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氣氛緊張起來,自從他們相識相處在一起,那麼久的時間不曾發生過什麼衝突,但是世上何來永遠沒有摩擦的感情?上一次爲了是否立即替克瑞斯復仇彼此間發生過一次強烈衝突,現在又要開始了。
巴託和杜維很沒義氣地閃到了一邊,以免倒黴地刮到暴風尾,小狐女和莉婭則緊張地站在海倫身旁,想安撫她的憤怒,卻又不敢說話。
海倫激動地道:“傑迪,這只是一個開始,我們將來還有更大的事業要做,將有更多的人犧牲,難道每逝去一個人,你都拋卻對生者的責任,爲了一已恩怨去快意恩仇?”
然而,對她一向溫和甚至馴服的傑迪,這次卻是一臉冷傲,那眼神就象萬載不曾融化的寒冰,他針鋒相對地道:“克瑞斯的死,我並不是不可以等到更好的機會、用更妥當的辦法爲他復仇。”
“那你爲什麼……?”
“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你們的冷漠,是你們對他的奉獻和犧牲的漠然態度。他的外形是一個半人獸不假,可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受到這樣不公正的待遇,天也爲他垂淚!我沒有你那麼理智,面對發生的一切永遠理智地權衡利益得失才決定怎麼做,我沒有那麼冷血!”
莉婭不安地道:“傑迪哥哥,你不要這麼說,如果不是擔憂你的安危,姐姐怎麼會不怕暴露身份,帶領大家趕去救你?”
海倫被傑迪的話嗆的眼圈一紅,盈盈的淚光朦朧了她的雙眼,她吸了吸鼻子,強抑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哽着嗓音道:“杜維,你們先離開一下,我想和傑迪單獨談談!”
杜維默默地看着這對發生爭執的情侶,頭微微向外一擺,帶着大家出去了。
傑迪看到海倫盈淚的眼睛,心中隱隱一痛,他不想暴露自已的軟弱,忙一轉身走到窗口,雙手扶着窗臺仰首望天,用他孤傲的身影來表示拒人與千里之外的態度。
身後,海倫輕輕走過來,張開雙臂環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了他厚實的背上。
傑迪身子一僵,他想掙開海倫的擁抱,可是肩胛處迅速傳出熱熱的溼意,海倫在流淚,傑迪的肩頭放鬆了下來。
“傑迪,你知道當你獨自去爲克瑞斯復仇的時候,我心中是如何的害怕和焦急麼?你可以爲死者如此着想,爲什麼就不能爲活着的親人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呢?”
海倫抽泣了一下,說道:“我知道這樣說你不開心,但我不得不說!傑迪,要做大事,就要有犧牲和麪對犧牲的準備。突如其來的重擊下不能失態,在風雲變幻的時刻不能感情用事。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
傑迪,我們走的路雖然沒有刀光劍影,但是兇險尤有過之。我們敗一次,可能就永無反身之力。我不是不在乎克瑞斯的犧牲,而是犧牲就要犧牲的有價值。魯莽的行動,對於逝者並無益處,反而令生者也陷入困境,那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
傑迪的身子震動了一步,卻沒有說話。
海倫繼續道:“傑迪,這世界上任何事都不象戰爭那樣兇險,一個統帥要經常受到種種打擊,戰敗的困境、真與假的情報、親人戰友的死亡、來自內外的重重壓力,以及一些誰也想象不到的偶然事件。
他處在成千上萬的感受之中,其中任何一件都足以讓一個普通人意志崩潰,但是做爲全軍矚目的統帥,站在他那個位置上,他就要爲全軍負責,他不屬於他自已!”
海倫的雙手從傑迪的腰慢慢滑了上去,掌心貼着他結實的後背摸挲着,最後握住了他的肩頭,執着地將他的身子扳了過來,堅毅地道:“傑迪,絕不能讓個人情緒影響任何決定,你的一舉一動關乎全局的勝敗,關乎萬千人的生死存亡!”
傑迪搖搖頭,無奈的苦笑:“海倫,我不是一個統帥,我們也沒有軍隊,你的比喻並不恰當。”
海倫眉尖一挑,說道:“一樣的,達吉神教無數的信徒就是你的士兵,克羅亞王國全部的寶藏就是你的刀槍,我們正在和諾曼公國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一場貨幣戰爭。它一樣讓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一樣會讓人衣食無着丟失性命!這不是戰爭是什麼?”
“傑迪,至情至性的人可以是一個好遊俠,但決不是一個負責的統帥。一個率性而爲的人很可愛,但是能做大事的人永遠不會是他,你懂麼?”
“說到容易,做到真的容易麼?如果那樣,你今天就不該出現在吉布森家的門口!”傑迪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
海倫的眼簾垂了下來,輕聲道:“是的,如果我還稍存一絲理智,就該爲你的魯莽想出一個漂亮的藉口,再利用馮赫爾將軍的勢力盡量把影響和損失減到最小,而不是帶上武器去找你,至少我不該帶上杜維和巴託,以免整個計劃徹底失去執行人。”
她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可是……關心則亂,我那時滿腦子想的都是你會不會出事。我明白這些道理,可是未必能做得到。但我做不到的,你應該做到,因爲我是女人,你不同的……”
她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傑迪,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柔聲道:“你是男人!”
男人?這個詞刺痛了傑迪的心,讓他剛剛軟化下來的心再度冷硬起來。他輕輕的,但是堅決的推開了海倫的身子,在她驚訝的目光中,違心地爲自已即將的離去尋找着理由:“
海倫,我承認你說的是對的,但是……我就是我,我不想變成那樣的人,我不想面對親人朋友的死亡時無動於衷,我不想做一個四大皆空的英雄!海倫,在這場殘酷的遊戲中,我這種人根本就不適合參予。”
他深深吸了口氣,堅持着把話說完:“我想,上一次我墜入河中時如果就此消失,會不會更好一些呢?現在,讓我再消失一次吧,我想離開這裡,永遠的離開!”
