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53 傲雪傲雪……
房間裡沒有任何其他人,李天佑似乎只想如以往無數個夜那般,靜靜和傲雪在一起。
只不過,從前的每個夜晚,他們倆此刻必定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嘿咻嘿咻,快樂的,激越的,而如今,卻是如此悲傷的,他依然靜靜的坐在牀邊,雙手握着她的手,雙目深切的看着她。
彷彿,每一眼,都可能成爲訣別。
“傲雪……傲雪……”李天佑低聲呼喚。
牀上女子恍若未聞,依然一動不動,就連呼吸,都與平時睡着時一樣,緩慢的沉靜的。
“太醫說你只是昏迷,怎麼會睡了這麼久……”房間裡,燈盞放在高臺上,正散發出橘黃的燈,映照在李天佑的臉上,柔和的,透出無限悲傷,他的影子落在牀上,正覆在傲雪身上,拉得老長,“你醒醒,看看我。”
牀上之人依然沒有反應,李天佑低頭垂目,柔軟的脣覆上握在他手心的她的手:“明天,我就要登基了,你快醒醒……明天,我們要一同坐上帝王和帝后的位置,我要讓天下人知道,我李天佑這輩子獨寵沈傲雪,我要和你一起,坐擁江山……”
坐擁江山……
便是這句話出,牀上傲雪嘴角扯過一絲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譏諷。只可惜,因的李天佑低頭的動作,他並沒有看見。然後,他繼續絮絮叨叨的:
“那年,第一次看見你時,我9歲,你4歲。那時,京城難得下了一天一夜的雪。”
“雪停了,整個世界銀裝素裹。你穿着紅色小棉襖,扎着朝天辮,在冰雪中亮麗如個小辣椒。那天,皇上邀了衆大臣親眷進宮賞雪,白的雪,紅的衣,我一眼就看見你。”
“許是因將軍家出身,你的性格也像一個小辣椒,火爆而直爽,動不動就出手教訓人。”他忽然笑了下,“那時,衆多小孩子,無論男女,即便是比你大好幾歲的,都怕你……”
“不,不是怕!而是……”說到這裡,他頓了下,並不說而是什麼,只繼續道,“只可惜,無論其他男孩子怎麼寵着你,你也永遠對別人兇巴巴的,唯獨,對胤駿格外與衆不同,每次只做他的小尾巴。”
“那時,我應該已是喜歡你,可是,我不敢說,也不能說。雖名義上是王爺,卻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吃了許多加了料的東西,也被人暗殺過無數次……”
“當我養了一年的貓忽然有一天變成一鍋燉湯擺在我桌前,連毛都沒有拔時,我便明白了,我不能有缺點,也不能有喜歡的東西。”
“於是,每每你進宮,我總是遠遠的,假裝不經意的看見,沒人知道,那便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再後來,看着胤駿也對你好,我便想,也許,這樣也好。我一個一不小心就可能屍骨無存的王爺,怎麼也比不上他太子,他能給你的,遠遠比我能給的多。”
“可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堂堂將軍府大小姐,居然會做他的暗部!兩個人,一旦成了上下級的關係,便無法平等……然後,我看着你,從一個什麼也不怕,什麼也敢說的小辣椒,變得人前開心,人後落寞……”
“那時,我的心是痛的,但是,既然你喜歡,也便由着你吧……”
悲個那樂。“再後來,我征戰四方……”
“再後來,聽說你爲他擋下那刀……”
“你一定不知道,那時的我,一路從北衝到西,看見的便是奄奄一息的你……”
“那時,我便發誓,無論任何代價,也一定要把你從他的手上搶走!”
“可是……可是……你卻給我一杯毒酒……”
說到這裡,他便不繼續往下說了,只一聲一聲喚着:“傲雪,傲雪……”
一整夜,李天佑不曾上牀,坐了一夜。
牀上,傲雪呼吸平穩而緩慢,平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太陽緩緩從東方升起,早晨的光線變換着色澤從窗外照進來。侍女敲門後,魚貫從外面走進。
“王爺……”洗漱的一應用品已呈在李天佑面前。
李天佑嗯了一聲,接過侍女手上的擰乾的毛巾,細緻的,替傲雪擦臉,搽手,然後再胡亂在自己臉上洗了一把。
侍女退下,李天佑依然坐在牀邊,今天是登基的日子,可他一點起身的動作也無。
外面,文武百官一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都是什麼事兒,這位新帝爲了女人逼宮造`反,今兒個,不會又爲了這個女人不登基了吧?!
