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重逢

威辛格爾的回憶,除了最初的那一段之外,剩下的正像他之前所說的那樣,全部都是他這幾千年來作爲唯一不會死去的諾蘭族大長老以看守者的身份在諾蘭族內度過的時光。

多少次,看着原本在千年前勢如水火的兩人成爲了兄弟姐妹親人甚至是夫妻,又看着原本千年前親密無間的夥伴們變成了住在村子兩頭一輩子都沒太多交集的陌生人。

多少次,在三歲的時候藉口協助覺醒天賦法則去把那些孩子們身上因爲重生而造成了破損的靈魂記憶封印重新補全,然後在夜裡自己一個人卻回憶起在千年前自己和這些夥伴們一塊並肩作戰彼此守護背後一同對抗惡魔的經歷。

多少次,村子裡的孩子們想要偷偷溜出去玩卻被大人們罵回來,哭哭啼啼地問他這個大長老爲什麼他們諾蘭一族沒有人可以離開村子。

多少次,村子裡外出用獵物或者農作物工藝品想要到附近的小鎮上交換些東西的人們氣憤地回來,告訴他說那些外面的人明明第一次見面卻總是對他們冷嘲熱諷,又或者原本外面人的商隊走了幾十年都沒有出過問題的道路他們只走了一次就碰上盜賊魔獸各種各樣倒黴的麻煩,甚至不乏有人受傷。

可即使外出對於諾蘭族人們來說早已成爲了充滿危險的事情,可每年村裡的男人們依舊會組織一小隊人走出這個山谷,只爲每次他們從外面帶回來一些新鮮東西之後,那些孩子們和一輩子都沒可能走出去的女人們充滿新奇和開心的表情,不過誰都不知道,這種鼓舞着村子裡男人們外出冒險的表情,卻也是最令他這個知曉一切內情的諾蘭族大長老心中痛苦和辛酸的表情……

契露絲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威辛格爾的這些回憶中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撞到並被吸入了多少個回憶氣泡之中,甚至因爲她現在沒有任何實體的鬼魂視角,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差點完全把自己帶入到了威辛格爾的角色之中。她覺得她或許能夠理解,到底爲什麼,當年爲了追隨自己侍奉的空間之神的腳步也爲了拯救這個世界而帶頭自願成爲法則封印載體的威辛格爾,會在千年之後對於諸神與他們這些神僕們共同守護過的這個世界產生出如此深重的怨氣與恨意。

可是,這也是最令她想不通的地方,沒錯,即使是嚴格意義上來說和這一切都沒有什麼關係的她,在零零散散地目睹這上千年中諾蘭族受到的衆多苦難的一小部分縮影之後,就算是不會去憎惡這個世界,但至少也會產生諸如“明明是和諸神一樣拯救了這個世界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諸神對這個世界的犧牲更大的諾蘭族,卻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要默默地承受永遠的痛苦,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之類的想法,可在威辛格爾的這些回憶之中,她卻完全沒有看到這個諾蘭族大長老有過這樣的表現。

他爲了諾蘭族悲傷,爲了諾蘭族而痛苦,因爲自己不得不去一次又一次地欺騙這些千年前曾經和他一起並肩作戰過的戰友夥伴而一個人在深夜中承受着內心深處的譴責,可這位諾蘭族大長老真的從來都沒有過一次,沒有一次在他的回憶之中表現出因爲諾蘭族的不公平境遇而怨恨這個世界,怨恨本源法則,怨恨“代行者”以及諸神。

回憶之中的威辛格爾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真正的聖人和英雄,他一個人承受了幾千年的孤獨,他爲了不讓因爲重生而失去記憶的諾蘭族人痛苦,而一遍遍地維繫着令他自己痛苦的謊言與欺騙,他從未怨恨過,他甚至千年以來始終都堅持着在某些固定的日子裡對早已離世許久的空間之神做虔誠禮拜,即使在這個時代之中空間之神的信仰早已經毀滅只剩下他一個信徒。

