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我不知自己已拼鬥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槍下已挑殺了多少名小鬼子。
我只記得從我衝出戰壕的那一刻起,我手上的動作就再沒有停過……
出刺,收槍,再出刺……
所有的動作成了一次次機械般的循環,我甚至連多餘去思索的力氣也已失去,除了不住的出刀以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麼。
畢竟,攔在我們二連所有戰士面前的小鬼子確實是太多了些……
以一支減員過半裝備簡陋的連隊,想要阻擋住有上百人之多的所謂關東軍精銳,任誰眼裡看來這都是一件找死的行徑。
但是,我們!
我們二連!
我們的二連戰士竟是生生靠着手裡一把厚重冰冷的大刀,將原本憋足了起勁要一戰突破我軍防線的小鬼子們,重新的趕下了山去!
二連的人數不如鬼子,二連手裡的裝備也不如小鬼子,便是二連戰士的普遍軍事素質也要差了鬼子一大截!
但這又能如何?
我們的戰士身上所抱有的一往無前的悍勇,乃是素來號稱精銳的小鬼子也不敢去直視的!
鬼子,終究還是怕了。
在留下了一地屍體,在見識了二連戰士死戰不退的決心後,終於是怕了我們這些裝備簡陋的中國`軍人!
一支連死都不再懼怕的軍隊,還有什麼樣的敵手能敵得過他們,還有什麼樣的人敢去和他們爲敵?
……
我口中不住喘着粗氣,雙臂早已要失去了知覺。
當鬼子終於退下了我們的陣地以後,我卻只是茫然的看着四周,全然沒有想到小鬼子竟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退卻。
我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在經過眼前這場慘烈無比的大戰之後,我依然還活着立在這個戰場上……
我還活着,那我的弟兄們呢……
艱難的將目光從那正從山道上向山下奔逃的鬼子身上挪開,緩緩的向着四周望去。
然而,只是這麼輕輕一掃之後,我的心絃終於被狠狠震動了。
此時還能像我一般站立着的,卻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人。活着的,怕是已不到方纔的一半了罷……
“撤回陣地!”
畢連長的聲音從耳邊響起,我循着聲音仔細瞧去,才認出前方那滿身血污的漢子原來是我們的畢連長。
原來,他也還活着呢……
畢連長大手一揮,便立即下達了撤回陣地的命令。此時小鬼子們已經開始退去,我們再繼續這麼逗留在山坡上,怕是與找死無異的了。
因爲所有的人都能想得到,接下來的時分,小鬼子們怕又要拿炮火來轟炸咱們的陣地了。
或許,還要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區區幾十人的連隊叫鬼子的數百人大軍吃了這樣大的苦頭,若說小鬼子的心裡沒有鬱氣,那是誰也不會去信的。
小鬼子心裡有了鬱氣,但他們卻又已在方纔灰溜溜的逃下了山去。那麼此時的小鬼子會採取什麼手段來報復,不就是顯而易見的了麼?
戰士們顯然已明白了畢連長的意思,大家的身子雖已很是疲憊,但還是強打起精神,背扶起受傷戰士的身子,緩慢卻又迅捷的向着我們的陣地挪去。
是的,挪。
在這一場戰鬥過後,大家幾乎都已要脫了力氣。
在失去了鬼子臨戰的壓力後,便是僅僅站着也要靠自身極大的意志,如今再要扶着受了傷的戰友一同行走,路上還在盡力收集着鬼子和陣亡戰友身上的槍支彈藥。
戰士們身上的負擔,着實是大得很呢……
我也從屍體上扒下了好些子彈帶,再加上一路撿起的槍支手雷,將自己的身上掛的滿滿當當的。
儘管這些物事或是要從我軍戰士的遺體身上搜來,或是要去翻撿那些剛剛纔被我殺死的鬼子屍體。
但我的面上卻有着難得的波瀾不驚,彷彿自己身處的並不是屍橫遍地的慘烈戰場,自己要拿的東西也並不是放在早已死去多時的猙獰屍身之上。
見的死亡多了,人總是要習慣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如今的我,怕也能算是個老兵了罷……
自嘲般的笑了一笑,我揹負着自己撿來的一堆東西跳入了戰壕裡面,繼而便順勢倒在了戰壕的一側土牆上再也不願起來。
真想就這麼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呢……只不過山下的小鬼子們,怕是一定不會給我們絲毫的時間去休息……
“小子,躺在這裡做什麼?沒力氣了?”一個人影忽然擋在我的面前,遮住了天上難得漏出的一絲陽光。
是老刀子。
他的面上也盡顯疲憊之色,看來剛纔的戰鬥過後,就連老刀子這樣的狠人也都有幾分吃不消呢。
看到老刀子這張熟悉又親切的面孔,我的心緒終於寧靜了下來,“老刀子?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活着……”
有老刀子在身旁時,我總能感覺到幾分安穩,將戰陣中對生命流逝的恐懼與敬畏通通的拋在腦後、
老刀子對我來說,還真就有這樣神奇的作用在呢。
或許,正是我對老刀子最爲熟悉,也對老刀子最爲信任的緣故吧。因爲迄今爲止,老刀子已不止一次的救下過我的性命了……
就在我看着老刀子的面容怔怔出神的時候,耳中又響起了其他幾個同樣熟悉的聲音。
“就許你小秀才活着,咱們就不能活下來了?”是鐵匠,滿面烏黑的他正咧着一口大白牙笑着向我看來。
有鐵匠在的地方當然一定會有麻子。
麻子也環抱着臂膀,斜靠在我對面的土石上呲牙咧嘴,“嘿嘿,這能奪了我性命的小鬼子,怕是還沒有從他娘那狗肚子裡生出來哩!”
不過看他已被鮮血染紅的棉衣,事實的情況怕與他口中說的這些話還是有些差距的。
從他剛纔那呲牙咧嘴的模樣來看,麻子身上似乎是受了些傷。
不過他現在既然還有力氣放這些狠話,他身上所受的傷應該是不算多麼重的吧。
我對着麻子與鐵匠笑笑,又向着坐在一側不說話的戲子輕輕點下頭。
接着終於像放下所有包袱一般長出了一口氣,擡眼看着天空飄過的雲彩喃喃嘆道。“大家都還在……真好……”
“是啊,現在還能活着,真好呢……”
麻子也起了共鳴,右手撫上受了傷的左肩,同時在面上現出了從未有過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