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現在就算是動手,也沒法子完全消滅他, 他既然能有尋找身體的本事,那殺了他,除了將真正的姥爺也一起殺死之外。根本也沒有別的意義。
而他下一個目標是在場的誰,就不好說了!
我望向了程恪,程恪一隻修長的手本來擡起來了,但顯然也想到了這些,遲疑了一下子,也就是在這一瞬的遲疑之中,姥爺身子忽然往後一倒,也陷入到了大樹之中去了。
他現在能操縱了這個大樹,自然要順着這個便利給逃出去了。
那個我藉助大樹劃在了他身上的傷,很重。
“落荒而逃了啊……” 鄧先生吸了一口氣:“但是現在也來不及去追他了,咱們趁着這個功夫,將上面的精魄給清除了!”
但是鄧先生的話音未落,整個樹洞,忽然就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剛纔好不容易停止下來的侵蝕,又重新加劇了一樣!
是姥爺……想要將我們全埋葬在了這個大樹裡面!
是啊……他不跟之前一樣對長生的下落有所忌憚。現在已經知道。長生其實是在我的身上,現在只要將我們困在大樹裡面,我們全死了,長生就可以從我的屍體上面找到!
就算我有六十年的陽壽,也架不住一個死於非命!
“來不及了,他現在就要將樹靈給弄死啊!”鄧先生一跺腳:“咱們恐怕……”
而劉老太太將耳釘給架在了身上,倔強的說道:“他想要將咱們給埋葬在了這裡,咱們就站穩了讓他埋葬麼?沒那麼簡單,衝,我也得衝出去,我絕對不會讓元華陪着我死第二次!”
平時雷厲風行的劉老太太,在這個關乎生死的時候,才終於能對耳釘流露出來了一些個溫情啊!
“咱們先想法子出去!”程恪沉沉的說道:“這個大樹,馬上就要坍塌了……它撐不住了。”
程恪身上揹着二姥爺。劉老太太架着耳釘,只有我和鄧先生是一身輕鬆的,可是就算一身輕鬆,也沒法走出去,因爲這裡像是一個廢墟,哪裡全是危險,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呼……”正在這個時候,那個震顫的聲音再一次的響了起來,我心頭一提,金天蛾!
果然,在一面側壁的裂縫之中,出現了耀眼的金色光芒,接着。那金色的光芒越來越刺眼。只聽“轟隆”一聲,那個金色的光芒徹底將側壁給打了一個粉碎,金天蛾從後面展露了巨大的翅膀!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已經是這麼個慘狀了,金天蛾還要來插一槓子!
不,不對,菖蒲不是說,金天蛾她來阻擋麼!那她現在……
“上來!”那曼妙的聲音,從金天蛾的觸角上傳了過來,我擡頭一看,只見菖蒲正高高在上的站在了金天蛾的頭上,好像金天蛾是她的坐騎一樣。
她……她把金天蛾也給降服了啊!
程恪的桃花大眼也映上了那個金天蛾的金光,他擰起了英挺的眉頭,接着轉頭看向了我們:“上去。”
“再不上來, 你們全要成了這個大樹殘骸的養料了。”菖蒲那一頭長髮從那狂亂的疾風之中高高的揚了起來,美麗的像是古代壁畫裡面的仙女一樣,而且,她臉上,居然也跟仙女一樣,帶了點悲天憫人的意思:“你們運氣好。”
我看向了樹靈,剛纔是我牽着樹靈,可是我被大樹給包裹了進去,自然也就將樹靈給丟開了,現在,那樹靈像是一具被人拋棄了的娃娃一樣,衰敗的蜷縮在了一側。
先前那白嫩的肌膚,現如今,已經是個槁木死灰的顏色了。
“樹靈成了這樣,還怎麼將長生上面的精魄給吸出來!”我望着鄧先生:“要是靈死了,那長生豈不是……”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先拉上了樹靈。”鄧先生那肥胖的身軀一溜小跑的將那個樹靈給拖住了,順着菖蒲從金天蛾上面垂下來,救生梯一樣的絲線往上攀爬:“你也快點!”
