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見到瑞茲的時候,伊諾其實就很好奇他背後的卷軸是幹甚麼的。
現在,她終於見識到了。
當卷軸展開之後,出現在了伊諾面前的,是一條條流溢着奧術光輝的魔力迴路!
雖然匆匆一瞥並不能看清楚魔力迴路的具體內容,但伊諾非常確認,那就是魔力迴路!
這……這怎麼可能!
如果說魔力的流動是大河奔流,那魔力迴路就是大河的河牀!
只有以符文樹爲材料製造的禁魔石,才能撐住魔力奔流所帶來的能量激盪!
如果說紋身是將魔力迴路勾畫在身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承受這份能量激盪,那將魔力迴路畫在紙上,那簡直就只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了。
要怎麼樣的紙張、什麼樣的墨水,才能容納和約束奔涌的魔力?
而且,眼見着瑞茲展開了卷軸之後,狂暴的魔力急速匯聚在他的掌心,伊諾敢說,哪怕是一塊巨型的禁魔石板,都扛不住這種程度的魔力迴路。
在伊諾看來,瑞茲封印布蘭德的法術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奇妙卷軸展開之後,她目前所學習的魔法理論第一次出現了無法解釋的空白!
揉了揉太陽穴,伊諾一面讓自己冷靜下來,一面試圖找到一點自己能看懂的部分。
然而,無論是卷軸材質、墨水種類,還是不少奇怪形狀的魔力迴路,伊諾都一頭霧水。
在卡爾亞的幾個學生之中,伊諾本就是魔法理論不夠精細的實戰派,遇見了超出自己學習內容的事情之後,只能一頭霧水,將自己見到的這一幕默默記了下來。
在另一邊,瑞茲處理布蘭德的過程很順利。
由於布蘭德本人已經和世界符文鎖死了,直接殺死他會直接激發世界符文的力量,所以瑞茲只能選擇將其封印起來。
在調動了卷軸之中的龐大魔力之後,瑞茲加固了關押着布蘭德的奧術囚籠,然後找到了一棵內部中空的符文樹,將他安置在了其中。
卷軸再次被展開,這一次,綠色的光芒亮了起來,原本中空的符文樹開始了異乎尋常的迅速生長,數息之間就合攏了樹幹上的空洞,將布蘭德完完全全地包裹在了樹木之內。
隨着樹皮完全合攏在一起,瑞茲明顯鬆了口氣,哪怕是對於世界符文來說,奧術囚籠加上符文樹禁錮的組合也足以將布蘭德壓制住了。
只要定期巡邏,經常檢查,他應該是跑不出來了。
“伊諾小姐,感謝你提供的幫助。”繞着樹轉了兩圈,確定了封印萬無一失的瑞茲終於看向了一旁似乎在閉目養神的伊諾,“沒有你的話,布蘭德一旦逃脫,事情就麻煩了。”
“說點實際的吧。”伊諾看着面前這個藍紫色皮膚的符文守護者,選擇了有話直說,“作爲報酬,希望你能和我講一講德瑪西亞緘默人和世界符文之間的關係。”
“你想要了解歷史?”伊諾所提出的要求讓瑞茲忍不住挑了挑眉頭,“現在這個時候,對故紙堆裡那些過去感興趣的人可不多見。”
“知道過去才能看清未來,我的老師總這麼說。”伊諾理所當然地解釋道,“而且,作爲緘默人的一員,我也很在意那段哪怕緘默人秘藏典籍都不願意記錄的歷史。”
“你應該已經都猜到了吧。”瑞茲將卷軸背在了身後,難得露出了一絲微笑,“那些德瑪西亞人,他們找到了一枚世界符文的碎片,利用它想要完美實現一部嚴苛的法典,結果幾乎導致了符文之力的失控。”
“然後你出手解決了問題。”伊諾點了點頭,“但你爲什麼將世界符文留在了德瑪西亞?”
“你爲什麼認爲是我做的,而不是我的老師或者更早的前輩?”瑞茲反問道,“還有,你似乎認爲世界符文不應該留在德瑪西亞?”