單看這些回憶的話,恐怕沒有人會把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和那個一手策劃了十五年前的諾蘭滅族與現今的索蘭毀滅惡魔重現,只爲了融合諾蘭全族的異種法則來獲得能夠挑戰並毀滅本源法則體系的力量的瘋狂陰謀家聯繫在一起。

就在契露絲隨着一個又一個回憶故事,心中對於威辛格爾其人的疑惑越來越深之際,突然間,漂浮着大量的彩色回憶氣泡的這個黑色的空間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這一次,從黑色空間的某個方向,傳出了一道道白光,這些白光明亮而不刺眼,契露絲的視角轉向那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些向周圍散射的白光根部,一個橢球體在那裡慢慢地朝着她這邊靠近過來。

回憶氣泡?不對,那根本就不是氣泡,那個散發着白色光輝的橢球體似乎是一個和周圍的黑色空間完全區分開來的特殊的領域,隨着白色領域不斷地靠近,契露絲沒有猶豫多長時間,就果斷地朝着那個白色的領域靠近了過去,反正她現在根本就沒有實體像個鬼魂一般,也沒什麼可怕的。

慢慢靠近,在接近白色領域的瞬間,狼少女一下子就被白色領域給“吸”了進去。

“——嗚哇!”

眼前的景象突變,背景從一片彷彿能夠吞沒一切的黑暗直接變成了盈滿視野的溫和的純白色,契露絲驀然間發覺自己現在所站立的這個地方並不是一個毫無邊界感的無限空間,儘管四周的空間看起來似乎是一望無際,但至少自己的腳下和頭頂都出現了白色的地面和高高的天花板……

呃?等等,腳下和頭頂?說起來自己剛纔似乎是聽到自己的尖叫聲了?

契露絲這才意識到,她似乎不再是剛纔的那種飄魂一樣的狀態了,手腳四肢,眼睛鼻子嘴,她的身體重新回來了。

雖然飄魂的感覺還滿新奇的,不過重新找回自己的身體,這還是令契露絲最爲開心高興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發成的這一系列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她想她現在應該是可以確定,自己似乎還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死去”?

心情愉快,契露絲下意識地就想要搖動尾巴順便抖一抖自己兩隻狼耳,然而想要這樣做的她卻只感覺到了一陣十分別扭的空虛感……阿勒,她的耳朵和尾巴沒有了……

契露絲有些鬱悶地擡起手來摸着自己的發頂,這裡本來應該有兩隻自己已經熟悉了的狼耳朵纔對的,雖然現在這個普通人類女孩的樣子嚴格來說纔是她本來作爲一個諾蘭族不適用進化法則時的模樣,可不知道爲什麼,沒有狼耳狼尾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就是缺了點什麼。

“……嘻嘻,你還真的這麼在意你的那對狼耳朵啊?”

清脆的聲音格外地熟悉,契露絲猛然間回過頭來,一眼就看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身邊衝着她微笑的黑髮女孩。

“可惜呢,那對耳朵是你身上的法則作用出來的產物,但是現在你靈魂中的法則力量已經被強行剝奪了,所以你現在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靈魂,沒有能夠再變化出狼耳朵的能力了哦。”

不過契露絲此刻卻已經不再在意狼耳狼尾的事情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黑髮少女,吃驚地開口了。

“星,星汐?”

看見契露絲這麼吃驚的樣子,星汐就像是一個很普通的惡作劇成功的少女,捂着嘴輕笑起來。

“是我哦,契露絲,這麼一副被嚇到的樣子,難道我現在變得很可怕了嗎?”

“纔不會呢~”

契露絲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有另外的一個聲音冒了出來。

“我們家小汐一直都辣麼可愛,怎麼可能會嚇到人嘛。”

一蹦一跳的,從星汐的身後,眼鏡娘阿里阿里露出臉來,從後面一下子把黑髮少女摟住,把順勢把下巴擱在星汐的肩膀上。

“喲吼~又見面了,還記得我嗎?”阿里阿里指着自己,“我叫阿里阿里,叫你契露絲可以吧?”

“呃,嗯……”

契露絲現在是已經徹底地懵掉了,到底這是怎麼回事?誒?可是她們不是已經被……

“咦?這孩子怎麼開始發愣了呢?”

