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香港,果然吃完中飯就來到出版社開會,我們算是受到「隆重」歡迎,接着便展開馬拉松式的會議。
香港方面屬意帶我們去知名的太平山欣賞夜景,大家當然非常雀躍,我也不例外,來到香港不看太平山夜景豈不是白走一遭?只是我原本打算跟米粒兩個人走,我實在不喜歡嘈雜的環境……尤其有洪麗香跟巧肥這兩對火雞天后。
「哈囉!」一個身影蹦蹦跳跳的跑過來,「妳是安蔚寧對吧?」
我錯愕的望着那削瘦的女生,我有印象,今天在會議室裡忙裡忙外的就是她,是香港出版社的業助。
「嗯,妳叫我安就好。」這是習慣,到了異地,我不喜歡把全名供出。
有了名字,魍魎鬼魅或許可以拿來做文章,我敬謝不敏。
「安,好,這樣叫簡單!」她眉開眼笑的走在我身邊,「那妳叫我寶妹就好了。」
「寶妹……。」我低聲重複,真是有趣。
「這位莫先生呢?說起話來落落大方,你們一對啊?」她問題超直接,我們不覺得尷尬,反而感到有趣。
「我們是同事。」米粒已經習慣被誤解了,「妳叫我米粒就好了,叫莫先生我不習慣。」
「米粒?噯呀……是是是,念快還真像!」寶妹噗哧的笑着,「安跟米粒,你們兩個真搶眼,社裡的同事都在談論你們呢!」
「談論他吧?」我指向米粒,這位到哪兒都是大磁鐵。
「兩位兩位,米粒先生別說了,又高又帥,我聽說他是模特兒啊?怪不得!」寶妹打量了我一遍,「可是安啊,妳超有氣質的,簡直是氣質美人!」
我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我爸媽把我生得很好,但我我很難相信自己稱得上「氣質美女」之列。
「那你們不是一對的話,不就人人有希望啦?」寶妹用力眨着眼,帶着炙熱的雙眼望着米粒。
我淺笑,意圖快步往前走去,留給寶妹跟米粒一個「二人」的空間。
不過才走兩步,他就暗暗拉住我,眼尾彷佛在警告我,最好不要把他扔下來,他對這位寶妹完全沒有興趣……。
「妳是業助嗎?妳今天很忙碌喔。」米粒扣着我,把我擋在他們兩個中間。
「我?小妹啦!我什麼都做、通通做!你們今天吃的點心、用的資料、會議設備、用具,通通是我負責!」她說得興奮,一點都沒有哀怨的樣子,「怎麼?對今天的椅子、桌子安排啦、那些茶點還滿意嗎?」
「滿意滿意!」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妳真活潑,都不見妳喊累。」
「累?累是回家後的事嘛!」她的聲音也很大,但是完全不會給我不舒服的感覺,「話說回來,妳們的業務倒挺沉的……不太說話呢,心情不好嗎?」
她的指頭,直接指着走在前面的薛佳燕。
老闆跟Jason、巧肥跟洪麗香她們有說有笑的走在後頭,形單影隻的薛佳燕大概落後他們身後兩公尺距離,正低垂着頭,極爲蹣跚的走着。
「她比較文靜。」我幫薛佳燕說了話,跟寶妹比起來,的確是天差地遠。
「是噢……。」寶妹側了頭,思考了好一會兒,竟然邁開步伐往前奔去,直接拍向薛佳燕的肩頭。
她熱情的跟薛佳燕打招呼,只見她一臉錯愕,然後擠出笑容跟寶妹聊天;同樣的工作性質,不同人做起來就有不一樣的效率,今天下午幾乎都是寶妹在忙進忙出,一來是薛佳燕本來對這裡就不熟,二來是巧肥原形畢露,繼續對她頤指氣使,要她專程去買星巴克──即使寶妹自願說要去。
不只是要她去買咖啡、連要張衛生紙都叫她拿,然後嫌筆不好寫、嫌紙不夠,一會兒又嫌太冷,薛佳燕今天完全就是她的專屬傭人。
最好笑的是,她還得做會議紀錄,而且明天巧肥就說要呈給老闆看。
「哎!」寶妹和薛佳燕突然止步,「她身體不舒服呢!我送她先回飯店好了!」
這一喊大家都停了下來,巧肥也轉過頭來,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薛佳燕,還跟洪麗香耳語,那嫌惡的笑容彷佛在說:她八成又在騙人了。
「怎麼了嗎?」Jason半跑了過來。「臉色怎麼那麼白?」
「她不舒服,我先送她去飯店好了。」寶妹攙着臉色蒼白的薛佳燕,看起來她真的不太OK。
「呃、沒關係,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薛佳燕很虛弱的說,「請妳幫我叫出租車就好……。」
「好!」寶妹點了點頭,大家商討了一會兒,最後由寶妹幫她叫出租車,放她一個人回去。
我回身看着被攙扶到路邊的薛佳燕,而Jason皺着眉望着她的身影,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看起來,好像希望自己衝過去幫忙似的。
一路上,巧肥開始跟洪麗香討論薛佳燕的不是,並且很直接的問老闆說,人力銀行都已經有一堆人投履歷了,薛佳燕一聲不吭的跑回來,要怎麼辦?
