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生於山東戰亂之地長於深山何曾見過這般繁華,只見紅樓畫閣,繡戶朱門,雕車競駐,駿馬爭馳。高櫃巨鋪,盡陳奇貨異物;茶坊酒肆,但見華服珠履。真是花光滿路,簫鼓喧空;金翠耀日,羅綺飄香。只把他這從未見過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繚亂。所見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麼東西。
李志常雖然這一世都在終南山,不過前世經歷之繁華比這裡還要強盛萬倍。自然不驚不喜,處之泰然。
李志常道:“師弟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我們如果這一身寒酸去趙王府,卻是太過失禮,平白叫人看輕,丟了我們全真教的名頭。所以我們先找家客棧梳洗一番。”
李志常和尹志平先不急於去趙王府,在一家客棧洗去風塵後,打聽好這燕京城最大的裁縫店量體裁衣。半個時辰後,兩人從店中出來。李志常一身月白色布袍、手持摺扇灑然不羈,尹志平青色衣衫揹負長劍,英氣勃勃;一路上引來不少注意。
時近午時,兩人來到一處酒家,叫上小二點好酒菜,對席而飲。兩人說話間中,忽聽得周圍一靜,十幾個江湖中人有老有少,擁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公子上樓而來,少年一身錦袍,服飾極是華貴,。那貴公子見了李志常二人氣度不凡,禁不住多打量了幾眼,微微一笑,走向旁邊靠邊的桌子坐下。
只見隨從羣中站着三個相貌特異之人。一個身披大紅袈裟,頭戴一頂金光燦然的僧帽,是個藏僧,他身材魁梧之極,站着比四周衆人高出了一個半頭。另一箇中等身材,滿頭白髮如銀,但臉色光潤,不起一絲皺紋,猶如孩童一般,當真是童顏白髮,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長袍,打扮非道非俗。第三個五短身材,滿眼紅絲,卻是目光如電,上脣短髭翹起。三人等少年坐下,也跟着落座。
李志常似有所悟,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說道:“師弟,這中都在金國治理下果然繁華,咱倆閒來無事,不如說說這天下大勢、人間興亡以助酒興。”
全真教祖師王重陽本就是文韜武略之輩,丘處機更是以‘救世濟用’爲旨,故而尹志平深受丘處機薰陶,有時心下也會鍼砭時弊。旁邊的貴族少年聽到二人說話,顯然有所好奇,不免分神傾聽。
尹志平頓了頓,開口道:“金帝完顏璟善書法,知音律,雅尚中原文化。其爲政考正禮樂,修訂刑法,制訂官制,典章文物粲然成一代治規。這些年來又多次向大臣詢問漢宣整飭吏治之實、唐代察吏之法,觀其志向怕是欲超遼、宋而與漢、唐比肩。”
與漢唐比肩,自然是其有吞併天下之志。李志常不置可否:“金國看似強盛,其實外強中乾,以我看來其共有三敗足可以致其於死地。”這時候旁邊貴族少年那桌傳來一聲輕哼。李志常這正對着他們,可以看到是那個五短身材的矮子發出的,他還想起身卻被貴族少年按住。李志常看他目光如電,坐在席上四平八穩,顯然內功已經有了火候。
尹志平繼續問道:“師兄你倒是說說有哪三敗?”
李志常笑了笑,悠悠道:“其一中原地區水旱蝗災頻頻發生,而十幾年來黃河三次大決堤,使‘河道南移、奪淮入海’已成爲定局,此可謂不得天時;其二前金帝完顏亮意圖移師揚州強渡長江,但是部下大力反對,最後發動兵變殺死金帝完顏亮。使宋軍趁機收復淮南故地,從此南北對峙格局已然不可撼動,因此金國便失去統一天下的有利地位,此可謂不得地利;其三前有北方的韃靼諸部不時侵擾金朝邊界後有宋朝‘開禧北伐’,南北兩線的戰爭,雖然都以金國佔上風而告終,但大量的軍費卻使金朝財政入不敷出,軍民怨聲載道,此可謂失之人和。有此三敗金國已如明日黃花。”
這時候旁邊貴公子那桌上的青首矮子,一拍桌子,慨然道:“在下彭連虎,小娃娃你是哪家子弟,報上名來,竟然敢在天子腳下如此放肆。”
彭連虎倒是素有智計,先問李志常師承看對方來頭,再決定是敵是友。他們幾個千里迢迢投奔趙王府,所求者無非榮華富貴,李志常貶低金國,無疑是說他們有眼無珠;再者他身旁的正是趙王府的小王爺,他教訓李志常一能爲自己等人出氣,又可以向小王爺賣好,一舉兩得,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
李志常幽幽嘆息道:“彭寨主你在河北、山西一帶天王老子都管不了你,是何等逍遙自在,何苦來趟上京城這一趟渾水、供人驅使。”
彭連虎冷笑道:“呦呵,看來還是個有來頭的。”
李志常道:“師弟,今日師兄酒興已盡,咱們歸去吧。”
說罷,不看彭連虎幾人,起身要走。彭連虎道:“既來之則安之,小兄弟何必急着走。你既然認得在下,說說你師父是誰,說不定大家還有些情面。”
他身形一動,便阻住李志常和尹志平的去路。這一手移形換位的功夫實在精妙,桌上其餘二人,都不由得暗暗喝彩。
李志常呵呵一笑,不理會。那貴公子卻對兩人頗有好感,見彭連虎欲要動手,站起身來。道:“二位朋友相見即是有緣,不如坐下來喝一杯。”
李志常朝他深深看了一眼:“我們是得喝一杯。”
不知何時李志常手中多了一把酒壺和一隻酒杯,他右手提起酒壺,說道:“我們實是有緣。在下借花獻佛,敬公子一杯。”
右手提起酒壺。只見酒壺嘴中一道酒箭激射而出,落入貴公子酒杯中,不多不少,恰好斟滿。李志常先乾爲敬,便轉身就走。
尹志平微微向那貴公子頷首跟在李志常身後。彭連虎想要抓住李志常,哪知對方彷彿泥鰍,渾不受力,將他手滑在一邊。
他又想留住尹志平,兩人身體一接觸,各自一震,也沒留住。那貴公子只聽得樓梯間傳來聲音,“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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