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珮柔並不知道自己的出走在家裡會引起怎樣的風波,她衝出家門之後,一個勁兒地瘋狂跑着,一邊跑一邊哭喊着江葦的名字。路人都奇怪地朝她看,不時嘀咕幾句“腦子有病”“失戀吧”,可賀珮柔完全沒有注意這些,她只是不停地跑、跑、跑!她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了,在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找江葦,去找江葦!
賀珮柔氣喘吁吁地衝進小弄來到江葦租的房子前,砰一聲打開門,江葦不在,窄小的房間裡只有一室冷清,嘲笑着賀珮柔的焦急。
“江葦,江葦,你在哪兒啊?”看不到人,賀珮柔嚎啕大哭,又跑出小房間,在巷弄中四處尋找那熟悉的身影,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地方接一個地方地找着,沒有人,哪裡都找不到!
失魂落魄地回到江葦在和平東路租的房子裡,賀珮柔滿屋子轉着圈,反覆呼喚着江葦的名字,心中是擔憂是絕望。江葦自尊心那麼重的一個人,怎麼受得了這樣的侮辱?
在他們談戀愛的時候,賀珮柔就知道他們的路不好走,因爲她有一個那麼現實又愛慕虛榮的母親,絕對不會接受孤兒出生、當技工的江葦!有時候她不禁埋怨,爲什麼爸爸會娶了母親呢?爸爸那麼通情達理的一個人,怎麼就有這麼冥頑不靈的妻子?
可再埋怨也沒有用,母親始終是她的母親,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母親,只能瞞着家人和江葦偷偷交往,不露一絲口風。爲這,江葦不止一次和她爭吵,或者說是單方面地發脾氣,這樣的隱瞞對江葦而言就是一種侮辱,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是啊,他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偏偏自己根本不敢對母親開口,母親知道了,一定會反對的!
賀珮柔坐在江葦平時寫作的書桌前,無意識地亂塗亂畫着。爲什麼?爲什麼母親要用錢去侮辱江葦呢?錢就這麼重要嗎?江葦,江葦,你快點回來!我願意爲了你放棄我的家庭,願意爲了你背叛父母,你怎麼還不回來?不,那樣的家庭根本就不配稱家,那樣的母親也不配爲母親,這世上,哪有做母親的爲了錢、爲了虛榮去破壞自己女兒的幸福的呢?
“江葦,你在哪兒?”賀珮柔嗚咽着,江葦還會原諒她嗎?他還會願意和她在一起嗎?不,他一定會和她分手的!她要怎麼辦?不不不,不會的,江葦那麼愛她,怎麼會和她分手呢?說不定就是和以前一樣,江葦只是生氣了,衝她發發脾氣就過去了,他好幾次說分手,不也沒有分手嗎?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賀珮柔等着,寫着,胡思亂想着,焦急、擔憂和害怕壓在她的心頭。等了一整天,賀珮柔都沒有等到江葦回來,她沒有喝過水,沒有吃過東西,最後終於支撐不住,伏在桌上睡了過去。
直到晚上,江葦才喝得半醉地回來,東倒西歪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這一整天,他都陷在憤怒、仇恨和受傷裡。他認真唸書,努力工作,付出比同齡人更多的精力和心思,他沒有被挫折擊潰,沒有被別人的輕視所打倒,卻在今天去賀家的短短的拜訪中被打敗了!
他不應該和珮柔交往的,他以爲自己得到了一個愛他、欣賞他的女孩子,傾注所有的熱情和愛戀,到頭來才發現,珮柔和她母親一樣,對他的出身有着根深蒂固的輕視,她看不起他,以他爲恥,所以不肯和他光明正大地交往,所以他們只能偷偷摸摸地來往,直到她厭倦,她會拋棄他,回到她的家庭裡,然後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子弟!他爲什麼要遇上珮柔呢?她說得對,自己爲什麼不找一個同樣經歷過風浪的女孩子呢?那麼,最起碼,她不會看不起自己!
苦痛、憤怒籠罩了江葦,他在小飯店裡喝得半醉,直到天黑才滿心忿恨地回到自己的家裡。推開門,看見的就是那個伏在桌上的身影,一動不動,在窄小的房間裡沒有半點聲息。珮柔!江葦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一個讓人崩潰的念頭劃過他的腦海:珮柔自殺了!江葦猛地撲過去,奮力搖晃着賀珮柔的肩膀:“珮柔!珮柔!珮柔你醒醒!”