我趕緊點了點頭,也跟着上去了。
“閉上眼睛,閉上嘴。”菖蒲說道:“金天蛾身上的粉末有毒。”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來了客機上面的空姐了。
但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了,我趕緊閉上了眼睛,耳邊聽到了一陣扇動翅膀的嗡嗡聲,還有什麼東西垮塌下來的聲音,很多雜亂的東西帶着破風聲從我耳邊呼嘯而過,像是在暴風雨之中穿行一樣。
說實話,這個感覺,宛如乘上了不知道會不會在暴風雨之中沉沒的客輪一樣刺激。
不過那些個零零散散的東西沒有一絲一毫碰到了我,而鼻端還是有那個淡淡的檀香味道。
他在護着我。
轉瞬,即使沒睜開眼睛,也感受到了眼前的一陣亮光,腳下忽然一陣震顫,接着,程恪沉沉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睜開眼睛吧。”土坑華技。
我看見了初生的太陽正從被染紅了的雲層之中噴薄而出。
菖蒲站在了離着我不遠不近的地方,那個金天蛾已經不見了,地上只剩下了一層耀眼的金粉。
轉頭看向了一行同伴,也全是安然無恙,只是……二姥爺和耳釘,現在還是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的樣子。
“他們沒事吧?”
“全不好說,” 鄧先生搖搖頭,說道:“你二姥爺精氣損耗過多,元華也被吸的差不多了,能出來都是奇蹟,要看自己的意志了。”
耳釘爲什麼能死裡逃生?我這會兒從那個命懸一線的時候恢復了,冷靜了一點,才疑惑了起來。
本來,不應該啊……
“因爲,元華的那個喜羊羊娃娃。”劉老太太像是看出來了我心裡的疑惑,說道:“你四姑姥姥應該跟你說過了,他的魂魄有一部分,寄居在了那個喜羊羊裡面,而這個樹靈,只能吞噬完整的靈魂,所以元華這種殘損的靈魂,對他們來說是手捧刺蝟,無從下嘴,這才消化的慢了一些。”
這麼說來,耳釘也算得上是個因禍得福啊!
“你擔心他們也沒有用處,”劉老太太說完了,一雙銳利的眼睛掃到了我臉上:“長生的事情,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一開始,這就與我無關,結果滾來滾去,又落在了自己的手裡。
轉過頭,看見了那個大榕樹,一夕之間,從森森的繁茂,到現在的枯槁,恍恍若隔世,葉子全落光了,在地面上鋪了密密麻麻的一層。
而且,呈現出來的是一個死亡纔會有的景象。
“那個樹靈呢?”
“喏。”
鄧先生那幾乎看不出形狀來的下巴指了指自己身後,肥胖的身軀讓了讓。
哪還有什麼樹靈啊……那根本就是一截子爛木頭!
除了跟人蔘一樣,略略有些個人的形狀,其他的地方,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曾經是個少女的體態了。
我心裡滾過了一陣說不清的難受來。
劉老太太也帶了點自嘲,說道:“這麼一番折騰,還將楊瘋子和元華弄成了這個樣子,現在,就換來了這麼個結果……全都是個瞎子點燈白費蠟……”
對她來說,不值吧?畢竟,二姥爺和耳釘,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
“什麼叫瞎子點燈白費蠟,”鄧先生從程恪身上將二姥爺給放下來,說道:“這樣的沮喪,不像是菊花你的風格。”
“我有什麼風格,我就算意志多堅強,也是鐵杵磨成針了。”劉老太太嘆了口氣,一手摸了摸二姥爺,一手摸了摸耳釘:“現在,你說怎麼辦?樹靈也死了,長生上面的精魄還是沒法弄出來,不是白費蠟是什麼!”