阿里阿里擡手在契露絲眼前晃了晃,看契露絲往後縮了縮脖子,星汐有些嗔怪地看了阿里阿里一眼,拉着眼鏡孃的手兩人一塊從契露絲的眼前讓開了。

“契露絲,別發愣了,不光是我們,大家都來了哦。”

大家……?

契露絲感覺自己的心跳微微地加快了起來,大家……也就是說那兩個人也……?

她收回了放空的精神,看向星汐和阿里阿里的身後,緊接着,她便看到一大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都聚在那裡的人們。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彼此之間似乎都很熟悉,有些人在對她輕輕地招手,有些人則是把手臂擡得高高的張開嘴巴開朗地和她直接打着招呼,有的小孩子怯生生地拉着身邊大人的手在好奇地打量着她,還有人則是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這些人契露絲都不認識,不過站在這羣人最前面的那一小撮人卻是例外,加上星汐和阿里阿里,剛纔契露絲看到的被威辛格爾作爲最後的祭品的那十二位諾蘭族人都在這裡。

光頭男艾格和蒂姆都帶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她;討厭鬼格尼則是側着身扭着臉似乎不想要和她正對面,不過看起來卻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敵意反而更像是個在鬧彆扭的小孩子,金剛則咧着大嘴在一邊拍着格尼的肩膀似乎是在打趣他;在洛里斯時見過一次的那個胖會長文森特站在隊伍另一邊,一邊衝她招手,一邊扭頭似乎是正在對他身邊的兩個契露絲完全沒有印象的年輕男女說明她的事情。

而在衆人中間,契露絲看到了她最想要看到的那兩個人。

和之前躺在地上的那副臉色蒼白形容枯槁的憔悴樣子不同,這一刻的蒂雅絲,完全恢復了她原本在這個年紀應有的容貌,和契露絲一樣的紫羅蘭色長髮,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已經年近四十反而還只是才二十歲後半的美麗容貌,這位母親兩隻手捂着嘴巴,臉色因爲激動而紅潤着。

在她的身邊,契露絲的親生父親瑞恩則是同樣一臉激動地看着契露絲這邊,他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不過卻並不是因爲不高興,而是因爲高興到了極點卻又不想要讓女兒看到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流淚,想要強忍着這才令笑容看起來稍微有些奇怪。

雙方就這樣對視着,卻誰都沒有率先有所行動。

契露絲不知道到底該如何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一直以來,因爲她對於自己童年時和親生父母相處的記憶並不深刻,再加上有赫蘭與灰風一直陪着她長大,她原以爲自己心中對於這輩子的親生父母應該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纔對。

不過,當她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還活着,知道了他們找自己找了十五年之後,她完全沒有自己之前所以爲的那麼鎮定自若。

她和蒂雅絲還有瑞恩確實從沒怎麼真正相處過,也沒真正在建立過什麼親情上的羈絆聯繫,但那種發自身體血緣深處的親子之間的感應卻無論如何都不會被磨滅。契露絲看着蒂雅絲和瑞恩,感到心中充滿了迷茫,她會爲了親生父母被威辛格爾傷害而生氣,會爲了又再次見到他們而高興,但除此之外,她再也不清楚自己面對他們的時候應該做什麼怎麼做。

“契露絲,還在這裡做什麼,快點過去呀。”

星汐看出來契露絲的遲疑和迷茫,她鼓勵着契露絲。

契露絲咬了咬嘴脣,終於腳下邁開了步子,一步兩步,速度並不快,但卻確確實實地在朝着蒂雅絲和瑞恩的方向靠近。

而契露絲的動作,彷彿也終於敲破了父母二人心中和女兒一樣的那種迷茫與怯懦,蒂雅絲捂着嘴,一開始是快步地朝着契露絲走去,最後直接變成了小跑,而瑞恩稍微猶豫了一下,結果被站在他身邊的格林笑着推了一把,也終於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契露絲張開雙臂,她被撲過來的蒂雅絲抱在了懷裡,緊接着,瑞恩也趕到,將這對母女一塊摟在了懷裡。

“契露絲,契露絲,我們的孩子,契露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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