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也顧不上想別的了,兩個出口都有兇險,只能賭一把,從其中的一個出口往外衝了。
只是……頭一次得到了光是遇到陷阱,卻沒看見真兇出現的經驗。
這個設陷阱的,可真夠低調的。要等獵物死了再出來“收貨”麼。
程恪習慣性的將我護在了身後,一雙桃花大眼望向了通往深潭之中的那個蜘蛛網。低低的說道:“肉身太歲的毒氣你絕對經受不住,咱們從骨殖蜘蛛這裡走。”
“這裡,好辦嗎?”役妖吐亡。
“嗯。”程恪應了一聲,修長的手指頭在那蜘蛛網上滑過去,一道陰氣便這樣的留在了蜘蛛網上。
蜘蛛網上愣一看是空的,但是靠近了,就能觀察到,上面原來是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小蜘蛛!小蜘蛛蠕蠕而動,像是誰碰就給誰來一口。
不過萬幸,看來雖然那蜘蛛網有毒,對鬼倒是沒什麼傷害。
剛纔的那肉身太歲也是一樣。要擋的,只是身爲凡人的我。
一個挺彆扭的感覺襲上了心頭,難道那個知根知底的對方,只想着坑我,倒是沒有傷害程恪的意思?
程恪的桃花大眼沉沉的,這個時候,那個蜘蛛網上已經出現了一個由陰氣組成的奇怪圖形,有點像是扭曲了的的太極八卦陣。
接着,程恪擡起了手,順着那個圖形,青白色的火焰一下子着了起來,龐大的蜘蛛網看上去像是從中間開了一朵絢麗的花。滴滴答答的就被燒化了,可疑的液體落在了地上,居然能將地面砸出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土坑,腐蝕性堪比硫酸,果然擔得上“骨殖蜘蛛”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名號。
正在這個時候,我忽然覺得蜘蛛網顫動了一下, 好像是哪裡有一股子力道正在微微的牽扯着那個蜘蛛網。
誰在?
程恪當然也看見了,側了頭望過去,低低的說道:“在那裡。”
說着,握住了我的手。道:“看看到底是誰。”
我趕緊點點頭,可正在這個時候,那個蜘蛛網上的火光一下子“哄”的變大了,衝着我們兩個人就攏了過去。
程恪怕那火傷到了我,頎長的身形立刻擋在了我前面,厲聲說道:“陸蕎,往後面退!”
我趕緊就跳到了後面去,卻正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窩在了蜘蛛網的一側,像是在操控蜘蛛網一樣!
怕程恪將蜘蛛網給破壞了,要出陰招?
我想也沒想,咬開手就潛了過去,預備着給對方來個出其不意,同時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夠膽子。要在我們擺脫長生功敗垂成的時候,出來搗亂!
程恪還在我前面擋着,一回頭看我要追,大聲說道:“給我回來!”
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能回去!
結果那個黑影子見我追過來,一撒手就跑了。
夠賊的啊!眼看着程恪還被困在蜘蛛網前面,我一咬牙就追上去了:“給我站住!”
那個身影自然不會聽我的,越跑越快,跟個鬼魅一樣,奔着甬道就過去了。
要是給他(她)跑到了甬道里面去的話,那裡還有剛纔吹過去的毒氣在等着我,我就沒法子追他(她)了!
想到了這裡,我一矮身,腳下用力,一下子就奔着那個身影撲了過去:“叫你站住,你沒聽見麼!”
因爲是拼盡了全力,也因爲運氣好,我居然真的就撲到了那個人身上去了!
那個人掙扎了一下,反手要將我推開好掙扎出來,但是機智的我早已看穿了他(她)的預謀,先將他(她)的手給按住了。
趁着這個機會,我已經將身下的人給看清楚了,瘦小枯乾,身上蒙着怪里怪氣的一個陳舊破布,像是才從哪個垃圾堆旁的流浪漢身上剝下來的,還帶着一種不太好聞的複雜味道。
而被我給按住了的,他(她)那乾枯的手上,戴着一個戒指。
那個戒指上面,清清楚楚是由七寶石鑲嵌出來的菖蒲花造型!
也就是說,跟之前拉了我一把,在我手上還留下了指痕的那個形狀是一模一樣!
毫無疑問,就是前幾次看見的那個披着獸皮斗篷的人!
我心裡一顫,終於,現了真身!
“我知道你,”我嚥了一下口水,說道:“你就是那個披着獸皮斗篷的人,我也知道,初陽道長和貓古神,都是聽你的令行動的,於我,於長生,於程恪,都跟你有脫不開的關係,是不是?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做了這一切,究竟爲什麼?”