“登峰之人對永恆自然別有理解。”伊諾用理所當然地語氣說道,“至於爲什麼我認爲世界符文不應該留在德瑪西亞……自然是因爲世界符文危險而難以控制。”
“……”
瑞茲沉默地看着伊諾,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願意幫助當時的德瑪西亞解決問題,自然是不希望看見世界符文如同符文戰爭的時候一樣,肆意破壞符文之地,但這樣的話,留在緘默人手裡的世界符文就註定了是一個隱患。”
“所以你認爲我應該怎麼做呢?”瑞茲笑着問道,“曉以大義,然後收走他們的世界符文?”
伊諾沒有說話,而是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瑞茲靠在一棵符文樹上,難得發出了爽朗的笑聲,“說得好啊!”
伊諾疑惑地看着瑞茲。
“我就是這麼做的。”笑過之後,瑞茲這才繼續解釋,“那些緘默人的秘藏之中,並沒有一枚世界符文。”
“沒有世界符文?我分明感覺到……”
“感覺到秘藏室極其危險,其中似乎就藏着一枚世界符文,對麼?”瑞茲搖了搖頭,“甚至緘默人的元老還可以使用世界符文的力量。”
伊諾點頭。
“那是一份妥協而已。”瑞茲再次搖頭,“危險的符文不應該落在無法掌握它的凡人手中,那不僅會傷人,也會傷己——我用了一點小小的手段,將世界符文的迴響留在了那裡,放心吧,德瑪西亞雄都的地下沒有藏着一枚世界符文。”
“可是,凌奶奶前幾天分明被世界符文的力量所引誘,幾乎陷入了瘋狂。”伊諾眯起了眼睛,眼中出現了幾分懷疑,“我可不認爲如果僅僅是世界符文的迴響,就足以讓凌奶奶失去理智。”
“……”
聽伊諾這麼說,瑞茲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如果換一個人做出這樣的判斷,瑞茲可能並不會太過相信——沒有接觸過世界符文力量的人,很難真正明白世界符文所帶給人的驚人誘惑,它激發起來的,是發自內心的對力量的渴望。
只要是對力量有所渴望之人,無論他渴求力量的原因是什麼,都會不可避免地受到世界符文的引誘。
但伊諾不一樣,伊諾是瑞茲見過的,最爲清醒的人之一。
如果伊諾都說引起人失去理智的不是世界符文的迴響,那恐怕德瑪西亞那邊就真的出問題了。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看看。”瑞茲當即起身,“事不宜遲,我們走我們走!”
……………………
伊諾努力地想要看一看瑞茲使用傳送法術時候的手段,但很可惜,哪怕她瞪大了眼睛,卻也只看見瑞茲背好了卷軸,身軀半蹲下來,雙手往地上一拍而已。
下一刻,湛藍色的傳送法陣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腳下,將伊諾籠罩在了其中。
再下一刻,一種近乎於扭曲的擠壓感襲來,當伊諾再次恢復了意識的時候,她已經身處緘默人基地秘藏室的門外了。
這就沒了?
空間魔法使用起來這麼簡單的嘛?
不過,在回過神來之後,她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也是,魔法其實也沒有那麼困難——自己製造冰牆,其實也不過雙手往地上一拍麼?
主要是卡爾亞老師將空間魔法說得太過玄妙,而模擬訓練的世界又比較特殊,這才讓自己有了不切實際的期待。
雖然瑞茲的那個卷軸的確有些出人意料,但現在看來,自己似乎有些神經緊張了……
就在伊諾適應着傳送之後的眩暈時,瑞茲已經大步走出了傳送法陣。
“誰是凌奶奶?”他急切地問道,“凌奶奶,站出來!”
原本等待着伊諾獲得元老權限歸來的一衆緘默人懵了,不過好在大家都是見過瑞茲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凌奶奶還是站了出來。
“是我。”
“跟我來。”
瑞茲一把拉住了老太太,就要帶着她傳送去別處“私聊”,然而,就在他觸碰到凌奶奶身體的時候,這位符文法師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你的魔力不見了?”
“沒錯。”凌奶奶點了點頭,“血脈之中的力量被剝奪,全部的魔力都消耗殆盡了。”
在得知了這一點之後,瑞茲無奈地放開了她,轉而將目光看向了秘藏室的大門。
思忖片刻,瑞茲乾脆地將雙手按在了大門的左右兩側。
伴隨着一陣特殊的魔力流動,這扇在緘默人內部看來是“壓根就無法打開”的門,奇妙地打開了。
“伊諾,你跟我一起。”瑞茲轉回身招呼道,“其他人,都待在門外,絕對禁止進入!”