“不!”海倫失聲驚呼,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傑迪,我只是希望你能成長起來,不要離開我……”。
傑迪同樣心如刀絞,但是克瑞斯的事使他開始正視自已的身份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人與獸之間不可逾越的關係。他人類的外表改變不了他是一頭魔獸的現實,他沒有資格追求一個人類女孩,更遑論一位公主。
眼前這個女孩喜歡的也不是真正的他,就象烏鴉永遠不會變成鳳凰,王子也永遠不會娶一個真正的灰姑娘。
海倫悲傷的神情令他心傷,也更加堅定了他離去的絕心,他把心一橫,故意用傷害的語言對她大聲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是要離開你!當初我選擇幫助你,僅僅是因爲我喜歡你,而現在,我發現我喜歡的只是一個幻像,我喜歡的只是一個自已想象出來的女人,所以我要離開,明白嗎?冷血殿下!”
海倫踉蹌退了一步,一時淚如雨下,她被至愛的男人傷的心都碎了,她用顫抖的聲音做着最後的努力:“傑迪,不要這樣,你誤會我了。你以爲我不想輕鬆快樂地活着,你以爲我願意肩負這麼沉重的責任?
家仇國恨!死者的仇怨、生者的未來,這都是我不得不面對的一切。我只能獨自來承擔,在我的身邊,沒有一個男人能肩負起這份責任,能做我遮風避雨的樹幹,我必須要學着堅強,不得不硬起心腸扮演這個冷血的角色。直到有了你……你是我的希望,你是我的愛,傑迪!”
傑迪硬起心腸,淡淡地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放心,我不會就這麼離開的,我會安排好後事,決不影響計劃的繼續施行!”
他想從海倫的身邊繞過去,卻被海倫一把拉住了衣袖,傑迪頭也不回,伸手便去拂她的手,可是一觸到那手,傑迪就不由心中一顫,海倫的手在顫抖,象風中的落葉一般簌簌發抖。
那手指冰涼,沒有一絲溫暖,傑迪輕輕轉過頭,就看到一雙絕望的眸子,那眸中是無盡的悲哀和傷痛,還有深深的依戀:“傑迪,我始終不明白,爲什麼我們現在有這麼深的隔閡與誤解,試着爲我改變,也給我機會讓我爲你改變,好不好,傑迪?”
傑迪心中一痛,海倫越是深情款款,他的心理壓力越大,他也就越想逃避,想要逃的遠遠的。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扭過頭,強迫自已不去看海倫那張已經毫無血色的臉,然後一下子拂開她的手,大步向房門走去。
“傑迪,你殺了我了!”海倫絕望地啞聲道。
傑迪沒有回頭,但他的手剛剛碰到門柄,就聽到“噗嗵”一聲,回頭一看,海倫已經暈厥在地毯上。傑迪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一個箭步便躍了回來,一把抱起海倫,焦急地喚道:“海倫!海倫?”
海倫的身體還是那般迷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體現出完美二字,不盈一握的腰肢,隱藏在裙下卻勾勒出完美弧線的翹臀,還有那令人心旌搖動的修長雙腿,但是她現在的臉色實在叫人不忍卒睹。
合緊的雙眼,長長的睫毛還掛着淚珠,蒼白的臉頰上薄薄的雙脣已經咬出了鮮血,傑迪看了心中如針扎一般的難受,他緊緊攬着海倫的身體,只想放聲長嘯,發泄心中的苦悶,可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海倫幽幽醒轉了,見傑迪正攬着她的身子,海倫臉上一喜,她急忙環住了傑迪的脖子,攬的緊緊的,好象生怕他跑掉似的,失控地叫道:“不!不要離開我!我不許你走!傑迪,我愛你,不要離開我,求你,別離開我!”
“你……你不會愛我的!”傑迪搖搖頭,痛苦地道。
海倫吃驚地睜大了雙眼:“你爲什麼會這麼想?傑迪,你懷疑我對你的感情麼?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我對你的愛天地可鑑,勿庸置疑!”
傑迪苦苦一笑,抱着海倫癡癡半晌,忽然輕聲道:“海倫,不要這麼早下結論。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麼?”
“故事?”海倫有點發怔。
“嗯,一個不算很長的故事,一段本該已經終結的生活。”
傑迪的眼神深邃,好象浸入了回憶的思緒之中:“在羅斯帝國西部的魔獸大草原上,有一支龐大的魔狼羣,它們的首領叫薩克爾,一匹擁有天生冰電雙系魔力的狼王。
薩克爾王有一個兒子,一匹小魔狼,這匹狼從小就很聰明,它經常站在一處據說封印着上古神魔的山峰上,望月長嘯,自得其樂。它的傳奇,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傑迪的故事很吸引人,海倫聽的很入神,當他說到夢幻森林、說到達吉神殿的時候,海倫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嬌軀一下子繃緊了。
傑迪繼續講,講到那匹想做人的魔狼在達吉女神的幫助下終於如願以償地化作了人形,並且和那個叫熾焰的半精靈女神離開達吉神殿,找到了她那幾個逃亡出國的夥伴……
傑迪沒有再講下去,他靜默了一會,苦澀地笑着,重下了眼簾,幽幽地道:“現在你明白了?爲什麼我看到你們對克瑞斯的死如此漠然會那麼激動,爲什麼我說你永遠不會愛上我?因爲,我本不是你的同類,我的人世之旅,只是我心中的一場夢幻。”
“現在,你還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