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
呂尚書正在更衣,驀然發現窗外站着一個人影,身形十分纖瘦,黑布遮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清涼冰寒的美眸。
是個女子。
“這是我家主人給大人的信。”
女子手腕一動,一封信橫穿過窗戶,呂尚書險險接住,強大的勁道逼得他後退一步,等回過神來,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將信展開,上面霍然寫着一行字,“今晚,有人劫獄,五十號牢。”
刑部大獄依舊冷清又喧譁,透着一股腐朽和陰鬱的味道。
頭髮凌亂污穢,衣衫襤褸的老者驚恐地看着一隻在牢獄牆角亂竄的老鼠,身體狼狽地閃躲,“老鼠,來人,快來人……”
兩名獄卒快步走過來,將牢門打開,藍於恭瞧着陌生,心下存疑,難道新換了人?
“我們奉命前來,專門爲藍丞相換一個地方。”兩人一左一右地拖起藍於恭,沿着狹長逼仄的過道向另一頭走去,所經的牢獄之外,一雙雙手伸出來,狂抓亂舞,“我是冤枉的,放開我……
藍於恭莫名其妙,卻也沒有多問,盡頭是一間掛滿各式各樣刑具的牢房,即便程度最輕的一種,也同樣可以使人生不如死,藍於恭臉上浮起蘊怒,正色道,“過幾日我就要被處斬,難道還少不了刑罰嗎?
獄卒面無表情,沒有接話,其中一人彎下腰,叩了叩地面,兩塊嚴絲合縫的石板倏而滑移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
藍於恭恍然,“你們是……是鳳祭派來救我的?”
“呂大人到。”
走廊外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接着是越來越近的腳步壓迫感,獄卒裝扮的人神色一沉,當機立斷,將藍於恭扔向地下暗道,石板向中間聚合,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被幾員功法高手護擁而來的呂尚書已經行到牢獄之外,陣勢威嚴,兩人匆匆出來迎接,“屬下參見呂尚書。”
“唔。”呂尚書掃了牢獄一眼,目光落到兩名獄卒臉上,神色冷沉,壓低聲音,“本尚書記得,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二位啊。”
瘦些的那個人笑了,“小小獄卒,就算在尚書面前出現過無數次,尚書也不會留意。”
“哈哈哈哈……”呂尚書仰首大笑,“可本尚書對任何屬下,都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笑聲霍然停止,盯着說話的人,“五十號獄人犯藍於恭無端失蹤,你們作爲我的手下,不如抵了這個案子,怎麼樣?”
一言既出,氣氛更加肅然,一場交惡蓄勢待發。
粗壯的獄卒像聽了一個笑話,“冤有頭債有主,沒想到堂堂刑部尚書大人,也會草菅人命,是非不分。”
呂尚書冷哼一聲,“說出幕後主使,本尚書或許會留你們一個全屍。”
兩員獄卒迅速對視一眼,像達成了什麼協議,身形掠起,殺光將近半數牢獄照亮如白晝,映出一張張猙獰扭曲的苦臉,呂尚書身邊隨行的幾員高手反應也是快如鬼魅,轉瞬纏鬥在一起。
“把葛鐵,莫弘叫來。”
呂尚書寒着臉看着發生的一切,“說不定,這兩個狗東西的背後恩主比藍於恭要值錢得多。”
一袖雲,容裳園,涼亭下,清風習習,花香怡人。
纖美的手指在琴絃上輕輕撥弄,琴音如水,融在月華之中,淡雅而清絕。
藍鳳祭換了一身料子滑薄的紫衣,斜簪下,一頭烏髮傾瀉而下,整個人如霧籠雲罩般,風華出塵,渺如仙子。
梵容立在身旁,顏容清淡,脣角微勾,精緻的五官半掩入月華之夜,目光落在琴絃上,女子欲說還休的手上,泛着華流迷夢般的星辰之芒。
一曲終了,藍鳳祭按住琴絃,側首,淡淡一笑,“鳳祭獻醜了。”
梵容垂視她的眼眸,“藍姑娘的琴技,不輸凰城第一琴伎欒秋白,甚至多了一種獨特的東西,靈魂,讓人回味無窮。”
“不同的人彈琴,有不同的魂韻,世子跟鳳祭有緣,所以聽得懂鳳祭的琴。”
藍鳳祭婉言道。
空氣中有衣枚擦過的輕響,一個黑衣人輕穩落地,快速湊近梵世子,在他耳邊一陣低語。
“好,一切都是預料中的走向,繼續按照計劃執行。”梵容靜靜道,黑眸中透着一股詭譎。
“是。”黑衣人匆匆離開。
梵容看向紫衣女子,“你的父親救出來了,要見他一面麼?”
