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村頭的穀場裡,此時正有上百條漢子列作一隊。
他們中有過半的人都穿着嶄新的軍裝,面上的神情也大多都帶着新奇與亢奮。
就立在這些漢子面前的我,先是低頭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錶,又轉頭瞧了瞧就站在自己身邊的老刀子。
深深的吸入一口氣後,我的目光終於變得堅定起來。
眼前這一百二十八人,這一百二十八條漢子!
他們都是三營二連的兵,都是我的兵!
我忽然間覺着,一股沉重的責任重重壓在了我的肩上。
戰鬥還在繼續,我們的休整也不可能一直的進行下去。
按着上峰的說法,後天,也就是十六日一早,補充過兵員的二一七團全部,就又該回到戰場的第一線去了。
而如何去有效的利用這短短兩天的休整時間,也就成了是否能在接下來的大戰中保下更多戰士性命的關鍵。
我的目光觸及就立在身邊的老刀子,觸及他那一絲不苟不帶一分表情的剛毅面龐。
不知爲何,心中忽然就變得安逸起來,對我這二連前路的迷茫,似乎也變得不像最初那般的毫無頭緒了呢……
老刀子,我的班長。
正是他用自己從軍多年的經驗,教會了如何才能在戰場中生存下來的本事。
我之所以能用短短數日就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大學生,成長爲今日手下掌管有一百多人的基層軍官。
除了自己這具身軀所帶來的那些與生俱來的本能外,更多的卻是藉助了老刀子屢屢恰到好處的無私幫助。
或許我對自己獨自來帶二連還會感到幾分的無所適從,但當老刀子親口答應了要做我的副連長,要幫着我一起帶好二連的時候。
我原本一直提着的心,就已經有大半都放回了肚裡。
有個老刀子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兵在一旁幫襯,我又還有什麼好去擔心害怕的?
只是不知道,原本態度一直很是堅決的老刀子,爲什麼會忽然的就答應了要做我這個二連的副連長。
我猜不出老刀子心裡是如何去想的。
我只知道,有個老刀子這樣的兄弟,真好……
……
三營二連,算我在內共一百二十九人。
除去我們二連和李連長那裡借來的三十餘老兵,新兵的人數,已佔到了足足九十多人。
新老比例,達到了一比三之多。
時間緊迫又沒什麼好法子可想的我,只能叫一名老兵私下各去帶三名新兵,以儘快的教會這些新兵在戰場中生存戰鬥的本領。
至於全連的編制,我只能先暫時分作三個步兵排,分別叫原來的一排長,戲子,老刀子三人做了排長。
而老刀子,同時還兼着二連副連長的職務。
因爲我對兵事還算不上太懂,所以在連裡的許多具體事務上,我都要藉助自己這位老班長的幫忙呢。
除去三個步兵排外,我又抽出以老棉花杆爲班長的六人,拿着從團長那裡死磨硬泡才討來的兩門擲彈筒,組成了一個直屬炮班。
他們幾人,就算是我們二連手裡握着的殺手鐗,一樣攻堅利器!
老棉花杆的炮術我曾經親眼見識過,那真叫一打一個準兒。
因而對老棉花杆他們在將來戰鬥時所發揮的作用,我也是期待的很呢。
當然,身爲連長的我也算是還有些特權的。
分配完所有新兵後,又將剩下的兩人拿來做了我的警衛員。
不過說起我的這兩個警衛員,卻又叫我想起方纔發生的許多事來。
因爲我這兩個警衛員,可不是因着身強力壯才被我挑了出來。
實在是因爲我新任命的那三位排長大人,在經過一陣激烈的爭吵,將身體素質本就不是太高的新兵們瓜分乾淨後,就單單的剩了他們其中的一人出來。
排長們的理由倒也充足的很,這個新兵,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娃娃嘛。
怕是連咱們裝備的大刀都提不起,又怎麼去和小鬼子拼刺刀、決生死?
