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我坐起來,徹底凌亂了,趕緊就起身:“醫生,到底怎麼了?”
誰知那兩個醫生也許太慌張了,說話也顫了:“你等着……你先在這裡等着……”
說着。居然就出去了
我當然要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追到了門口,卻看見在和兩個醫生行色匆匆。步伐不穩正要往一個辦公室裡趕過去,但是忽然被程恪那個頎長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我心下一寒,程恪想做什麼?
而那兩個醫生本來匆匆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我跑了過去,程恪回頭看見了我,薄脣一勾,露出來一個微笑:“陸蕎,醫生說你身體一切正常,可能有點受涼,調理調理就可以。”
“什麼?”我轉頭望着兩個醫生,問道:“醫生,剛纔是怎麼回事啊?”
可是剛纔還驚恐萬狀的兩個醫生突然跟變了一幅面孔似得,滿臉的和藹可親:“多喝熱水,月經紊亂很常見。”
“月經紊亂?”我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動起來,也就是沒懷孕的意思
可是剛纔兩個醫生的反應實在奇怪,我小心翼翼的問道:“醫生。除了這個,我還有沒有什麼別的問題,剛纔你們,又在b超裡看見了什麼?”
“沒看見什麼啊!”沒想到兩個醫生卻矢口否認,以一種僵硬的笑臉對我回答道:“檢測結果很正常,你可能精神太緊張了。放鬆一下心情就好。”
怎麼可能是精神過敏?剛纔兩個醫生的那個模樣,總不會是裝出來當愚人節耍我的呀!他們怎麼可以這樣,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還想再問,但是程恪已經牽上了我的手,以一種十分有教養的姿態跟兩個醫生道了謝,兩個醫生也有禮的點點頭。我卻怎麼看,怎麼覺得兩個醫生笑是笑了,卻笑得僵硬,動也動了,卻動的不自然?
連眼珠子也沒有轉動,像是……兩個被人操控的偶人……
“程恪……”
程恪擁着我的腰。微微一笑:“我在。”
我知道,程恪,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他剛纔在兩個醫生面前,出現的倒是挺巧的,會不會……
“陸蕎!”正這會兒,一個清澈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一回頭,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倒是在醫院樓梯拐角的地方,碰到了李明朗和初陽道長
李明朗臉色好了很多,更顯得眉目如畫,不過頎長脖頸下的領口,還能看出來身上包着的紗布,看樣子他是要出院了。
兩下里一見面,初陽道長是個神魂俱裂的樣子,趕緊就往李明朗身後縮,而李明朗明亮的一雙大眼睛,早對上了我和程恪。
程恪看上去神態自若,眼睛裡的神色卻是劍拔弩張,摟着我腰的手也更緊了。
李明朗的目光落在了程恪的手上,頓了一頓,把視線避開了,望着我,露出一個乾乾淨淨的笑容:“你怎麼也來醫院了?”
“我……”我哪好意思是說來看大姨媽的,就也回了一個笑:“沒什麼,就是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你的傷,怎麼樣了?”
“好多了,”李明朗下了樓梯,站在了我身邊,他比我高一頭,倒是跟程恪身高相仿,大眼睛掃着程恪的神色,莫名其妙帶着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挑釁,但轉瞬就好教養的壓下去了,只看着我說道:“上次真的多虧你。”
“可別這麼說……”我兩手亂搖:“本來也是一場誤會,誰都不想出那種事情的,我還想說個抱歉呢。”
初陽道長畏畏縮縮的跟下來,表情十分明顯的寫着“虛僞”兩個字,我假裝沒看出來。
“所以,我……”李明朗微微一笑,還想說話,程恪倒是冷冷的接過了話茬來,還是上次見到李明朗的時候,那種不屑的表情:“我們還很忙,沒有什麼時間來敘舊,再說,跟你們也沒有什麼舊好敘的,兩位道長,有緣再見。”
李明朗一看就是個挺驕傲的人,話說了只一半,自然有點不甘心:“我只是和陸蕎說話,並沒有跟你說話。”
“跟陸蕎?”程恪揚起了下巴來,還是十分看不起人似的:“你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只不過是跟着陸蕎的鬼,我跟她的事情,也沒必要讓你知道。”李明朗一看就是年少氣盛,總有點鋒芒畢露,而程恪那個邪氣的性子,更是讓人難測深淺,看着這個樣子,簡直要電光火石,擦槍走火,火冒三丈……
呸,哪裡還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生怕再出點什麼幺蛾子,最後還得連累我自己收拾殘局,這一陣子,我真的恨不得遇事就躲,俗話說柿子要撿軟的捏,我不敢得罪跟我朝夕相處的程恪,只好挺抱歉的跟李明朗說道:“我們,真的有點急事,不好意思了。”
李明朗一怔,還要說什麼,我假裝沒察覺出來,趕緊把程恪拖走了。
程恪走的很不樂意,看那個樣子八成還是要打一架才高興,所以很有點失望的樣子。
明明看上去內斂又邪性,怎麼今天,倒是幼稚了起來?