藍鳳祭心一跳,顏面鎮定自若,微有嘆息地道,“他再不濟,也是我的生身父親。”
況且,他今後落腳的地方,九歌已經安排好。
梵容沒有深問,只道,“凰城北,惠生巷子,十五號。”
藍鳳祭抱琴起身,稍福了一禮,聲音宛若清流,“世子大恩,沒齒難忘,有朝一日,鳳祭會輕全力回報。”
梵容看着她逐漸遠去的身影,眸色一派漆黑,手指逐漸收緊,如果你知道我另有若圖,一定恨我,可那個人,不得不除。
也許你從他身邊來到我身邊,是要替他殺了我,我不怪你,但解決了他,你便沒有退路了,藍鳳祭。
藍鳳祭施展輕功,選擇較爲隱蔽的落腳點,從一處掠到另一處,衣枚隨風舞動,髮絲掠過臉頰,帶來一陣陣舒服愜意,好久沒有享受過這樣自由的感覺了,猶記得剛剛習武的時候,她和九歌都覺得新奇,九歌經常擁着她,從一處桃林穿到另一處,桃花紛紛落下,他的笑容溫柔得仿若初春的暖陽。
藍鳳祭闔上眼,臉上浮起些許的笑意,腰部一緊,隨即被一個人擁入懷中,雙眼霍然睜開,寒芒乍泄而出,然而,映入眼簾的,是那一副雅緻俊美的面顏,微挑起的鳳眸一如既往地蘊着兩分妖冶。
“你怎麼來了?”
藍鳳祭心神一漾,隨即感到莫名。
洛九歌俯身下來,湊近她的脣,眸子如星落如海,“朝廷一定會派人追殺藍於恭,我放心不下你。”
藍鳳祭皺了皺眉,“蜂隱向我稟報,說梵容派去的人被抓住了,正在嚴刑拷打。”
洛九歌身形一沉,擁着她在惠生巷子一株垂柳下停下,輕含住她薄如蟬翼的耳垂,溫熱的舌頭飛快舔了一下,“左侍郎用上了最毒辣的酷刑,即便意志再堅強,即便有一副鐵打銅鑄的身體,也會乖乖地招了。”
藍鳳祭眸子眯起,“只要梵容受牽連。”髮絲在脖子上撩起一陣酥癢,餘光瞥見男子正垂首向她的頸部,眸色眷戀,讓她的心更加亂,纖手擡起,按在他的胸膛上,“我爹在等我,不能再耽擱了。”
洛九歌看着她,欲言又止,“好。”
十五號門戶大門緊閉,藍鳳祭摧斷門鎖,和洛九歌一同踏入,隨即將門關上。
昏暗的燭光中,藍於恭從椅子上慢慢起身,驚訝地看着出現的兩個人,忽然掩住臉,老淚橫縱,“鳳祭,爹就知道,是你救了爹,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母親。”
藍鳳祭臉上浮起一絲不忍,“母親的存在,本來就是一個錯誤。”從袖中拿出一張絹帕,“上面是安全的路線,和你最終要到達的地方。永遠不要回來了。”
藍於恭接過來,混濁的淚眼眯起看了看,大吃一驚,“鳳祭,你是要爹投靠南海瀛族?”
“不然能怎地?”藍鳳祭冷嘲,“北蒙,西疆,南蠻之地都有朝廷的駐軍,歧陰離瀛族的控制範圍最近,你投靠之後,他們會派人救走你的家眷,用你做文官的智慧和謀略,求得半生安穩,何樂而不爲?”
藍於恭沉默下來,拿着娟帕,神色猶豫。
藍鳳祭挑眉冷笑,“爹,康夙朝已經不要你了,還要取了你的人頭。當權者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爲重,你在康夙朝揹負千古罵名又如何,瀛族會當你是他們的識時務者,讓你名垂青史。”
藍於恭握緊了娟帕,鄭重地點頭,“好,爹聽你的。”他將娟帕摺疊好,放入袖中,看着從未重視過的女兒,心中愧疚難言,“你也要好好保重。”
洛九歌將一張人皮面具遞過去,“戴上後,只有澆了瀛族的鵠志酒,才能揭下,藍丞相一路也無須太擔心。”
藍鳳祭嘆了一聲,“洛世子,鳳祭就交給你了,老夫以前沒有好好疼她,她母親又死得早,你千萬不要辜負了她。”
洛九歌笑,“放心吧。在我眼中,鳳祭比什麼都重要。”
牢獄盡頭,坐落着刑部最大的牢獄,專爲施酷刑而設。
地上盡是鮮血,直流到牆縫處,一片腥紅鋪開,觸目驚心,儘管如此,還是有新的血液從兩副身軀上絲縷不絕地流下來,兩個被禁錮在刑具上的男人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多處傷口有灼傷的痕跡,甚至被碳化得焦黑難辨,有的地方森然見骨,皮肉被撕刮下一大片,有的地方流出潰濃的黑水,上面爬滿屍蟲和螞蟻……
不過是短短一個時辰,兩個功法不錯的健全男人已經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還不招?”左侍郎冷笑,“再受一次刑,二位恐怕就要去見閻羅王了。”擡手,“辣椒水準備,全潑在你們的傷口上,那種滋味,嘖嘖。”
體型偏瘦的男人擡起頭,露出那張蒼白而猙獰的臉,“好,我招,不過,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