身下的那個人一怔,像是下了決心,一股子凌厲非常的陰氣從他(她)身上就鋒銳的衝着我襲了過來,我這種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的,自然沒辦法跟那一道陰氣硬碰硬,手腕一撐,先將自己給架了起來,但還是沒能躲閃過去,被那個陰氣生生的跟大風掀塑料袋一樣,毫無懸念的掀翻了。
疼……往後重重的一跌,跟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這一摔不要緊,後背立刻粘上了那肉身太歲的毒,一股子錐心剜骨一樣的感覺從後背一路透到心裡,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個身影本來趁着這個機會,蠻可以立刻從甬道之中離開,可是他(她)看到了我被自己摔在了肉身太歲上面,卻遲疑了一下, 居然停下了腳步,倒是伸手在懷裡摸出了一個什麼東西,隔着那些個肉身太歲,直接丟在了我的手裡。
我低下頭,是個小竹筒,發黃發黑,顯然使用的年頭不短了。
接着,那個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出來了自己的聲音,果然跟之前初陽道長所形容的一樣,是個明顯故意壓着嗓子發出來的怪音:“塗上。”
哎呀,我眨了眨眼睛,這不像是坑我,要是願意坑我的話,放任我在這些個毒物之中就足夠了,沒必要畫蛇添足。
更何況,這個人救我的命,已經兩次了。
擡手將那個藥膏拿出來就往背上塗,一股子藥草的氣息撲過來,十分清新好聞,還有點熟悉,像是在哪裡聞見過一樣。
而且藥效驚人,一接觸到了皮膚上,那種火辣灼心的感覺,立刻好了一半,我捂着傷口站起來,望着那個人:“這個東西挺管用,專門針對肉身太歲的特效藥?你研究的?”
那人見我好了,立刻轉了身要走,可我低低的說道:“我說, 你是菖蒲吧?”
果然,就算我的聲音不大,那個瘦小枯乾的身影像是被天雷給擊了,一下子僵立在了原地,不動了,但很快,那個怪異的聲音梗着脖子說道:“胡說什麼,不是。”
“不是……那應該怎麼說?對了,應該說是,另一半的菖蒲?”我繼續說道:“不好意思,我實在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分魂之後,還繼續沿用了之前的老名字,還是另起了新名字?”
“小聲些,我根本不是什麼菖蒲……”一霎時,那個聲音變了調,有點女性的感覺了,但很快又被壓成了那個奇怪的腔調,像是帶着幾分慌亂,同時,顯然往程恪那邊看了看,顯然是怕程恪給聽到了,咬了牙又說道:“你搞錯了。”
“我小點聲可以呀,不過,就算我小點聲,你不承認也沒有用,”我會意的壓低了聲音,想要靠近了她細說,但是這麼一動,剛好一點的傷口又開始發疼……
我皺了皺眉頭,故作輕鬆的說道:“剛纔那個藥膏的味道,我聞得出來,是你身上的味道,是……菖蒲花的味道!在程恪的記憶裡面有,在你那具身體上面有,我的鼻子,絕對不可能聞錯了。”
“這只是……”那個怪人像是沒想到,有點猝不及防,沉寂了一下,想着找個藉口給自己開脫:“巧合!”
“別跟我說什麼巧合,要說巧合,那巧合的也太多了,這又不是寫小說!”
“陸蕎!” 正在這個時候,程恪已經將那個蜘蛛網給掙脫了,衝着我就過來了:“你給我回來!”
對了,現在那個怪人在甬道之中所處的角度,對程恪來說是在一個盲區裡面,剛好看不到!
怪人見狀,立刻轉了身就往裡面逃。
眼看着就要將事情問出來了,我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去!
心一橫,也沒管程恪,拔腿跳過了那些個肉身太歲就往甬道里面追了過去,但是我的腿剛到了甬道里面,就聽見身後“嘩啦”一聲響,甬道口一震,又被碎石塊堵上了,將程恪給攔在了外面。
“陸蕎!”外面隱隱約約,還能傳來程恪着了急的聲音,緊接着,是程恪再一次要將碎石瓦礫給破開的聲音。
甬路很黑,不遠處還有白色的毒氣,但是萬幸,怪人沒走到毒霧裡去。
她沒想着真的弄死我。
我站定了,望着面前的怪人:“你怕程恪看見你啊?”