男鬼心,海底針。
才轉過身去,倒是聽見初陽道長壓低了聲音,說道:“明朗,我勸你可千萬不要跟他們有什麼來往,那個厲鬼不好惹不說,反倒是那個女的,印堂發黑,明顯的時運走低晦氣相。誰沾上誰倒黴。”
唉……我心底嘆一口氣,這個時運走低,什麼時候能過去?
李明朗還沒有答話,程恪卻逮到機會似的森然一笑,我只聽見“哄”的一聲,那牆上的應急燈忽然給掉下來了,我回頭一看,不偏不倚,正墜到了初陽道長的腦袋上,他手遮着腦袋,血殷殷的從指縫裡面流出來,顯然傷的不輕。
“哎呀……”
“師哥,你沒事吧?”
我當然知道,應急燈哪有那麼容易掉下來的,趕緊加快了步伐,把程恪拖走了。
李明朗跟程恪,雖然各自掩飾的很好,實質上卻好像兩隻鬥雞,一見面,彷彿隨時都能掐起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生犯相?下次可最好不要讓這兩個人見面了。
正胡思亂想着,手機響了起來,我拿出來一看,是一條微信,來自……李明朗?
不知道誰選的角度,李明朗的頭像雖然是本人,卻比本人難看好多。
有點做賊心虛似的,我避開了程恪偷偷一看,心一下子沉了,只見那個微信上說的是:“剛纔我是想告訴你,你身上,除了你的程恪之外,還帶着其他可疑的靈體,萬事小心,遇上了什麼需要我的事情,隨時聯繫我。”
我心裡倏然一動,到現在,我還是疑惑,在黑霸幫的時候,我到底是怎麼想起來“貝母”的?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好像,有什麼東西,如影隨形,卻是看不見摸不着的。
難道,又是想吃陰氣的怪東西嗎?還是……跟程恪說的一樣,放出陰蝨害我的,專殺養鬼師的人?
“怎麼了?”一股涼氣靠了過來,程恪清越的聲音附在我耳邊,低低的問了一句。
“沒事。”我下意識的就把手機放在了兜裡,說道:“垃圾廣告。”
程恪桃花大眼閃爍了一下:“好,你說,我就信。”
我一愣:“那,我騙你怎麼辦?”
“騙我,就說明還在乎我。”程恪桃花大眼裡像是瀰漫過了一股風雪:“我最怕的,是你連騙也懶得騙我。”
這話說的悽楚,讓人微微心疼,像是被紮了一針,出了一管子血。
爲什麼,我總覺得,他說的話,我在哪裡聽過?
“叮……”才把手機塞進兜裡,它就又不甘寂寞的響了起來,這次拿出來,是我媽的電話,她和我爸前幾天出國旅遊去了,現在漫遊話費應該很貴,奇怪,我媽那個精打細算的性格,怎麼可能會直接打過來?
我接了,只聽我媽的聲音裡鼻音重重的,像是哭過了:“陸蕎,你在哪呢?”
我心虛,哪敢把自己查大姨媽的事情說出來:“在外面,溜達呢……媽,您怎麼啦?是不是又跟我爸吵架了?您上次不是還說打是親罵是愛喜歡不來用腳踹嗎?這次是不是我爸佔了上風啊!”
“臭孩子,胡說八道什麼,”我媽說道:“你爸有惹你媽的本事嗎?你也太看得起那個老東西了。”
我心一下就緊了:“那,出什麼事了?”
“你二舅媽剛打了電話來,”我媽重重的抽了一下鼻子:“你二舅家的表妹露露,沒了……”
“什麼?”我只覺得一盆冷水兜頭兜腦的淋下來,整個人一下子就愣住了,聲音忍不住也大了起來,引得旁邊的人全側目看着我,可我也顧不上了:“露露不是才大學畢業嗎?怎麼會沒了?媽,您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
電話那頭,我媽的聲音早顫了,像是強忍着嚎啕大哭的衝動:“誰不想是錯了?可是那孩子……真沒了,你趕緊先回姥姥家去,我和你爸,也會盡快回去的。”
“這怎麼可能……”我忙問道:“怎麼沒的?”