原本我是想着安撫幾句,便將這個叫春娃的半大孩子送還回去的。
這樣纔不過十四五歲的孩子,在前世裡怕還是個初中生呢,又怎麼能叫他到戰場中去呢?
然而春娃卻鐵了心的要投軍參戰,任我說什麼也不鬆口,還真是叫我煩心了好一陣子。
又等到老村長帶着他家的二伢子也尋到我這裡的時候,我就更是感到頭大了。
老村長的這位孫子年紀與春娃相仿,也就是十幾歲大的模樣。
只是像他這樣鼻頭下還總掛着長長一串晶瑩的小娃娃,真的能上到戰場中去與小鬼子搏命麼?
“老村長,您家孫子還小,再說您身邊也總需要個人照顧……”
說話間,我就想要委婉的拒絕村子的請求。
只是還未等到我的話說完,老村長就已經打斷了我的話。
他瞪着眼睛,急聲說道,“長官,您莫不是瞧不上我這小孫子?”
“那哪能呢,就說二伢子這身板,也是結實的很呢……”
“那不就結了?”老村長又打斷了我的話。
他慈愛的看了眼隨在自己身後的孫子,幽幽嘆了一聲,道,“老漢原有三個孫子,老大老幺前兩天都隨着他爹孃去蔡家峪瞧他姥爺,就再也沒有回來……”
聽到這裡,聽到那個熟悉的地名,我的心裡就是倏然一驚。
蔡家峪我是去過的,那裡的百姓,可有大半都已遭了鬼子的毒手啊……
我猛然擡頭看向老村長的眼睛,正看到他眼裡藏着的濃濃悲痛。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蔡家峪那裡遭過的兵災了麼……
老村長瞧見了我的眼神,便已明白了我心中所想。
但他只是慘然一笑,長長嘆過一聲後,又將自己僅剩的這個孫子拉到了面前。
“我家二伢子別看年紀小,可也有一膀子好力氣,常常隨着他爹進山打獵哩!”
春娃不知何時湊上前來,插了一句,道,“我也有力氣!”
“你湊什麼熱鬧……”我揉着春娃的小腦袋,苦笑道。
老村長看了春娃一眼,又接着說道,“長官,老漢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可你們的部隊是來守衛長城,來護着我們這些長城腳下的老百姓的。”
“咱們若是隻看着長官您的隊伍在前面流血,可自己卻什麼力氣也不出,那和山裡沒良心的畜生又有什麼區別?”
“老漢今日送二伢子投軍,即是叫他代表我郝莊的爺們出一把力氣,也是叫他有機會,替自己的爹孃報仇雪恨!”
“長官,我……”
老村長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在我瞧着連那蒼白的鬍子都有翹起來的趨勢。
到了最後,見我還是沒有什麼反應,他竟然拉着二伢子,直直就要朝着我跪下來!
“老村長!您這……”
我連忙攙住了老村長不叫他跪下去,可攙住了這頭,那一頭的二伢子卻來不及阻止,已然跪倒在了地上。
我嘆了一聲,又要去拉二伢子起來。
可這小子還着實有些力氣,我這一拉也算是用上了許多力氣,竟是沒能將他拽動。
我心中驚訝,這才知道老村長說的果然都是實話。
又回頭看到老村長眼裡固執,我只得長長一嘆,答應了老村長的請求。
“唉……二伢子他,您老就放心交給我吧……”
還未等我的話說完,春娃的小腦袋又冒了出來,“你連他都收,幹嘛不收我!”
“好好好,你也收!”我苦笑。
苦笑着看着喜笑顏開,就差已要蹦起來的春娃,還有站起來正一邊拍打着膝蓋一邊憨憨笑着的二伢子。
“你們倆,都來跟着我,做我的警衛員!”
不過瞧他倆瘦弱的模樣,也不知真到了戰場上,是誰保護誰更多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