她沒作聲,但是光是那麼靜靜的站着,莫名其妙的,就露出了一種特別悲傷的模樣來。
看上去,讓人傷感……
我的心裡不知道怎麼回事,跟看了一場悲劇電影似的,有點發澀,但還是清了清嗓子,低低的說道:“你不是說什麼巧合麼,從胭脂河邊的小廟,喚醒程恪的鑰匙,黑水潭下面的這個密室,還有很多事情,只有真正的菖蒲知道,但是卻不是我知道的那個菖蒲做的,她有不在場證明,那就只剩下分魂之後的你了。”
“分魂?”聽到了這個詞,那個怪人終於像是從泥塑木雕的造型之中醒過來,動搖了一下,奇怪的嗓音悶聲道:“分魂的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誰讓我一直打交道的,都是你們那一輩的人?”我定定的望着那個怪人,說道:“不管出於一個什麼原因,你救我的命救了兩次,我就要謝謝你。”
那個怪人沒有應聲,像是在遲疑一樣,半晌,才說道:“我也……”
“大概覺得,你有點對不起我?”我坦然的望着他:“把本來一點關係也扯不上的我拖下水來?”
怪人重新擡起了頭來,挺認真的望着我:“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這怎麼說呢……”我也挺認真的望着那個怪人:“該知道的是知道的差不多了,可是不該知道的,還是一點也不明白,就比如說,我到底爲什麼會被拖下水來。”
怪人沒吱聲。
我的眼光從那乾枯的手上一掃而過,心裡更疑惑了,她是跟之前的澍玉道長一樣,因爲過不去自己心理年齡的那個坎兒爲身體化了妝,還是真的老了?
之前,我就是爲了這個猶豫着不敢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而她給我的那個藥膏,才敦促我賭一把,想不到,倒是賭贏了。
“我是迫不得已。”怪人終於沒有壓着嗓子,而是露出了本來的聲音,聽上去,居然真的十分滄桑,絕對是個老年女人的聲音!
別的能作假,可是這麼自然的聲音,根本沒法子作假!
“迫不得已?”我苦笑了一下:“你問問跟長生有關的每一個人,看看誰不是迫不得已!”
“正是因爲長生造成了這麼多的事情,我纔不得不將你也給牽扯進來!”那個怪人的聲音雖然苦澀,卻是真的非常誠摯:“確實,我是對不起你,可是,在這個輪迴之中……”
“因爲八字和血緣,我是最好的人選,是不是?”我接着說道:“甚至,連我的長相,都碰了巧跟菖蒲有七分相似,拿來當個備胎,確實合適,可是畢竟,我並不是菖蒲,菖蒲只有一個。”
她那瘦小的身材微微顫抖了一下:“一開始是這樣,但後來不是了……”
“所以,你是不是能告訴我,我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能讓我成爲打開程恪封印的鑰匙?”我停頓了一下:“祖姑奶奶。”
“我……”終於,她開了口:“你身上的那個血緣和八字,當然是很重要的原因,所以,我才挑中了你,在你身上,加了只有我纔有的東西,而程恪跟我的約定,就是由這個爲信物達成的。”
“東西……”我擰起了眉頭來,我身上,添了什麼東西了?我怎麼一直也不知道?等一下,忽然一個大膽的念頭襲上了心頭來:“難不成,你當時將自己的魂魄加在了我身上……”
怪人點了點頭:“你放心,只在你進入那個廟宇裡面的一時半刻,我就離開了。”
上身……但是一種非常高級的上身,怎麼說呢,讓自己雖然照着對方的意思做了,卻完全沒想到,自己身上多了不屬於自己的魂魄!
我說我那天爲什麼突然心血來潮,要給程恪那個髒兮兮的神像去擦臉呢!還沒事幹去摳神像上的那個怪東西,要擱在平常,我絕對不會去做那種沒必要的事情呀!
原來……被影響了……
而程恪也因爲那個魂魄的存在,封印的解開,錯以爲是菖蒲親自趕來,醒了……
“知道了羅程守找到了我的身體,我當然不能任由長生落在了他的手裡!”怪人繼續說道:“我好不容易在這個輪迴之中找到這個你,哪裡那裡都合適代替我的你,所以就算你跟事情本來是沒關係的,我卻不得不將你也給牽連了進來…… ”
我嚥了一下口水:“爲什麼……爲什麼你不親自去喚醒他呢?你們之間,不是有約定麼?他一直等了你百十年,你怎麼能騙他?”