“那孩子一時想不開,喝了農藥……”我媽重重的擦了擦鼻涕,嗓子發啞:“別問那麼多了,親戚們全到了,你也快點,姥姥家那邊人口不多,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正需要人手,你趕緊去,該給錢給錢,該出力出力。”
想不開?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掛的電話,只覺得手一直在顫。
姥姥家是不算近,我也確實很久沒回去了,但露露是在玉寧上的大學,所以我們一直有聯繫,她說畢業後要留在玉寧工作,我還邀她到時候一起住來着,怎麼短短一段時間沒消息,她會自殺?
“姥姥家在哪裡?”程恪早聽見了,臉色冷峻下來:“我陪你回去。”
“在城郊,叫潭深鎮。”我心亂如麻的答道:“地方小,也許你不知道。”
程恪的桃花大眼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潭深鎮………”
“嗯?”我擰起眉頭來:“怎麼了?”
“就跟景德鎮出瓷器,蘇州出桂花糖一樣。”程恪說道:“潭深鎮,出養鬼師。”
“什麼?”我愣住了:“我怎麼不知道?”
“天下這麼大,哪能什麼都知道。”程恪微微一笑:“我知道就夠了。”
程恪這麼一說,腦海裡面,像是隔着千山萬水的久遠記憶忽然像是走馬燈的畫片一樣,一篇一篇的翻動了起來,多少年,沒去姥姥家了……
小學的時候,偶爾暑假會過去姥姥家裡住,但是之後就再也沒去過了,隱隱約約的,想起來了村裡,有很多城裡沒有的禁忌。
晚上九點之後不許出門,上廁所的時候不許擡頭,村子裡有人結婚的時候,不許孕婦和屬龍的人蔘加,睡覺的時候,鞋子頭部一定要對着門口……
而且那裡的人,病了從來不去醫院,而是用奇怪的偏方醫治。
比如有一次我病了,高燒不退,看什麼東西都跟萬花筒一樣,卻沒人送我去看醫生,是姥姥拿着一根針,一邊喃喃說着什麼,一邊挑破了我胸口,擠出了很多黑血,之後,就好了。
小時候不覺得怎麼樣,只認爲什麼都理所當然,以爲就是老人的忌諱多,現在程恪這一提,莫名其妙的,我背後發起了涼
原來我自己,竟然離着養鬼師這個神秘的職業,那樣近?
那,我姥姥一家難道也……
無論如何,因爲露露,也還是一定要回去的,坐在車上,我望着車窗外面飛快流溯過去的風景,腦子裡也飛快流溯了舊時光的記憶。
我記得潭深鎮後面的大山,大山上有野杏子和野桑葚,我和露露一起去摘,那野桑葚的汁水掉在衣裳上就洗不掉,爲着這個,還捱了罵。
明明我比較大,可是被姥姥罵的,卻總是露露:“你姐是城裡來的,哪知道這麼多?你天天山上來山上去的,就不知道吭一聲?”
我和露露都知道姥姥也只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沒存心跟我們爲難。
那會兒真好……
後來,也忘記了爲什麼原因,就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小鎮子上了。
露露她,究竟爲什麼想不開?明明,是那樣一個開朗愛笑的孩子……這樣想着,在車窗外面灌進來那暖熏熏的風裡,我流下了眼淚來。
程恪把我的頭撥到了他肩膀上,聲音沉沉的:“很多事情,生死有命。”
我沒有開口,閉上了眼睛,程恪冰冷修長的手指擦掉了我的眼淚,昏昏沉沉的,我跌進了夢裡。
像是一片猩紅的殘陽之中,露露叫着笑着,往被殘陽染紅的麥田裡面跑,我氣喘吁吁地在後面追,可是,半人高的麥田裡忽然拔地而起了許多慘白的手臂,把露露拖了進去
“姐!姐!”露露的呼叫聲淒厲,我不顧一切,跑到了麥田裡要救她,可是,撥來撥去,什麼也找不到!系池吐弟。
忽然腳下一涼,一隻手從地下伸出來,握住了我的腳腕
一聲尖叫憋在了嗓子裡面,猛地睜開眼睛,身上一陣發冷,原來,是早陷在了程恪的懷裡。
程恪長長的睫毛在夕陽下閃動着,桃花大眼璀璨的像是映出了一場夢:“做噩夢了?我在,我一直都在。”
我第一次,對程恪的存在,產生了一種“幸好”的感覺。
又被糖衣炮彈砸中了吧。我這麼意志不堅定的人,真是活該被砸中,不,砸死也活該。
可是露露的事情一浮上了心頭,我就又覺得沉重壓人,沒有心情多想了,車也已經轉過了一大片荒涼的柳樹林子,到了一個土坡下面,停下了。