而且無故曠職,這筆帳還沒算咧。上班沒消息,出國倒是趕得上,辦事效率極差,還擺着一張可憐兮兮的臉,現在又裝病。
「妳怎麼確定她裝病?」我淡淡的問。
「拜託!她那種人!」洪麗香有點嗤之以鼻的看了我一眼,「又愛說謊又不負責任……安,妳很喜歡幫她說話耶!」
「她臉色那麼白,我不認爲她在說謊。」我深吸了一口氣。
「就算是真病那又如何?我想我們討論的重點在於:她曠職半個月,放下手邊所有的工作,這根本就不是一個負責任的人該有的行爲。」巧肥頓了一頓,「更別說當初還留了爛攤子給我收,捅了簍子還跑掉……!」
「是嗎?妳百分之百確定那件事是她的錯?」我瞇起雙眼,心裡非常的不悅,「再怎樣,那原本就是妳的工作──」
『不要說──!』?
有個聲音闖進我的腦子裡,讓我瞬間收了音。
我怔然的瞪大雙眼,開始左顧右盼,我們正在排隊列上,排隊等着搭上山的纜車,四周除了我們的人之外,我沒有看見任何特別的人物。
米粒在我身後,也狐疑的看着我。
「少管別人的事好不好!」洪麗香立刻幫巧肥說話,「錯就是錯!她有臉一起出國開會我還佩服她咧!」
我沒有在聽洪麗香的酸言酸語,我只顧着尋找剛剛叫我不要說話的聲音,究竟自何而來。
「好了!好了,大家是出來玩的,別吵嘴!」寶妹連忙打圓場,偷偷看了我一眼。
十一月不是旺季,但是想去太平山看夜景的人算是不少,我們排了幾圈,氣氛自剛剛之後變得有點凝,但是我無所謂。
好不容易來到上層,太平山纜車跟杜莎夫人蠟像館就在一起,東道主爲我們買的是門票加車票,所以大家得以進去蠟像館參觀。
一到了可以解散的時間,我幾乎就迫不及待的拉着米粒離開,不想再聽見巧肥他們的聲音。
「妳是怎麼了?」連米粒都忍不住問了,「對巧肥他們火氣很大。」
「我只是覺得薛佳燕很無辜……我無法接受他們的言論。」我走在一尊尊栩栩如生的蠟像中,根本無心觀賞。
「妳以前不會在乎的。」他笑了起來,「怎麼?薛佳燕讓妳想起誰嗎?」
「我會可憐薛佳燕,但不會同情小茜,別把她們混爲一談。」小茜,就是害我們在泰國時遇到慘事的主謀,她也是個逆來順受的女生,不過比薛佳燕強多了,至少她懂得推卻。
「我倒不想可憐她,我堅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米粒對我說得很直接,「很多事情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可以拒絕,而不該只會處於弱勢,怨天尤人。」
我很難不同意米粒所言,他說得非常正確,薛佳燕明明可以拒絕巧肥或是任何人的不合理要求,但是她卻選擇接受,然後在辦公室裡委屈加班,讓黑暗之心招致黑暗之靈。
我認爲之前在保齡球館自殺的女孩,在那兒應該待了很久,只是沒有誘因呼喚她出來……每天晚上在那兒加班的薛佳燕可能有所怨懟,隨着夜愈深沉,就愈容易喚出沉睡的亡靈。
最重要的,消失十五天的薛佳燕,到底跑到哪兒去了?她發生了什麼事?右手臂上的傷痕爲什麼好了?
此時我站在布萊德彼特的蠟像前。這兒的蠟像做得唯妙唯肖,若不是知道他們摸起來是生硬的,就會以爲是真的性感帥哥站在妳面前。
我看着他,然後他也看着我。
我低首淺笑,應該請米粒幫我拍照,畢竟能跟布萊德彼特拍照的機會應該不太多……我打開包包,準備拿出相機時,陡然僵了一下。
爲什麼,蠟像會看着我?
我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向後大跳一步,正視着前方的蠟像,怎麼可能會看着比他矮許多的我!
結果我發現,他真的看着我……不,應該說是睨着我。
高高在上的他正瞪着下方的我,那眼珠子咕嚕咕嚕轉着,完全不是一個蠟人的樣子,我這才發現米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這空間裡竟然只剩我一個人?
我不由得往後退,突然撞上一個小平臺,回首一瞧,是成龍。
他也咧着嘴,對我笑。
『回來……』他一隻手,掐着我的肩,『回來……』
我掙開他,然後看着附近所有的蠟像,他們全轉着眼珠盯着我瞧,行動遲緩的開始伸長了手,向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