“騙他?”怪人的聲音是說不出的悲愴:“我分了魂之後的這個模樣,要怎麼去見他……”
說着,怪人終於將身上舍不得拿下來的遮擋物放下來了。
一個老太太。
而且,跟劉老太太和四姑姥姥的那種英姿颯爽完全不同,這個老太太是個滿臉皺紋,頭髮稀疏,雙眼渾濁,皮膚鬆弛的模樣。
老態龍鍾到了讓人想攙扶一把。
就算她之前的行動上來看,她還是敏捷的,可是這個外貌……像是百歲以上的老人……
她張了張嘴,一口殘損不全的牙齒露出來,努力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來,可是那個笑容,是苦過了黃連的一個苦笑:“是不是……很可怕?”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搖搖頭:“並沒有!”
“可是,跟你看見過的我相比呢?”
天壤之別,跟那個光彩照人,美若天仙的菖蒲,當然是判若兩人!
“我現在,畢竟是個活死人。”老太太那雙乾枯的手不由自主的在打顫。
“這就是分魂的結果?”我吸了一口氣,問道:“當年,你爲什麼一定要分魂?”
“因爲懊悔,因爲,對程恪的懊悔。”老太太側着耳朵,聽程恪破門的聲音,滿臉是個懷念:“當初他爲了我,跟現在爲了你一樣,什麼都肯做,可惜……可惜我總不懂得,當然,現在後悔也來不及,所以,那些沒必要的東西,我不要了。”
“你不會是……”
“年輕的時候,顧慮到的東西總是太多,沒必要的多。”老太太說道:“我要名望,貪圖別人對我的好,對自己的慾望,沒有一點節制,總想着,我是有資本去兩全其美的,可是卻沒想到……”
我都知道,她所說的這一切,我全都知道。
“天資和美貌,都是好東西,可是有時候這些個好東西,卻偏偏不一定能帶來好事。”老太太自嘲似的說道:“我總以爲,我想要的,就全可以到手,所以甚至自己,也被別人給利用了,人啊,總是這樣,必須要等到失去,才知道什麼對自己來說是最重要的。”
“誰沒有年少氣盛的時候,”我勉強說道:“這個,很正常……”
“所以,有些沒必要的慾望,我就想方設法的給翦除了,翦除了之後,再埋葬了,就一了百了了,”老太太嘆了口氣:“可惜,禍害終究是禍害,到底還是沉渣泛起了。”
所以,纔會去陰間想法子將魂魄給分開,這樣的話……
我說道:“你打算着,根本不去喚醒程恪,而是就讓程恪和長生那樣沉睡過去,自己在玄陰地守護着麼……”
“要不然的話,長生的事情,潭深鎮和羅家,都不會就此結束,而程恪麼,其實先前心灰意冷,根本也不想繼續活下去了,”老太太悽然一笑:“我能贖罪的,只有幫着程恪,達成了那個一眠不醒的願望而已。”
“所以,你爲了長生消失,一定要‘死’,爲了讓這個‘死’公之於衆,你要將自己的屍體拿出來,好讓潭深鎮的人徹底對你死心……你知道,他們不會接受你的屍體的,”我什麼都明白了:“將……將屍體,埋在了楊家養屍地的,是你自己……”
“我要是不那麼愛惜自己的身體,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了……”老太太搖了搖頭:“當然,現在就算後悔,也晚了。”
“你跟程恪之間,更改了的約定,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吸了一口氣:“那……你爲什麼不告訴芙蓉呢?她將你翦除的那一部分給找回來了!如果她沒有這麼做,那一切,也許根本也不是這個樣子……”
“我不想去見芙蓉,也不想把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事情告訴她。”老太太喃喃的說道:“這跟我不敢去見程恪的心理,是一模一樣的吧,可惜……我給她的信,她並不相信,不過也好,於她來說,那個死,終於算得上是個解脫了。”
曾經那樣的風華絕代,卻變成了這樣的老態龍鍾,美人最受不了的,應該就是美人遲暮……
對了……蛻皮也是在經歷了更換身體的苦痛之後,逃離了碧落門吧?血染喜堂的時候,並沒有看見本來應該出現在菖蒲身邊的她。
菖蒲果然是很決絕的,她寧願割裂了那個自己,也要……
可是我所知道的,那個時候的菖蒲,有自私,有貪慾的菖蒲,是個完整的菖蒲啊!那纔是真真正正的菖蒲!
“那……”我望着老太太:“你現在又是爲了什麼,要在這裡設下陷阱來坑我們?封印長生對你來說,應該是最好的解脫了吧?”來自陰間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