賀珮柔動了一下身子,睜開眼睛,她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臉龐,精神恍惚。她擔心了一天,也傷心了一天,什麼都沒有吃,什麼都沒有喝,整個人虛弱極了。
看見賀珮柔沒有事情,江葦放開她的肩,退了兩步,他無處發泄的仇恨和怒火又涌了上來,鋪天蓋地地朝賀珮柔傾瀉。他惡狠狠地瞪着賀珮柔,鋒利得像刀子一樣的話語脫口而出,罵她不知羞恥,罵她到這麼一個單身男人的房裡不怕被玷污了,罵她和一個下等人交往是不是覺得受到了侮辱。
賀珮柔晃晃腦袋,捕捉到江葦開開合合的嘴裡吐出的話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指責她!賀珮柔掙扎着站起來,軟弱地辯解,得到的還是江葦的辱罵!
這是她的江葦嗎?這是她深深愛着的江葦嗎?就因爲在她母親那兒受了氣,他就把他的怒火發在自己的身上……賀珮柔的心都碎了,她拋棄了家庭,得到的卻不是江葦的安慰。她和那個家決裂,江葦卻用那個家的錯誤來指責她……
摸到椅子上一顆突出的釘子,賀珮柔握緊了它,讓它深深刺入自己的手心裡,疼痛和鮮血從她的手上蔓延到心裡:“江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一個人面獸心的混蛋,一個忘恩負義的禽獸,你卑鄙無恥……”
她的話還沒罵完,一個耳光重重地迎了上來,賀珮柔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除了林婉琳,她只在江葦這兒受過氣!這一次,她傷心,她難過,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嘴裡吐出傷人的話語。
激烈的爭吵,一句句比對方更狠的話語,然後是分手,是決裂。
隨着江葦毫無留戀的大吼,隨着他絲毫沒有阻攔地退到一邊,賀珮柔打開門,心裡絞痛起來,家沒有了,愛情也沒有了……
她邁着沉重的步子,門在她身後一聲巨響合攏了。賀珮柔眼前一陣發黑,用手扶着電線杆,飢餓、疲倦、悲痛和絕望在一瞬間將她吞噬了。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失去意識前彷彿聽到了一聲“珮柔”。
“珮柔!”林婉琳一聲尖叫,林晚箴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將賀珮柔扶起摟在懷裡,街上昏黃而黯淡的光線映出賀珮柔毫無血色的臉,蒼白的臉頰上浮現着一個巴掌印。
林婉琳憤怒地喊:“那個工人嗎?是他打的珮柔嗎?我就知道他根本就是個逃犯,珮柔從來沒有捱過打,他居然對珮柔動手!林晚箴,珮柔出事了,你是不是就高興了?我就不該答應讓你卻解決珮柔和她那個野蠻的男朋友的事情……”
躺着也中槍!林晚箴想起賀珮柔到底是和自己爭吵之後離家出走的,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錯,還是忍住了不去反駁林婉琳的話,她也是做母親的,知道做母親的想法,可心裡終究堵得慌,這叫什麼事兒啊!
知道賀珮柔傷了手,林晚箴抓起她的手,儘管書上說賀珮柔沒有事情,可看到傷口的時候她還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那道傷口看起來又長又深,血從手心蔓延到手指,不斷地滴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啊,血,珮柔手上全是血,快,快送她去醫院啊!”林婉琳哭泣起來,哭天喊地地哀求道,“珮柔,你千萬不要出事啊!你快點把珮柔送進醫院啊!”
“珮柔!珮柔!珮……”喊叫的聲音戛然而止,林晚箴轉過頭,一臉焦灼和擔憂的江葦一路狂奔過來,伸手就要搶過賀珮柔:“珮柔,你不要嚇我!”
“他還敢來?他還敢叫珮柔的名字……”林婉琳已經擔心得哭個不停了,看見江葦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如果她控制着身體的話,“這個混蛋,這個逃犯,我要打死他!我的珮柔,我的珮柔!”
“夠了!江葦,你最好祈禱珮柔沒有事!今天在賀家,是不是覺得自尊受傷了?我告訴你,就憑你剛纔給珮柔的一記耳光,我也絕不會同意珮柔和你在一起!”林晚箴沒有和江葦再多說話,眼下送賀珮柔去醫院纔是最要緊的。她知道書裡賀珮柔並沒有出事,可是想到在雲濤沒有找到賀俊之,林晚箴的心就不安定了,要是賀珮柔也像賀俊之一樣,沒有像書上寫的那樣醒過來該怎麼辦?她在珮柔的房間裡找不到和江葦有關的更多信息,於是一一打電話去了報社和雜誌社,最後好說歹說終於問出了江葦的地址,眼看天色都快黑了,才找到這兒來。可是沒想到來不及了,賀珮柔還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