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比武

一會兒功夫,勝負已分,穆言臉色淡如金紙,敗下陣去。袁中鶴擎筆在手,環顧場下四周,等待挑戰。

雖然是自願挑戰,但今日落日之前,連勝五局或者一炷香時間內無人願意向之挑戰的人,可以進入候選名單,參加最後的決戰,現在袁中鶴毫不費力打敗穆凡,後面還有五局要打,也不敢妄自託大。

顧無憂儘量減少動作,以免引起人注意,一雙眼睛卻時刻關注着場下諸人舉動,看秋萬雄、忘情大師、顧梅君、及沈惜花等角色都沒有出手的意思。

顧無憂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秋萬雄似乎很喜歡攏袖,他的手一直沒有伸出,他似乎非常不喜歡將手示於人前。

他的手有什麼問題?他難道有歧指?

前朝有一個擅畫仕女圖的大畫家,生下來左手小指就生有歧指,經常給人笑話,故此發奮勤練絕藝,最後成爲一代畫師,他的畫連皇族也收藏,一幅價值千金。

秋萬雄用刀,以刀成名,一雙(只)用刀的手有什麼必要遮遮掩掩?

顧無憂胡思亂想時,袁中鶴已經凝神抱元,應付他的第五個挑戰者,秋刀堂首徒——錯情刀雲翼。

雲翼少年英雄,丰神俊朗,繼承乃師之風,沉穩有度,浩然不凡。比試尚未開始,場下許多大膽的女子已經吆喝起來,江湖上的女人果然比較潑辣直接。

雲翼手中的刀卻沒有奚流紅那柄落英刀晶光瑩潤,鋒利無比,看上去重而無鋒,鈍而偏直,顏色也是暗暗的,像一段錯情之傷,黯然無色。

雲翼倒持刀柄,拱手行後輩之禮,然後空揮三式後抱刀巋然不動,鳳凰三點頭,是後輩對前輩的禮讓的招式。

袁中鶴“哼”了一聲,道:“不必如此虛禮,拿出你的看家本領吧。”

雲翼微笑不語,緩緩出刀、舉刀、在半空中劃了一段弧,沒有劃完就戛然而止。

這段弧像一個殘缺的彩虹,雋永而傷感,他的動作慢得像一段傷心的嘆息,如同一段用錯了的情,覆水難收卻亙古不悔。

場下有人看不明白,不知道雲翼在搞什麼鬼,臺上八大掌門卻已微微變色,顧無憂心想:這秋萬雄果然有領袖江湖的資本,就連門下弟子的武功就已遠遠高於一個掌門了。

江湖上但凡使刀的人都知道,刀法是越快越好。

刀不同於劍,劍古典、優雅、含蓄,講求境界,刀是民間的、世俗的、熱烈的,講究力量和速度,速度越快,力量越巨大,就像魔教第一任教主的隨身信物,魔刀“小樓一夜聽春雨”所使用的刀法便是如此,快到不可思議,對手往往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一道白而冷的刀光,已經匍匐在血泊中。

雲翼的錯情刀卻正好相反,慢,慢得不可思議,卻沒有破綻。雖然幾乎每個人都能看清他的這一招式從那個角度揮出,停在哪個位置,但幾乎每個人都不知道這一招的破綻在哪裡。

袁中鶴一見這半招刀法,立刻面如死灰,他的判官筆連一招也沒有出,就道:“好、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你年紀輕輕竟已經練成“錯情刀法”,錯情刀,哈哈,老夫甘願認輸!”說罷,下了擂臺。

雲翼到了第三局就沒有人上來挑戰了,顧無憂沒想到第一個脫穎而出的是秋刀堂的弟子而非秋萬雄本人,她客居在秋刀堂,自然不會上去挑戰,駁主人家的面子。

第二個上場的是忘情大師,只一局就無人挑戰,成爲第二個候選者,其他幾名候選者也陸續產生。

顧無憂看看日已西斜,時候不早,擂臺上空了已久,剛想上臺,卻不料有人比她早了一步,一幅紫裙冉冉拔起再飄向擂臺,頓時淡金色的天空中怒放了一朵紫色的丁香,她凌空一旋之後方徐徐落下,雪膚花貌,不是顧梅君是誰?

