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燕恆順利通過了複試,一身輕鬆,準備回家當一陣子米蟲,然後等開學。真要把自己當成他想一想吧,他也夠不容易的,整整一年,天天看書,就爲了考試,考上了就萬事大吉,考不上就完蛋——換了我去這樣一年,我還真不願意。壓力太大了。

李潤又另外僱了個阿姨來幫忙,阿姨胖胖的,手腳特別麻利,乾的活比燕恆又多又好。就這麼,五月份的時候,我看電視看到,那個唱歌比賽的新一季開始了,還有幾天,報名就截止了。我記得李潤愛看這個節目,所以注意了一下,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既然他那麼愛唱歌,爲什麼不去報名參加這個節目呢?

不過,我估計他八成不願意,果然,在談話中隨便提了下這茬,他就連着搖頭:“我可不行,算了算了。”

爲什麼他就一定認爲自己不行呢?至少我覺得他比很多選手都唱得好啊。我說:“這有什麼不行的,唱得好晉級,唱得不好回家嘛!”

他說:“這都要上電視的,你說得輕巧,你怎麼不去。”

“好啊,那我去!”我腦子一轉,說,“我不覺得有什麼好怕的,上電視怎麼了,劉奶奶不都上了電視了?還連播了好幾天呢。”

他不相信我,笑說:“那你去啊,我給你加油去。”

“好!”我說,“我明天就進城裡報名去!”

我沒吹牛,第二天,我真的抽了個空,去把名報了,還擔心報不上,問人家工作人員:“那個,海選不用很會唱歌吧?隨便誰都能去吧?”

“唱得荒腔走板都行!”那人說,“有的人就愛看海選!愛看那些唱跑調的!”

我報了名回家,他特別詫異,他沒想到我真去了,還說:“你湊的什麼熱鬧?你哪會唱歌,跑去丟人現眼。”

“你管我丟不丟人,”我說,“反正你說的,給我去加油,不能反悔!”

過了陣子,電視臺真的打電話來了,叫我準備比賽節目的錄製。我特別興奮,拖着李潤去了城裡,買了新衣服,還給他從頭到腳也換了一身。他越來越懷疑我的動機了。“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啊?”他說,“你上電視,給我買衣服幹嘛?”

“好不容易上回街!”我說,“我就不能給你買點東西?記着,我上電視那天給我穿去,別丟我的人,知道嗎?”

既然出來了,我想就在外面吃個飯看個電影什麼的,再回去。可是他滿身不自在,不時問我“什麼時候回去啊?”我問他怎麼了,他說:“這裡人太多了,我不習慣。”

沒辦法,只能帶他回了郊區大學城。

到了比賽那天,我給阿姨放了假,把小院的門鎖了,掛上牌子:“家中有事,歇業一天”,拉着他坐上我悄悄從駕校開出來的車子,一路上哼着歌,過一會兒看一眼地圖,那上面有畫好的線,線是用燕恆丟在這的鉛筆畫的,從大學城,一直連到電視臺。

我們找到比賽的演播廳,離比賽開始還早,大家都在後臺坐着準備和等候,前臺後臺一堆人急急忙忙走來走去,大聲小聲嚷來嚷去。有個掛副導演牌子的,過來和我說了幾句注意事項,給我一個寫着數字的牌子,叫我按照號碼上臺,然後就又一溜煙地走了。

我之前都一直很輕鬆,直到這時候,才感到了一點小緊張。轉頭看其他選手,有兩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子,在那兒練習邊唱邊跳呢,我覺得她們挺靠譜,很有晉級的希望。再看到一個小男孩,長得挺大的眼睛,一個人站那兒出神。我就走過去彎腰問他:“孩子,你也是來參加唱歌比賽的?怎麼一個人站這兒?你爸媽呢?”