這條路緩緩的通上去,偌大的土坡上只有一個土不土洋不洋,風格稱得上城鄉結合的三層小樓,小樓門口掛着招魂幡,門上拴着白花,我打聽好了,就是二舅家。
我和程恪下了車,這會已經跟夢裡一樣,是殘陽如血的時候,柳樹林子的枝幹在落日餘暉裡被風吹的羣魔亂舞,像是一隻只要伸出去抓人的怪手。
非常明顯,這裡,瀰漫着在小區鬼宅,和蠟像館裡相似的厚重陰氣,而且,比那兩個地方還要深重,簡直壓迫的人喘不過氣來。
程恪的神色,倒是居然有些動容,連步伐,居然也是輕車熟路的。
“你,是不是來過這裡?”我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程恪望着那高高的土坡,皺起了英挺的眉頭:“很多事情過去太久,記不得。”
到了坡上,我剛要敲門,心有靈犀似的,幾根枯槁的手指頭從門縫裡一拉,那漆成了血色的大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我心裡一個突,一張慘白的臉正撲在我眼前,是個中年婦女,一腦袋蓬頭,兩隻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嘴上卻還是猩紅的,聲音十分粗啞,盯着我和程恪,還帶着點神經質似的防備:“你們是誰?要幹嘛?”
我愣了一愣,不禁嚇了一跳,不仔細看還真沒看出來,這……不是當年最喜歡打扮的二舅媽嗎?
二舅媽當年堪稱是潭深鎮的一枝花,可是現在……歲月無情。
我往後退了退,答道:“二舅媽,我是陸蕎。”
“陸蕎?”二舅媽盯着我,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眉花眼笑的讓我猝不及防:“你是陸蕎啊?多少年沒見了,成了大姑娘了!”
“是啊,”我點了點頭,有點悲從中來:“我應該勤來幾次的,露露她這一次跟我們天人永隔,實在是……”
“這是誰啊?”二舅媽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話,到時看到了程恪。
“我叫程恪。”程恪十分有禮的點了點頭:“是陸蕎的男朋友。”
“哎呀,原來是男朋友?可是帥,帥!”二舅媽一張抹布似的臉這又左搖右晃的瞧起了程恪來;“好啊,好……嘿嘿嘿……”
我疑惑了起來,二舅媽現如今身瘦骨嶙峋的身體總手舞足蹈似的,不知道哪裡,透出來一股子異樣來,死了自己的女兒,明明該痛不欲生的,怎麼我看着她,還像是眼角眉梢,帶着點喜色。
簡直像是打擊受的太大,精神錯亂了。
“二舅媽,露露究竟是爲什麼想不開……”我還沒說完,二舅媽先十分熱絡的抓牢了我的手,把我往裡面拖:“你先進來,我的兒……”
我沒有辦法,只好跟了進去,程恪隨在了我後面,好整以暇的觀望着這個小院兒。
進了院子以後,左側是一個廂房,那廂房安着一道鐵門,只開了一條縫,我赫然發現,那縫隙後面,正藏着一雙眼睛,在骨碌碌的往外看。
“逼崽子,起開,”二舅媽也順着我的眼光看到了那一雙眼睛,上去往鐵門上就是一腳,一聲低低的慘叫之後,那眼睛就消失在大鐵門後面的陰影裡面了。
“那是誰?”我趕緊說道:“二舅媽,您會不會踢到了他了?”
“你別管。”二舅媽瞧得出來十分興奮,風風火火的拉我進去,兩排黃牙沾了猩紅了脣膏印子,還對我笑:“惦記你呀,好久不來了,我心頭想的很……”
日頭已經快沉下去了,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了這小樓的院子裡面,一口偌大的棺材噹噹正正的擱在了院子中心,像是一頭蟄伏在黑暗之中的巨獸。
棺材頭上卻掛着偌大一個五彩緞子花,不知道是個甚麼新式喪葬講究。
一衆人正寂然無聲的圍在了大棺材附近,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像是一尊尊塑像一樣,想必是來幫忙的親戚們。
可是我掃視了一遍,發現這些個來忙活事兒的親戚,我居然一個也不認識,而且他們身上穿的衣服……
簡直怪異的可以,是喪服的白麻料子,卻系成了喜服的大百花款式。
那些親戚一個個全死死的盯着我,只剩下眼睛是活動的,像是想用眼神在我臉上扎幾個窟窿似的,讓人後心一陣發涼。
我只好跟他們點點頭,順便問道:“二舅媽,我姥姥姥爺和大舅他們一家人呢?”
