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從他後腦勺逐漸收了,幸虧,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察覺,不由得有些疑惑,以梵容對外界的警惕和靈敏,是不可能這樣任人宰割的,難道,就因爲感知到她在他身邊的氣息,所以便這麼放心嗎?
“爲什麼……?”她擡起下巴,脣湊到他耳邊,含住他的耳垂,舌尖探出,輕輕舔了一下。
爲什麼不可能辜負?明明已經辜負?
梵容俊黑的眉毛微微一動,脣角享受地勾起,抱緊了她的身子,彷彿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血裡去,由於被施了昏障術,他眼皮有些艱難地想要撐開,卻終究無濟於事,然而,也是自然而然地作罷了,臉上還帶着輕淺的笑意,“我的人,我怎麼可能辜負。”
他又道,“鳳祭,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問這些不該問的。”
聲音十分慵懶,輕柔。
身體被硌得難受,藍鳳祭皺了皺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怎麼還這般興起?將他的身軀掀下她的身體,她靠坐在牀榻上,重新把他拖到懷中,這樣看來,總算沒有那樣彆扭難堪了。
想到一次次親密的接觸,以及吉時更加嚴重的……
她只覺得胸口發堵。
又問,“謝純然與我,誰更美?”這是一個近乎玩弄,純粹無聊的話題,她明明就比謝純然美,還用問麼?但她還是來了興趣,終歸他現在說的是真話,聽一聽又何妨?
梵容沉默了一下,“謝純然,長什麼樣子?”
藍鳳祭一怔,脣角揚起,聲音倏而冷了下來,“她是你的帝后呢,忘了麼?”
梵容眉頭凝起,臉上出現一絲厭惡,“這是我的噩夢,上天爲什麼要讓我做這樣的夢?”
他身軀動了動,似乎掙扎着要甦醒過來,卻又甘願不設任何防備地沉淪在她的溫柔鄉,藍鳳祭手掌覆在他的後腦勺上,他逐漸平靜了下來。
“如果,夢是真的,你又如何做?”
梵容眉頭蹙到了最深,彷彿在極力排斥這樣的可能,“我會殺了自己。”
藍鳳祭笑了,手摸着他的頭,“你愛的女子是誰?”
“藍鳳祭。”
“你愛的女子是誰?”
“藍鳳祭。”
“她是你的什麼人?”
“世子妃,妻子。”
“你有多愛她?”
“用命去愛。”
笑容重新浮現在他的臉上,彷彿對這些問題感到幸福和知足,他的頭歪入她的頸間,鼻尖抵着她的下巴,輕輕地磳。
像一個孩子,真的像一個孩子。
藍鳳祭不再問,看着懷中精緻成熟的顏容,嘴角泛着一絲幽冷,是的,梵容,確實愛上她了。
師傅說,昏障術可以讓一個內心強大的人,吐出真心實意的話,這是一種半控制人神志的“術”,首先要讓人身置於一個安全的,可放下所有戒備的環境,最好是在深愛的人的身邊,由其發問,這樣成功的概率會大許多。
況且,被施障的人甦醒之後,會將一切忘得乾乾淨淨,無任何蛛絲馬跡可尋。
她問,“你做了多少次噩夢?”
“見到你後的每一夜,甚至白日也夢。”
“痛?”
“痛。”
他的眉頭重新蹙起,俊顏像被吹皺了的梨花,苦澀地喃喃,“從未傷害,爲何會有這樣的夢?”
在“情”字上,他是個對自己有絕對要求的男人,包括意志,精神,不允許存在一絲一毫的玷污和不潔,實際上他也做到了,實際上他天生如此,以前從未愛過,一旦愛上,便是刻骨銘心,不計較犧牲地傾其所有,倘若還能做一做與她繾綣情深的夢,該有多麼美好啊!
然而,他們的夢,一直是變態的,扭曲的,猙獰的,醜陋的,這些,都由他親手一一施予,甚至,他還跟連自己都厭惡的謝純然站在一起,將鳳祭摧殘得體無完膚,最後,她冷漠決然地看着他說,“梵容,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一直糾纏不休的噩夢,更像一個不詳的預兆。
功法一流的高手,無論展現出來什麼性格,然而,能有這樣的造詣,內心一般端穩沉着,再加上夜間要留一分警惕,因此往往無夢,他卻連遭噩夢侵襲,這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通的,也許,該請一請相命師了。
藍鳳祭想起一個未解開的疑團,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問出究竟來,畢竟對於那些事,他一無所知,只能激發他潛意識深處也許存在的記憶,也許,從一定意義上而言,他也是從過去回來的,所有的經歷都做不得假,都見血見肉,刻在生命的過往中,只是上天專門給了她清楚世故人心,從而趨利避害的權利。
手在他的頭上輕柔地撫摸,平復他不安寧的情緒,“你與謝純然,是否有過肌膚之親?”