她的輕功在江湖上也許進不了前七名,但她的輕功姿勢之優美絕對是可以位列三甲,雖然七年前摘星山莊被天機宮宮主在摘星山莊奪劍立威後已經大不如前,但顧梅君的實力仍是不可忽視。

顧梅君露了這一手輕功,場下有些豪邁不羈的江湖漢子已大聲喝起彩來。顧梅君見狀輕輕抿脣一笑,將眼光向下遍掃,橫波欲流,娉婷而立。

顧無憂看到上去的人是她,不禁有點奇怪,謝逸之曾提過,顧梅君身世可疑,很可能不是二叔的女兒,而且目前身份是黑水教的右使,她這一遲疑,有人已經躍上擂臺。

顧梅君一看挑戰的這人,不禁露出幾分疑惑。

不僅是她,連顧無憂和其他人也看出來了:來人顴骨高,眼眶深陷,身材雄偉,袍服左衽上一圈細細的鑲皮毛,不似中原人士。

顧梅君道:“摘星山莊莊主顧梅君,閣下是……?”

來人漢語相當流利,答道:“在下漢文名字成風,來自燕桓。”

此言一出,場內外譁然,嗡嗡議論一片,從來沒有外族人蔘與武林大會盟主角逐,但也從來沒有人說過不許外族人蔘與,而且燕桓——不就是當今的大夏國嗎?兩國目前明爭暗鬥,情況不明朗,能不能讓他參加呢?

大家都等着八位掌門裁奪,成風卻負手佇立,胸有成竹的樣子。

秋萬雄和其他七位掌門聚首商議了一下,最後由秋萬雄代表八大掌門宣佈:“燕桓人士成風可以參與比武”。

成風道:“在下遠在北疆,也聽聞過摘星問月三十六式的威名,不知顧莊主要賜教什麼?”

顧梅君嫣然道:“既如此,我們就比三局,劍法、暗器、內功,如何?”

顧梅君比奚流紅聰明也有經驗得多,她見這人步伐輕而穩健,怕是內力驚人,自己支持不了多久,所以提出比試不同名目,於劍法和暗器上只要贏兩局就能可以了。她是女子,又是美人,稍微討巧也無人揭穿,何況大家都是晉朝人,都希望成風落敗,故無人提出異議。

成風一口答應,自腰間抽出一柄軟劍,迎着天邊噴涌而出的霞光一亮刃,頓時光耀大起,無比輝煌。八大掌門之一,最擅使劍的試劍堂掌門歐若水見此動容道:“觀日劍法”,接着又說:“可惜現在已經是落日了,如果日光正盛之時施展定能展現出觀日劍法的菁華”,言語中大爲惋惜。

成風笑笑道:“無妨,我原本想先看看中原武林人士的風采再上擂臺,就算是落日,我的觀日劍法一樣有威力”。

第一局,比劍,顧梅君僥倖贏了半招。

第二局,比內功,顧梅君敗。

第三局,比暗器,顧梅君的“梅花”,“梅花”的花瓣一枚不剩全部被成風接下,而顧梅君也將成風的暗器全部接下,平局。

如此一來,顧梅君和成風打了個平手。

八大掌門再次商議決定,這一局算二人都贏了一局,只要顧梅君和成風再分別打敗四個挑戰者就可以成爲候選人。顧梅君是女子,先於場旁休息,而成風卻已經打敗四個中原武林人士,成爲了候選人。

成風除了和顧梅君比武時的武功不算,他打敗四個人用的武功居然全不相同,打敗點蒼派用的是南海十三式劍法,對敵逍遙派時用的是罕見的蘭花拂穴手,後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又用正宗“譚腿”、“南拳”擊敗了譚門和南拳派傳人。成風不慍不喜,抱拳後下了擂臺。

如果說讓成風參加比武是八大掌門爲了展現泱泱晉朝禮儀之邦的大度,那麼現在他們的臉色都程度不同的變了一變,只有秋萬雄當什麼也沒有看見,依然攏袖默然。

顧梅君已恢復了內力,上臺等待第二個挑戰者。

忽然,咚——咚——咚,不輕不重地腳步聲響起,擂臺的邊緣漸漸出現了一個風霜滿衣高挑清瘦的男子,他的衣服洗得發白,一隻袖子還有明顯的縫補痕跡。

顧梅君道:“閣下是誰?”

顧無憂道:“葉厄。”

顧梅君覺得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不覺警惕,剛纔不就是一個陌生人差點打敗了她。

顧梅君肅色,絲毫不敢大意,她這次來,不僅是代表摘星山莊,還與幕後另一個人有莫大的關係,輸了可不是兒戲。但今天變數太多,先是燕桓高手成風,後是這個自稱“葉厄”的男子。

顧梅君用的是摘星劍,顧無憂空手上來,她伸手凌空一招,臺下一隻禮樂用大鼓竟平平朝她飛來!