“長生上面的精魄,我也許可以幫你們想想法子。”菖蒲忽然開了口。
我轉頭看向了菖蒲。
對了,這一次能從樹洞裡面逃出來……居然多虧了菖蒲。
我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 她會來救我。
雖然她的動機十分明顯,是先給我們一個恩惠人情,再來連本帶利的給討要回來。
就像是程恪說的一樣,菖蒲不做沒把握的事情,而且每一件事,全有自己的用意。
欠她的人情,那肯定跟欠高利貸一樣,接受的幫助越多,要償還的一定更多。
“你有法子?”鄧先生望着菖蒲,像是有點不信:“可是樹靈已經死了,難道你可以讓樹靈起死回生?”
“我並不是神仙,”菖蒲悠然的說道:“你們的目的,也不是樹靈,而是長生。”
“你是說,”程恪望向了菖蒲:“用金天蛾?”
菖蒲櫻脣一彎:“是。”
對了,其實樹靈自己是不吃魂魄的,不過是爲了寄生在自己身上的金天蛾,之前金天蛾還在繭子之中,當然沒法子直接吃魂魄,可是現在金天蛾已經破繭而出了……
也就是說……
“你可以直接說,”程恪的桃花大眼看着菖蒲的時候,又成了一潭死水:“要什麼條件?使用長生?”
“沒錯。”菖蒲揚起了線條完美的下巴來:“我只要使用一次,就可以了,長生之後的下落,我絕不過問,要說是買賣,對你們來說,很值得,只是……”
這樣說着,菖蒲那美麗的大眼睛裡面又露出來了一絲哀傷:“我只是沒想到,會有跟你做買賣的一天。 ”
程恪沒答話,桃花大眼澄澈映照出來了我來:“我聽你的意思。”
程恪這一次,要尊重我的決定啊……是因爲跟菖蒲之前的那個關係,怕我多心?也是,不管是姥爺的靈魂還是潭深鎮的事情,其實都跟他無關,有關的,總是我。
“我?”我心裡一陣彆扭:“我哪能爲長生做主?我又不是長生的主人。”
“可是長生現在就認你是她的主人。”菖蒲目光灼灼的望着我,道:“你說話,她會聽。”
“她則麼突然倒是成了長生的主人,你這是從哪裡論出來的?”劉老太太也是個滿心不信的樣子:“澍玉道長,難道死了?”
我心裡一沉,澍玉道長是長生不死的沒錯,可是這一次,他說好了要在潭深鎮阻擋住魏淺承和假冒的姥爺,來給我們毀滅長生製造機會,而現在假冒的姥爺已經來了,他卻至今也沒有露面。
要是他在,就好了……事情也不會輪到了我身上來。
“他的死活跟我沒關係,我自然不知道。”菖蒲的眼睛已經望向了我的懷裡:“我只看現在。”
長生的精魄,認我當主人,而我現在真的成了主宰她去留的人了……
莫名其妙,覺的對長生宣判死刑,居然是個“背叛”的感覺。
她信任我,纔會認我,不是麼……
許許多多的回憶翻涌而上,她那一句:“我很寂寞”像是留存在了耳朵裡面的唱片,一遍一遍的迴響。
衆人的眼神全落在我身上,讓我覺得壓得慌。
“好。”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了自己清清楚楚的這麼說。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即使是高利貸。
且不論菖蒲,我更揪心的,居然是長生。
是不是,她需要個安息?不……我很明白,她需要的是跟金天蛾一樣的破繭而出,她想要領略世上的滾滾紅塵。
以一個自由自在的姿態。
可是長生確實不是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東西,雖然……一開始, 不能怪她。
菖蒲像是早就看出來了我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接着,衝着我伸出了纖細修長的手來。
我猶豫了一下子,還是從懷裡將長生給取出來了,擱在了菖蒲的手裡。
自己沒覺得,可是眼睛看出來了,我的手在抖。
從來沒有爲別人決定生死過……而且,生死本來不該由別人決定啊!