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但倘若有,接下來她會感到更噁心,如果沒有……
要將一個人最深,最遙不可及的,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記憶引出來,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她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手,滑下,覆在他的腦後,將他引往最隱秘幽深的情境……
梵容的眉頭重新蹙到了最深,玉儔般的精緻之顏上泛起了蒼白的顏色,像是看到了什麼,他的身軀顫抖了起來,呼吸微微急促,含着本能的排斥和厭惡,以及震撼,藍鳳祭手輕撫他的胸膛,“不要怕,那只是一個夢,你在安全的地方,在鳳祭的懷中。”
她抱緊他的身軀,更溫熱的體溫傳到他體內,她的話輕柔如暖風,絲絲入耳際,輕而易舉地,帶給人安定的力量。
是有過了吧?怎麼可能沒有,二人朝夕相處,幾乎夜夜同宿,即便有些時日梵容不情願,如冤死的婢女琦瑛所言,讓謝純然去睡了屏風相隔的小牀,然而,他畢竟是個男人,又處處寵溺謝純然,且她是一個美貌的女子,怎麼可能不動情!
梵容的脣角勾起來了,露出慶幸的微笑,“不曾。”
藍鳳祭微微一怔,“爲什麼?”
被告知是一個夢,梵容情緒已經沒有太大的起伏,只是苦澀一笑,“我誤會了鳳祭,想做做樣子懲罰她,讓她也難過,也痛苦。”
就這樣麼?就這麼簡單?做樣子懲罰她,而已。
梵帝立帝后帝妃已久,卻從未開枝散葉,原來始終還是處子之身。
儘管琦瑛之死,讓她早有懷疑和猜測,但這樣的事近乎天方夜譚,因此她一直無法下定論,不曾料竟是真相。
儘管暗中毒死了琦瑛,然而,謝純然終究害怕琦瑛告訴她真相,終於按捺不住,端來了廢掉功法的湯,要將這使她屈辱和難堪的一切隨着她的死亡而被盡數遮掩。
那時的她,正抱了一絲希望,打算與梵容好生談一下,沒想到啊!他和謝純然一起主動找上門來了,然後,便有了徹底心灰意冷的她。
可真是諷刺呢,原來,心生嫌隙和不信任,會生生地毀了兩個人,從此便是一生一世的疏漠。
藍鳳祭輕輕地笑了起來,“後來呢?謝純然怎麼樣了?”
梵容笑容泛冷,“我殺了她,命人一刀刀地割,再剁碎了喂狗。”他神色一悵,“可是鳳祭不見了,你在哪兒呢?”
語氣含了一抹痛苦,他凝起眉頭,像是要搜尋什麼,可是,無論如何努力,眼睛也睜不開。
終究也是他不想努力,因爲潛意識知道,他躺在一個無比安全的懷抱中,如果有外敵侵犯,察覺到危險的氣息,他同樣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做出及時的反應。
“在這兒呢。”藍鳳祭將他歪到她肩膀上頭枕到她頸間,聲音輕冷陰渺,“她還好好地,只是在生你的氣。”
“她殺了我,我也不會怪她。”梵容幽幽一嘆,有些喑啞,宛若碎冰裂開,邊緣淌着血,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傷的語氣,像一個人,將自己的心挖出來,也在所不惜。
“好啊!”她揚起脣角,笑,彷彿來自地域的,索命的修羅,她湊到他耳邊,“很快,你就如願以償了。”
消去昏障術,梵容恢復了正常的睡態,呼吸均勻,顏容含着潤色,脣角輕抿,睡得很香。
他連夜兼程地帶着她趕到這兒,昨夜定然睡得很晚,從清穹王府到星落北,布着重重防衛,他可以一直安然入睡,等到那一刻的到來。
這是第一次同榻。
她的衣裳和頭髮沒有凌亂的痕跡,可見梵容並沒有侵犯她,只是理所應當地把她當作了他的人,可真的是,想得倒美呢!
藍鳳祭下了牀,對鏡梳妝,發了一下呆,晨曦已經遊離到天邊之上,淡淡的,清橘色的光芒籠罩天地之間,她以爲這一天到來,會尤其期許激動,沒想到心情竟然這樣平靜。
那一日在桃陌洲醒來,與九歌在桃林中彈琴,她心情沒有太大的波瀾,只是十分溫馨知足,她少女般的爛漫,早已經消磨在戎馬倥傯中,一次又一次的漩渦之中,一袖雲的歲月之中,當夢幻破滅,她只相信一份安定,以及溫暖的陪伴。
這是許多人一生,都在苦苦尋求的東西,她已經得到,清穹王府的陰謀,只不過是完成任務,然後回家團聚這般簡單。
更漏在滴,一下下敲在心頭,該來的,終究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