一羣人,一個個恨不得衝進去將李天佑拎出來,卻,迫於某人威儀,無人敢衝進去。
這時,正巧季舒玄走了過來,悲催的季舒玄,既是李天佑心腹,這種事情自然應由他做。
季舒玄看了看周圍這一羣人,並不推遲,邁步便往瑤雪院寢殿位置走去。
老遠,他便看見寢殿外面站着三五個太醫,個個鶴顏白髮,正是皇宮太醫院中最老成的那幾個。
季舒玄走了過去:“王爺起了沒?”
“季大人,王爺已經洗漱。”
“沒宣你們進去?”若已診斷,這會該是圍在一起討論病情,絕不至於這麼一副低眉順眼不說不動的樣子。
“是的,臣等已候了一夜。”
候了一夜?!季舒玄頓時有些不解了,按照李天佑對傲雪的感情,倘若傲雪醒了,這裡絕不至於如此沉悶,可若她還沒醒,怎麼可能一整夜沒宣太醫?!
難道……
一個不好的念頭閃過腦海,季舒玄推門,跨步走了進去。
李天佑依然坐在牀頭,沒有回頭,雙手握着沈傲雪的手,只一動不動的看着她,整個畫面是靜止的,彷彿時間也跟着靜止了。
季舒玄忙着將目光落在沈傲雪臉上——
還好,還好,不是死一般的灰,而是微微的紅潤。他懸在心頭的巨石緩緩放下,沒死,沒死就好。看這氣色,應該隨時都會醒來。
剛纔在門口,他多麼怕傲雪就這麼走了。
“王爺,吉時馬上就要到了。”季舒玄開口。
李天佑“嗯”了一聲,又過了一會兒,他這纔開口:“我再陪她一會兒,你們先過去,我馬上過來。”
“是。”季舒玄垂首,退了出去。關於李天佑,只要牽扯上沈傲雪,其他人便很難有發言權。
陽光更盛幾分,從窗外照進,空氣中細小的浮塵如飛舞的精靈般上下躍動……
“傲雪,快起來了,吉時就要到了……”他湊在她的耳邊。
她不動。
他的手再次滑過她精緻的臉龐,然後俯身,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然後,他站了起來,拿過疊放在旁邊矮櫃上的深紫色龍袍,雙手一抖,披在肩上,穿袖子,繫腰帶,整理領口……
這套動作,原本,在登基這日,他是希望她親自替他穿上啊!如傳說中那無數對恩愛夫妻一般。
自她從棺材裡醒過來那日起,她的起牀時間,永遠比他晚很久,他曾給她穿過衣服,卻從來不曾,享受過自己的妻子,替自己穿衣,整理領口。
他是王爺,今日之後,便是皇帝了,從來沒人知道,內心裡,他也是渴望平凡的幸福。
鏡子裡,一夜未眠的李天佑絲毫不見頹色,原本便是俾睨天下不怒自威的主,此刻在深紫龍袍的襯托下,更讓人覺得天威赫赫,讓人不敢直視。
他托起原本放在櫃子上,與他的龍袍並列疊放的鳳袍,重新走到牀邊放下,然後小聲的,生怕吵醒夢中人睡覺般,又生怕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再次俯身湊在她耳邊:“鳳袍放在牀頭,你待會兒醒來後,遣個人過來通知我,我等你……”
然後,靜靜的,靜靜的凝視着傲雪,最終,轉身,走了出去。
任何一個國家,皇帝的登基,都一定是國家最隆重的一場盛事。
走出瑤雪院,便看見候在外面的衆多官員一臉的緊張與期待,見此刻李天佑走出來,衆人原本懸着的心,頓時落了下來。
倘若,今日的登基儀式,沒有皇后,也沒有皇上,那該是西涼千百年來最大的笑話,也必然被周圍所有國家嘲笑。
出王府,入眼便是列隊兩側的皇家禁衛軍,百姓擠在兩側更後面的位置,爭先恐後的想一睹新帝威儀。
然,在李天佑眼裡,這些周圍的人,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景緻,微微擡頭,眸中只有這看不到邊際的紅毯,如木棉花般一路燃燒到天邊。
瑤雪院中。
傲雪靜靜的躺在牀上,靜靜的聽着府邸外面人聲鼎沸,鑼鼓喧天。
待到那鑼鼓聲漸遠,她輕巧的翻了起來,站在地上扭扭脖子扭扭腰,一動不動躺了這麼久,真難受啊!
走到梳妝鏡前,她麻利的將頭髮紮起,穩穩盤在頭上,目光朝紫蛋看過一眼,然後面無表情的走到衣櫃前,從最下層翻出一套藍色束腰窄袖衣裙。
穿了這麼久的敞袖寬襟的裙子,若要動武,還是從前的衣服方便啊!
飛快將衣服穿上,傲雪並不走正門,而是打開窗戶,身影微微一躍,如一道藍影閃過,整個人已到了瑤雪院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