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至卯時,橘黃色的暖光籠罩大地,日頭逐漸滑下西天。
夜影樓上,那一抹寂寞玉立的藍衣身影顯得分外蕭瑟,明明是溫暖的氣候,男子渾身上下卻是一派清冷蒼茫。
他拍着欄杆,節奏緩慢,眸子輕淺地闔着,任淡淡的餘暉落在上面,長睫低垂,彷彿染上了落落寡合的傷愁。
司馬瑄禾提着裙襬,一步步踏上白階,臉上如漾春風,眸中泛着欣然的光芒,看起來心情不錯。
據安排在凰城的眼線回稟,藍鳳祭已經答應嫁給梵容,過些日子便舉行大婚之禮,看來那一邊是塵埃落定了,她再也不用擔心藍鳳祭回來搶她的洛哥哥,還有遲止國的聯姻要求也被洛哥哥無情地拒絕,不過,若遲止國還不死心,可不要怪她對那個所謂的“錦繡”公主殘忍了。
此刻,她手中端着一小盤雪瓜,雪瓜被切成方正的一塊塊,十分齊整,黃肉香嫩,清氣撲鼻,一嗅沁人心脾,盤內還放置着一雙銀筷。
看到欄杆處的男子,她嫣然一笑,放慢了腳步,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來到他身旁,用筷子夾起一塊雪瓜,送往他嘴邊。
洛九歌鼻翼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側看過來,神色有一絲不悅,“本殿下已經說過了,這個地方,不歡迎司馬郡主。”
“還本殿下。”司馬瑄禾咯咯地笑了起來,意識到不雅,手捂住嘴,“洛哥哥,你還是第一次對瑄禾態度這麼生硬呢!”
想到大哥交代的“溫柔可以俘虜一個男人的心”,她保持着溫柔的姿態來到夜影樓上,卻失了態,露了陷,不由得有些氣悶,嘟起了小嘴。
洛九歌望着凰城方向,無奈地道,“司馬郡主,難道要把你監禁起來,你才肯安分嗎?”
司馬瑄禾卻一點也不怕,訕訕地收回手,將雪瓜吃下去,邊道,“明濟王府可是一路跟隨朝惜王府過來的,沒有半點不誠之心,洛哥哥這樣對待忠臣,恐怕其他臣下會有非議吧?再說了,洛哥哥得罪了南影國,又得罪了遲止國,九淵遲早會遭到禍患,不但需要援助,內部更是出不得亂子,洛哥哥是個聰明人,纔不會虧待瑄禾呢!”
洛九歌靜靜地看着她,眸中有黑流在涌動,懾人的氣勢讓司馬瑄禾打了一個冷戰,目光卻不畏懼地迎了上去,“不是嗎?我親愛的洛哥哥。”
女子的眼中有狡黠,有算計,甚至暗藏着狠辣,洛九歌忽然笑了,“是。”他拿起一片雪瓜,咬牙一口,眸子卻越發地沉了下去,“你雖是女兒家,可整天這樣閒着,生些古怪的心思,對人對己都無益,不如協助鍾將軍練兵吧!”
司馬瑄禾臉上一下子籠上了一層愁雲,表示抗議,“纔不,風吹日曬又辛苦,傻女人才去練兵呢。”
洛九歌道,“作爲九淵的郡主,就要聽從國主和殿下的安排,任性忤逆上頭的命令,若要嫁人,恐怕夫家也會嫌棄吧!”
司馬瑄禾神態一驚,“啊呀,是啊,要嫁給洛哥哥,還要聽話纔是,如果洛哥哥嫌棄我,我會很難過的。”她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顏容嬌俏,“洛哥哥,我這就去協助鍾將軍練兵,你記得記我一功。”
“他會把你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女副將。”
洛九歌看向遠處的精兵練兵場,說是練兵,其實是將司馬瑄禾交給鍾將軍管教,她可能還不知道,鍾是怎樣一個厲害的人物。
此刻,南影國他無暇關心,遲止國他也無暇理會,從九淵到月落谷,重要位置都安排上了一流高手,專門爲她洗塵歸來。
今夜,可會團聚?
她可會平安?
心中越想越不得安寧,男子眸中浮起一抹決然,掠身下夜影樓,向守衛吩咐,“備馬。”
守衛一怔,隨即垂下頭,“候爺命令,殿下不得出燁城。”
太子殿下率人去南影國救藍姑娘,已引起南影國主震怒,並向九淵暗示了交戰意願,也許不多日便會攻進來,國主沒收了殿下的副印,規定除了接受命令率兵作戰,不能再行使其他重大事宜的決定權,就連人身自由也限制了,生怕殿下再惹出什麼令人“禍國殃民”的事來。
洛九歌神色悵然,父主竟對他失望到了這樣的地步,可是,等這一夜之後,鳳祭帶來了雪玉扳指或者絲環,父主一定會很高興吧?
到時,南影國攻入又怎麼,遲止國攻入又怎麼?
他眯起眸子,看了天邊的殘陽一瞬,藍衣展動,掠身而起,在守衛的驚呼聲中,不見了蹤影。
“咴!”
