吳連長,您是來找團座的吧?”
他見我向他看去,便笑着說道,“團座沒睡,正在裡面忙着呢!”
與團部小院裡的幾個熟面孔打過招呼,問清團長這個時候確實已沒有了什麼公務,我才徑直上前去拍響了王團長所在耳房的房門。
“進來。”
王團長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屋裡傳出,我也伸出手去將門推開。
年久失修的木質房門發出一陣刺耳的轉動聲,還順帶着從門框頂上落下片片灰塵,叫我的眉頭不由得輕輕一皺。
“是灝文吶。”
回身將門關緊,正看見王團長剛剛將手裡的鉛筆放在桌上,又順手從桌邊拿起了一份文件。
“坐。”
王團長示意我在炕沿邊坐下,這纔拿略帶凝重的目光向我看來。
看着團長微微皺起的眉頭,我心中一振,不由也暗暗挺起了腰板,等着團長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你先看看這個。”團長似乎糾結了好久,終於將他剛剛拿在手裡的那份文件遞到我的面前,說道。
我連忙從團長手裡接過文件,等打開看清楚裡面的內容後,才發覺只是薄薄的兩張電報紙。
我疑惑的看了團長一眼,而團長也看出了我眼裡的疑惑,解釋道,“你家裡來的。”
我這才瞭然團長將這兩張電報給我看的原因,這個,不就是家書麼?
也不知這個世界裡的家人,會在這電報裡給我說些什麼呢?
我心中苦笑一聲,面上卻是做出正經的神色仔細的去翻看電報裡所寫的內容。
但當我總算看清了其中究竟在寫些什麼以後,心裡的苦笑卻是變得更加濃郁。
第一份電報上只有一句話,“母病重,速歸。”
看時間是三月份,應當是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幾天前後。
而第二份電報是這幾天纔到,上面又多了一句,變作了兩句話,“吾兒既決心投軍,當一心報國,奮勇殺敵。母病爲宿疾,有爲父照應,勿念。”
我不知道團長將這兩張電報給我看是爲了什麼,只好將手裡的電報合上,擡眼向他看去。
王團長見我看完了電報,這纔看着我的眼睛說道,“這兩份電報都是你父親發來的,不過並不是發到咱們軍部,而是去到了你的學校。”
“你棄學投軍的事,怕是沒有和家裡人商量過吧?”王團長看着我的眼睛,目中帶了幾分嚴厲。
沒等我回答他什麼,王團長就已繼續的說了下去。
“你們吳家三個弟兄如今就剩下了你一個,你還這樣瞞着家裡人來參軍,騙我說很早就得了你父親的支持。若我早些知道的話,是一定不會叫你進入我的軍營的。”
“今天有燕京大學的學子前來勞軍,其中就有知道你去向的同學好友,所以才順道從學校那裡帶來了這兩份電報。”
王團長頓了頓,又解釋着說道,“告訴你家裡你來我二十九軍參軍的,也是你這位同學。”
聽了王團長的這些話後,我總算明白了手中兩份電報的來歷。
但當我想明白這兩份電報的來歷,又記起在電報中前後態度迥異的兩句話,心裡只感覺到沉甸甸的,竟是忽然的有些發堵。
最早的時候家裡應當是極爲期盼我回去的,或者說期盼着曾經那個叫吳雨的漢子回去。
母親病重,聽王團長話裡的意思,我又已算是家中僅剩的獨子,父母雙親又怎麼可能不希望我能時刻陪伴在他們身邊呢?
怕是任何時代的父母,都會是這一樣的心思罷……
可等到後來聽說了我做出了棄學投軍這樣近乎離經叛道的舉動後,再次發來的電報裡竟是已改了口風,全是叫我用心殺敵,不用掛念家中母親的勸誡。
打來電報的父親心中是怎樣去想的我不知道,但病牀上的母親,又怎麼可能不期盼着自己的兒子回去?
好男不當兵,這是在這個時代民衆心中最普遍的心理。
母親病重而不能在榻前守護,更要算是不孝的大罪過。
雖然,事實上我並不能真的算是吳家的兒子。
但在明白自己可能已經永遠的回不去,永遠的再也見不到自己前世的父母家人,親朋好友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了要在這個世界中以“吳雨”這個身份活下去。
人,總是要活着的。
在過了這麼久之後,我不僅交到了不少可以交託生死的朋友,也知道了自己在這個世界裡其實還有個曾經在辛亥年鬧過革命的英雄父親。
當初從旅長那裡聽說了這位父親的身份後,我就開始對這個未曾蒙面的父親生起了許多好奇。
而到了如今看到父親親筆打來的兩封家書後,心裡更是生出了一股難名的敬仰。
若我中華人人皆有如此氣度,則日寇鐵蹄,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