“我沒爸媽,”他擡起超級大的眼睛看我,睫毛還特別長,“我的爸爸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我阿姨帶我來的。”

這麼可憐!我有點被感動了,聽到他這會兒低聲哼起了一首兒歌,感覺特別純淨,我伸手摸摸他的頭。反正,我要是評委,我肯定讓他晉級,我要是觀衆,我就投票給他。

還有個哥們,我們坐在椅子裡,他坐在輪椅裡,抱着個吉他,留着個長髮——真是太身殘志堅了,我也希望他能晉級。

還有個大姐,穿得特別破爛,和我身上剛買的新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想不至於吧,都上電視了,你兒女也不給你買件好衣服穿?結果聽到她在跟人說,她是擺地攤的,還要供一雙兒女上學,生活特別艱難,唯一的愛好就是唱歌……

得,我怎麼覺得個個人都有晉級的希望,只有我沒有呢?

李潤找了個凳子坐着,特別無聊地左看右看,我可能是緊張的樣子被他瞧見了,他衝我一笑,說:“把你頭上的汗擦擦,好難看。”

我蹲到他跟前:“你幫我擦。”

他把紙巾遞給我:“自己擦,沒看這麼多人。”

“那回去就幫我擦?”我放低聲音,逗他,好像這樣就能不緊張一點。

他果然臉紅了,又皺眉:“你一會兒上去唱什麼啊,又沒聽你在家練過。”

“保密,”我說,“反正電視臺知道就行,一會兒你聽不就行了。”

我向電視臺報的,是他最愛唱的一首歌名。

是的,我從來沒想過要自己唱,我打的主意,就是到時候把他給拉到臺上來,一直都是,我不管他符不符合規則,這叫生米煮成熟飯!

我想得很簡單,可是真到我上場的時候,我就突然什麼都不知道了。排在我前面的選手還在表演的時候,工作人員把我領到臺邊上,我朝外面看了一眼,一下子被燈光閃得,差點忘記自個兒姓什麼叫什麼了。

“行了,上吧!”有人在我耳朵後面說,我感覺我被推了一把,然後稀裡糊塗就被塞了個話筒,走上臺去了。

上了臺,我還在傻愣着,評委看我不說話,就對着話筒說了一句:“你好。”

“你好。”我說,還在被燈光閃着,幾個黑洞洞的攝影機炮頭對準着,又看到那麼多觀衆,手腳都不知去哪了。

“你要給我們帶來什麼歌曲?”評委領着我說話。

“我……我……”我怎麼就那麼沒出息,這會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自己都爲自己丟人。

“別緊張,”評委笑着說,“看來這位選手有點緊張啊,我們給他一點時間。”

我心說,爺爺哎,謝謝您了,可是再給我兩點時間也不行啊……

他旁邊的女評委好像沒那麼好的耐心,回頭看了一眼觀衆,然後對我說:“11號,石小川是嗎?你如果再發不出聲音的話,我們就要請出下一位參賽選手咯?”

我一聽說要把我弄下臺,忙說:“不行!不行不行……”

觀衆們都笑了,我知道他們是在笑話我,我也沒空管丟不丟人了,跑到臺邊上,抓住站在那兒看我的利潤的手脖子,把他往臺上拉。

他大驚,當然拼命反抗,不過畢竟力氣不如我,被我拉到臺上。觀衆看到我們這麼拉拉扯扯,“轟”地一下都在說話,臺下的導演站起來對着觀衆打手勢,讓他們安靜點。

我把李潤拉扯到臺中間,他也許是嫌丟人,也許是被那些燈光和攝影機嚇到了,也不反抗,不動了。男評委帶着點笑,問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會唱歌!”我說,“但是他會,他唱得可好了,你們聽聽他唱歌吧!”

“但是報名的是你,不是他啊。”男評委說。

“因爲他不願意報名,我纔想出的這個點子,”我說,“你們就聽聽吧!”

觀衆的喧譁聲更大了,男評委不得不說:“好好好,先安靜下來,我們同意聽他唱兩句……請問這位年輕人叫什麼名字,從事什麼工作啊?”

“他叫李潤,是大學城開拉麪店的,學生都叫他拉麪王子!”我說。觀衆又鬨然大笑了,我不知道他們在笑些什麼。

男評委也笑了,說:“我想聽他自己說。”

我把話筒塞進李潤手裡,小聲跟他說:“你說啊。”

他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拿起話筒,對着臺下說:“評委老師,各位觀衆,對不起,讓你們看笑話了,我們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