顧無憂雙手持鼓槌,道:“請吧。”

顧梅君見他以樂鼓爲武器,不由微微差異,當下也不多言,一招“飛星傳恨”已遞到顧無憂面前。

顧無憂根本不看她,也好像沒有看見她的摘星劍,只“蓬”一聲,第一槌已擊在鼓面上。

其他人還未覺得如何,顧梅君卻彷彿受了重重的內傷,她一劍插在地上,倚着劍的力量搖搖欲墜,一手按着胸口似非常痛苦。

顧梅君大駭,這人內力極高,運內功於鼓聲中,只一聲就重擊了她。

更奇特的是,其他人好像沒有受到震盪,這種內力可以選擇傷的對象。

顧梅君咬咬牙,吸了一口氣,大喝一聲,運十二分功力凝於劍上向顧無憂狠狠刺去。成風如此高手,在劍法上也輸了顧梅君半招,可見她劍法的精妙。而她這一招“月毀星墜”則是摘星問月三十六式中破壞力最強的一式,石破天驚,天地變色。已經有不少人在未顧無憂擔心了,這個不知死活的男子居然還在專心敲鼓。

只有忘情大師臉上露出一絲瞭然的笑容,因爲顧無憂此刻敲的韻律,是他曾經彈過的《勿相忘》。

忽然,鼓聲聲調一變,如泣如訴,鼓聲“蓬蓬”,急而綿密,像從地獄深處傳來,一聲一聲,彷彿要擊到人心裡去。

此時,顧梅君的劍尖離顧無憂的臉只有一分,險些就擦着她的臉。

強弩之末,未能穿魯縞。

劍軟軟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隨着倒下的還有昏迷的顧梅君。

顧無憂將鼓槌一丟,淡淡道:“承讓。”

八大掌門中的青城派掌門無塵子喝道:“說好點到爲止,怎地出手傷人?”無塵子最是古板嚴肅,一見顧無憂傷了顧梅君,有些不悅。

“高手相爭,一招不慎,便有死傷。”秋萬雄忽然道。

無塵子見他開口,也不好再說什麼。

最後,候選人包括雲翼、忘情大師、成風、顧無憂以及德高望重的唐門掌門唐影,俠名滿天下的江東大俠朱寒衣。

秋刀堂裡,夜風很輕,今晚有月色,月光如水,錯落的花木影子投映在地上如水底的荇藻一般婆娑。

顧無憂怎麼也睡不着,推開窗子,讓月光流瀉了一地。

忽然,一個人影輕輕巧巧在院子裡掠過。

來人身法很從容,好像並不怕被人發現,好像……故意讓顧無憂發現。

顧無憂顯然也發現了這點,當即按窗翻出去,向來人消失的地方追去。

二人一前一後,落定在秋刀堂後山的一條小溪邊,春夜沉醉,暗香浮動,是誰說過月下看美人,越看越漂亮,恐怕就說的是現在。

奚流紅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此時的她娟衣飄飄,顧盼神飛,發上綰着顧無憂送給她的翡翠簪,露出了一段晶瑩的碧色,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顧無憂道:“奚姑娘,特意引在下出來有什麼事嗎?”

奚流紅抿脣一笑,眼睛中彷彿有千條柔柔的絲:“前日的事,多謝了。”

顧無憂眼中有了笑意:“若是爲這事,奚姑娘倒不必特特的引在下出來了。”

奚流紅巧笑嫣然,甚是明媚,道:“你這人果然聰明,難怪連我師父也稱讚你。”

顧無憂不動聲色:“哦,秋堂主有提到過我?”

奚流紅道:“自是有提過”。

顧無憂本來想從奚流紅口中套問了解下這個神秘的秋刀堂堂主,然而奚流紅卻不肯多言,她也只得作罷。

奚流紅道:“明天開始抽籤,你有把握打贏他們中的幾個?”

顧無憂反問:“你希望誰贏?”

奚流紅眼珠一轉:“當然希望……大師兄贏,我也很希望你贏,但是……”但是秋刀堂對武林的野心是不可阻擋的。

顧無憂淡淡道:“我並不想做那個勞什子盟主,只不過傀儡罷了。”

奚流紅吃了一驚,旋即笑盈盈道:“知道,師父說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對了,你到底師承何處,爲什麼你的武功路數我從來沒有見過?”

顧無憂也眼珠一轉,故意說:“等我贏了,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