“哈哈哈哈哈哈……”二舅媽猛地胡亂笑起來,像是根本沒聽見我在問什麼。
我心裡越來越彆扭了。
回頭看看程恪,程恪一雙凜冽的眼睛,落在了大棺材上面。
棺材前面擺着香案,那香案上擱着整整齊齊的祭品和清香,前面還堆着整整齊齊的黃紙。
露露的一張黑白照片正放在棺材頭上,兩隻杏核眼笑的彎彎的,酒窩也若隱若現,明明是一個這樣年輕的小姑娘,怎麼就會想不開呢
喪葬的儀式,好歹我還記得一點,點上了黃紙,放在了燒火盆裡面,給露露行了禮,因爲死者爲大,我雖然是她表姐,也是跪在了香案前面,默默的流了眼淚。
家鄉風俗,弔唁的人沒有死者家人攙扶,是不能起來的,我跪了半晌,纔想起了這件事情,可是回頭再找二舅媽,卻發現二舅媽不見了。
“誒?”我有點發愣,二舅媽去哪兒了?
程恪早把我拉了起來:“哭多了傷眼睛。”
我猶豫了一下,就算二舅媽不來攙扶我,別的親戚也不應該這樣視若無睹的,可是他們還是冷着眼睛,看笑話似的看着我。
甚至,還有忍不住了似的,“撲哧”笑了一聲。
這種氛圍,哪裡像是個葬禮呢?
不對勁兒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我拿出了手機,想給姥姥家打一個電話,可是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拿下手機,才發現信號那一欄,居然什麼也沒有
什麼年代了,不至於還有覆蓋不到移動信號的地方啊
我嘆了口氣,一轉臉,看見了不知什麼時候,一個老太太正坐在棺材旁邊,一身花裡胡哨的唐裝,花白頭髮,紅光滿面,看上去挺富態的,正在拿了供桌上的水果,剝香蕉吃香蕉,一邊吃一邊吧唧嘴,穿着黑布鞋的兩隻腳,還在悠然自得的晃悠着。
人沒下葬,供品吃不得,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忌諱。
我估計這種不拘小節的老太太一般面慈心軟,我就搭訕着過去了:“姥姥,我是露露的表姐,從玉寧過來的,不常回老家,親戚們不是特別熟,失禮的地方您別見怪,不知道您是哪家的親戚?我想問問關於露露的事情。”
那個老太太望着我,笑出了一口的整齊的有點虛假的大白牙:“我不是你們家親戚喲,我是來給喜事幫忙的,嘿嘿嘿。”
“喜事?”我一下子就愣了,明明是葬禮,怎麼成了喜事了?
程恪拖我過來,說道:“陸蕎,這裡葬禮的規格,你不知道吧?”
規格?我小時候也見過辦葬禮的,甚至還和露露,跟剛纔那個老太太一樣,一起偷吃過葬禮上面的點心,印象雖然是沒法特別清楚,可大致,也就應該是這麼個樣子吧?
等一下……我忽然想起來了,潭深鎮是有一個風俗,那就是,未婚的男女,如果離世,家裡一般是不舉辦葬禮的,因爲沒成家,就還只能算是小孩子,根本沒有資格葬入祖墳,而是要跟夭折的小孩子一樣,葬在了十字路口,送他們往生,根本不會像在這裡一樣,大操大辦,請了這麼多幫忙的人
何況,在村子裡,自殺根本是一種罪孽,自殺而死的人,根本不能再跟生身父母見面,就該下葬的,所以露露的這個盛大葬禮,根本不符合潭深鎮的規矩
那些以爲早就消散在漫漫歲月裡面的塵封記憶,也不知爲什麼,今天像突然解開了面紗,在我心裡一下子清明瞭起來。
我轉過了頭,再看那個老太太,這才發現了,她身上穿着的,根本不是什麼唐裝,而是一身壽衣
殘陽下,任何東西的影子,都被拉成了長長的一片,唯獨那老太太懸空離地三尺的腳尖,是沒有影子的。
我身上一陣惡寒,怪不得,她當着這麼多人,吃死人的供品,原來……
“姐……”一個清清甜甜的聲音近在耳畔的響了起來:“你來了?”
我愣住了,那,正是露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