衆多緘默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不知道這是爲什麼,但最終只能點頭稱是。
下一刻,瑞茲帶着伊諾,終於大步流星地進入了緘默人的秘藏室。
秘藏室內沒有照明設施,入眼之處一片晦暗。
隨着越來越遠離入口,伊諾的視野之中,很快就只剩下了走在自己面前的這個渾身閃爍着奧術微光的光頭。
“要照明麼?”
雖然伊諾曾經在暗影界穿行,對黑暗也算適應,但此時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最好不要。”瑞茲低聲回答道,“不要干擾了這裡的魔力流動……”
說話間,在兩人的前方,如星象倒影在水面之中的光點終於亮起,不遠處,一枚看起來綠瑩瑩的“石頭”正靜悄悄地懸浮在伊諾和瑞茲的面前。
“這是世界符文的迴響麼?”伊諾一面強壓心底的悸動,一面開口問道,“你確定這不是一枚世界符文?”
瑞茲閉口不言,而是再次解下了背後的卷軸,用行動肯定了伊諾的判斷。
爲了避免自己真的被世界符文的力量所引誘,也爲了避免自己對瑞茲造成干擾,伊諾果斷後退,遠遠地站開到了一邊。
而眼見着伊諾離開的瑞茲似乎也微微鬆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加快了幾分——在卷軸張開之後,驚人的奧術能量再次涌動了起來,而半空中懸浮着的那一枚世界符文彷彿感知到了危險一般,開始想要“逃跑”。
瑞茲自然不會讓這枚世界符文逃掉,聚集在他掌心之中驚人的奧術能量被聚集起來,如同之前封印布蘭德一般成爲了一座奧術囚籠,圓柱形的囚籠完美地將這枚世界符文籠罩其中,讓這枚似乎要逃竄的世界符文逃無可逃。
隨着瑞茲穩固封印,原本就看起來亦真亦幻的世界符文更加縹緲了幾分——和他曾經封印過的世界符文不同,這一枚世界符文彷彿沒有實體一般,乍看上去還真和符文迴響一樣!
看着被自己暫時封印起來的世界符文,瑞茲蒼老的臉上沒有一絲欣慰,反而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這枚世界符文……是從哪來的?
瑞茲不敢貿然感受其中的力量,但他可以肯定,曾經被德瑪西亞人得到的那枚世界符文,已經被自己好好地收起來了,在不久之前他還專門檢查過的!
秘藏室大門的禁制也是完好的,當初瑞茲所親手設下的禁制中,魔力迴路完全是他自己專門佈置的,除了瑞茲沒人知道打開那扇門的方式。
所以,這一枚世界符文,完全就是自己誕生的!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世界符文是會自然誕生,還是會依託於符文迴響誕生——如果是後者還好,頂多瑞茲稍微辛苦一點,在處理世界符文的問題時連通世界符文的迴響一起處理。
但如果是前者……
雖然腦袋上早就沒有了頭髮,但此時符文法師依舊感覺到一陣頭皮發麻。
無論原因是什麼,瑞茲都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更重了幾分。
一個人奔波在符文之地的各個地方,收納和封印世界符文已經很辛苦了,現在還要考慮符文迴響、警惕新符文的誕生。
哪怕鐵人一般的瑞茲,也是會累的。
然後,就在瑞茲稍微心神一恍惚的時候,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悄然涌上了心頭,封印之中的世界符文微微閃爍,似乎在表達“自己願意陪伴瑞茲”的渴望。
意識到了這一點,瑞茲整個人瞬間清醒,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給這枚特殊的世界符文加了三重封印。
然後,在他確認了封印穩固、隔絕了世界符文的氣息之後,一箇舊時已有過、但被無奈打消的念頭,再次爬上了瑞茲的心頭。
“也許,自己需要一個徒弟了——不僅爲了幫助自己一起封印和收集世界符文,也是爲了讓自己在有朝一日堅持不住的時候,給自己一個體面的結束。”
這樣想着,瑞茲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終於落在了伊諾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