一聲長嘯,王宮外的柩野馬巷跑出來一匹栗色大馬,四腿修長,肌腱發達,一看就是難得的千里馬,洛九歌落在馬背上,一甩馬轡,慄馬邁開長腿,沿着巷子飛奔而去。
“殿下,不能去啊!”
蜂隱在耳邊焦急地勸。
洛九歌眉頭微微蹙起,這是三個多月來的習慣,像是要那個心愛的女子,才能夠爲他撫平。
“我知道。”洛九歌語氣透着決然不悔的意味,“可是,那又如何?”
蜂隱翅翼快速振動,繞着九淵太子殿下疾飛,“梵容猜知會有人會去幹擾乾坤之力的開啓,步下了重重防衛,等着殿下自投羅網呢,闕千澤已經死在了他的手中,屍骨無存。”
闕千澤……死了!
洛九歌心頭微微一震,這本該是可以在這個世道中佔據一席之地,風華絕倫,霸氣卓然的男人,就這樣死了?
梵容果然狠辣不留餘地,而且也吃定了他一定能夠擁有神玄功法,他就如此信任鳳祭,還未真正得到就不計一切代價了麼?
這樣的信任,近乎愚蠢的地步。
精於算計的梵容,竟然也會這般幼稚不自知,甘願被別人牽着鼻子走,想來,真是好笑呢。
洛九歌脣角揚起一抹詭譎的笑意,陰冷幽寒,眼中卻依舊是蒼茫之色,映襯着天邊的一輪殘陽,又傷又涼,像一場浮華背後的寂寞,由來已久。
“死了好啊!”他說,“他不是也想染指鳳祭麼,他死了,就只剩下梵容了。”
蜂隱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殿下,現在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殿下的命是九淵的,應該爲九淵負責。況且,以藍姑娘的智慧,定然可以將雪玉扳指帶回來,殿下實不該多此一舉,反而着了梵容的道。”
“我只是去接她。”
洛九歌緩緩道,馬匹的速度卻彷彿風馳電掣,眨眼間換了一個地域,他早該想到,既然梵容佈下了人手,她即便拿到雪玉扳指,他的手下怎麼可能輕易放她離開?他確實在月落谷通往九淵的方向作了一番安排,可是,不親臨戰場,誰又能保證,這其間會有什麼波瀾變故?
終究是不放心啊!
爲了他們之間攜手笑傲,她不惜以身犯險,他又怎麼能丟下她不管,只顧在夜影樓等着她將用生命換來的扳指帶回?只顧坐享其成?
況且,他不允許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她從小怕疼,他怕她疼。
蜂隱知道再說無益,“殿下既然執意,一定要保證身在護衛們的擁躉下,不可獨自行動呀,殿下此刻雖然念着藍姑娘,可殿下的命終究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九淵的將來和源遠流長,都系在殿下身上。再說,藍姑娘也不希望殿下出事……”
洛九歌神色浮起一抹悵然,“放心罷!”
不會負了佳人,不會虧了百姓。
待行了大半,栗色大馬停下了,九淵國太子殿下掠身而起,在障術的保護下,隨即消失了蹤跡,有手下從隱藏的位置出來,恭敬地牽過馬匹。
餘暉籠罩千黛湖,溫暖又清涼,靈氣縈繞中,彩光相互析折,交織,倒映在澄澈的千黛湖下,呈現一派絢麗大氣的重境。
那一朵已經遊移到千黛湖正中的睡蓮自中間裂成對齊的兩瓣,各自在水紋的涌動下向兩邊散去,而與此同時,那一對相擁在一起的身影彷彿交纏的蝴蝶,沒入湖中,頭髮在湖下悠悠飄舞,玄衣衣枚和紅色裙在湖下重新展開,男子手指插入女子的發中,另一隻手握着她此刻靈動若魚兒的腰肢,忘情地吻她,一如睡蓮之上輾轉已久的纏綿。
女子一手環住男子的脖頸,一手始終放在他心口部位上,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傳到她掌心,在微涼的湖水中透着溫熱,越是往下,湖水的作用越大,衝開了他們的腰帶,衣襟,他們交換着彼此的氣息,索取彼此的體溫,依靠彼此欲求的給予和滿足,雙目闔着,在水流橫中精緻如玉,風華絕世,神色癡迷淪陷,概不由己。
水草飄搖,色彩斑斕的魚兒圍繞在他們身邊,構織成一副華美的幻世圖景。
“鳳祭。”
水波將男人的囈語送入耳中,?仿若夢境,層層滌盪過來。
他埋首,吻住了她的肩頭,手慢慢收緊,彷彿在剋制着不斷膨脹的渴望。
“我在呢。”
藍鳳祭被湖水浸得更加妖冶柔嫩的脣輕輕吐出迴應,水流裹攜着,掠過他的耳際。
梵容喉嚨間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喟嘆,吻執着而眷戀,帶着一種瘋狂的意味,逐漸往下,彷彿要一直這樣,無休無止地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