菖蒲將長生從我手裡拿了過去,握在了手裡。
她的指縫之中,透出來了奪目的光。
那光芒閃了一瞬,我眼前是一片雪白,什麼也沒看到。
長生要怎麼使用?這應該就是真正的姥爺說過的,藏在了長生香囊之中的秘密之一。
還沒想出了什麼來,那奪目的光芒就已經是黯淡了下去。
擡起頭來,看着菖蒲:“你……用完了?”
菖蒲看上去,跟剛纔好像也並沒有什麼區別……不,不對,她的胸膛開始微微起伏,在呼吸!
而她的臉上,也帶了活人才有的血色,也就是……血液流通了……
她看上去,也說不出哪裡,可就是更好看了,是個容光煥發的感覺,似乎能將太陽的光芒也蓋下去。
菖蒲微微一笑:“你嫌我用的時間短?”
我愣了愣,下意識的說道:“這倒是沒有……”
“現在,可以將長生上面的魂魄去掉了?”鄧先生最關心的,還是這一點。他的一雙肉眼也被剛纔的那個光芒照的閃閃發亮。
“如果你們願意。”菖蒲轉了身,手心朝下,只見一團子金色的光芒閃耀了出來,那個金天蛾,出現了,只是現在看上去比之前小了很多,只有巴掌大小。
百十年前種下了那個東西,百十年後開花結果,菖蒲總是有先見之明的。
那個金天蛾的金光,將長生的光芒也給蓋過去了。
能讓人長生不死, 長生卻不能自己的精魄長生不死,說來說去,有點諷刺。
程恪低下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有點古怪。
我一愣,爲什麼這麼看着我?誒……臉上,微微有點潮溼!
擡手一摸,果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下了滿臉的眼淚來。
我心裡是不舒服,可是也絕對沒有到了要哭的地步,顯然,這個哀傷,是長生留下來的。
她只認了兩個主人,一個要她消失,另一個,也要她消失。
金天蛾的光芒越閃耀越強,刺眼睛。
程恪將我的眼睛給遮住了:“看什麼,眼睛痛。”
我的心裡,像是一團子亂麻一樣:“我……沒覺得痛。”
因爲長生好像傳達給我了,心在痛,這個痛,把別的感覺,全蓋住了。
慢慢的,程恪指縫之中透出來的光也消失了,他將手給垂了下去。
睜開眼睛,菖蒲已經真的將長生還給了我。
她……說話算數?
“好自爲之。”菖蒲將長生放回到了我的手上:“跟那個人說的一樣,我祝你好運。”
我看向了長生。
長生跟一開始沒有區別,還是那個璀璨晶瑩的樣子。
“現在,是不是能將長生給摧毀了!”劉老太太望向了我,眼神裡面帶着點期待:“不過,這個東西在摧毀之前,能不能給你二姥爺和元華用一用?”
“這個……”我只得說道:“我沒法子給他們做主。”
“是啊, ”劉老太太微微一怔,才說道:“不老不死……只能自己做主,別人沒法子幫他們做決定。”
如果將來會有疲憊的時候,那長生不老,也只可能會是一場結束不了的折磨。
“活不活,我是無所謂的……”忽然二姥爺氣若游絲的出了聲:“我只希望,你能將你姥爺給救出來……如果他的靈魂還在的話……”
我又何嘗不想呢…… 對了,真正的姥爺跟我是怎麼說的?
要摧毀了那個冒充姥爺的人,需要長生!
像是聽到了特赦令一樣,我說道:“長生,能不能再留一陣子?”
“嗯?”程恪擰了眉頭望着我:“爲什麼?”
“因爲,她捨不得我死。”一個清雅的聲音伴着晨風一起出現了。
是魏淺承的聲音,他……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