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明白,是師父在催促自己。
程恪忽然說道:“我認識你手裡的紅線。”
菖蒲擡起頭,聲音有點愕然:“你知道?”
程恪指着一個沒有頭的鬼說道:“它的頭,就是被那種紅線給割開的。”
“可是……”菖蒲抿了抿嘴:“爲什麼它們還要留在這裡?”
“大概因爲難得能有同伴。”程恪低低的說道:“很珍惜吧。”
菖蒲沒說什麼,忽然把手上的紅線給鬆開了。
紅線墜地,程恪的目光落在紅線上。蹙起眉頭來:“你幹什麼?”
“紅線脫手了。”菖蒲託着腮望着外面的鬼:“然後,我沒找到。”
程恪微微一愣:“你難道要……”
“我先跟你說好了,我可是從來不撒謊的,”菖蒲眯着眼睛笑的特別純淨:“這次是遇上點意外,不過,既然我師父來了,鬼怪們就不見得能全身而退,所以我建議你,還是勸勸它們。”
說着,自己倒是避讓到了別處:“告別的話,我不打擾。”
程恪沒說話,就算是帶着不捨。也絲毫沒有猶豫,轉頭對那些鬼怪低低的說了一些話。鬼怪們露出了十分哀慼的樣子,跟日出之後的薄霧一樣,慢慢的變透明,慢慢的散去了。
等那些鬼全不見了,程恪也還是沒回頭。菖蒲暗自猜測,也許……他會哭?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會哭,也是常見的事情,只是這個程恪。哭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算了,沒必要好奇。
就是因爲他的孤單,才能吸引來了那麼多的異類吧?斷了他的念頭,鬼氣也就可以消散了。
菖蒲轉過頭,卻突然在祠堂裡面看見了一個女人。
而那個女人不是人。
這……這裡有師父下的結界。還是香火供奉的祠堂,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東西?
菖蒲暗暗有點吃驚,能在這裡安身的。不簡單。
那個女人年紀很輕,絕對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她穿着一身素衣,梳着典雅的髮髻,脣角揚起,笑的很可親。
這就是……那個小孩兒們口中說過的,程恪那個“狐狸精”娘?
好美……連菖蒲也有點發怔。這個女人,長得跟程恪很像,全好看的像是不食人間煙火氣。
所以,她的來歷,菖蒲也就跟我一樣猜出來了。
她的魂魄也沒有安息,是一直在默默守護這個兒子嗎?
難怪程恪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也能長這麼大。
那個女人朱脣輕啓,露出潔白的牙齒,跟菖蒲輕輕的道了個謝,也逐漸消失了。
在她消失的同時,程恪回過頭來:“你在看什麼?”
“沒有。”菖蒲搖搖頭,露出一個笑臉來:“這樣很好。”
與此同時,祠堂的大門打開了,菖蒲的師父衝了進來:“菖蒲,你那紅線!”
“不小心掉了……”菖蒲露出很可憐的樣子:“菖蒲失手,請師父責罰我吧。”
她放走了本來該清剿的異類。
事情的解決方式跟師父想的不一樣,但到底是解決了。
不過師傅對菖蒲的擅作主張不高興,害的菖蒲第二天也沒有晚飯可吃。
不能跟着師父去應酬,她只好坐在窗戶前面發愣,又看見了好不容易從祠堂裡面出來的那個程恪繼續被別的孩子欺負。
她跳了窗,不顧自己一個客人的身份,在“母老虎”的罵聲裡,趕走了那些小孩兒。
“別管他們。”菖蒲拉起了一身是土的程恪:“咱們去玩兒鞦韆。” 上肝廳弟。
“哎。”鞦韆架子上,被程恪推着,整個人高高的揚起來的時候,春風拂過了菖蒲的耳朵,她忽然說道:“咱們,算是朋友吧。”
背後沉默了一陣,接着那個低低的聲音說道:“算。”
“我教給你一首歌……”菖蒲挺高興,高興起來,她就想唱歌:“秋日清露觸手涼,寒水碧空洗練長,梧桐樹下黃葉落,小兒鞦韆上下忙……”
石榴花花瓣一般的裙裾飛揚。
我心頭髮酸,程恪一直記着這首歌,即使他死了。
天色由淺青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夕陽燒紅了的樣子,而眼前的菖蒲,已經成了那個美人的模樣。
她在看着一棵樹下的英挺背影。
我忽然想起來了,程恪之前有過一段記憶,在那段記憶裡面,菖蒲跟他打了招呼,並且自我介紹了,他才真正跟菖蒲是個初遇的樣子。
也許……十幾年過去,兩個人忘記了那段幼時往昔?
顯然不是。他們好像是在魏淺承面前,演了一齣戲。
對菖蒲來說我不知道,對程恪來說,他應該不會忘記了自己唯一的那個朋友。
不得不承認,兩個人站在一起,跟魏淺承說的一樣,真的很相配。
我越來越納悶了,菖蒲她真正心儀的,究竟是誰?就算見到了這些往昔,我也不敢確定。
她的心思太深,太難猜。
“我們有很多的過去……”菖蒲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面前的景象像是退了潮,從我眼前一點一點的消散了,菖蒲重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你知道,他也一直在等着我。”
“我知道,我怎麼不知道,”我望着菖蒲:“可是把我拉下來的本來就是你們,現在,你們要的東西,說讓我還,就讓我還,這公平嗎? ”
菖蒲望着我,還沒說話,忽然一陣濃郁的甜味傳了過來,是那個蛻皮好死不死的居然又活過來了,一張臉慘白慘白的:“怎麼不公平?這對菖蒲來說公平嗎?好比說,衣服放在了衣櫃裡,所以衣服就不是主人的,成了衣櫃的了?
你先掂量掂量,長生是菖蒲多麼辛苦得來的東西,在你那裡放一放,就成了你的了,天底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後悔啦?”我說不上爲什麼,聽了蛻皮這麼一無理取鬧,倒是有點想笑,接着說道:“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你們不講理,我就陪着你們不講理,說什麼衣櫃,難道你們是我的主人?告訴你們,既然你們把我拉下來了,大不了我奉陪到底。”
平常我絕對不是肯跟別人爭什麼的人,一般全會因爲太懶嫌麻煩,能讓就讓出去了,可是長生的事情,我確實覺得沒必要真的去當見證他們穿越百年生死愛戀的儲物櫃!
看了看手錶,菖蒲被蛻皮召喚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只是不知道還有多久拉倒。
蛻皮身上剛纔被程恪幾乎大卸八塊,能這麼快重新站起來,也真是辛苦她了,不知道她蛻了幾層皮才做到的。
菖蒲倒是沒怎麼樣,一副很超脫的樣子,像是並不把我的堅持放在了心上。
而那個蛻皮一聽我那話,倒是替菖蒲義憤填膺:“程恪一開始,只不過就是利用你,後來機緣巧合,耽誤了時間,才因爲陰陽御鬼之術喪失了以前的記憶,你別真以爲他能看中了你,現在對你好,也不過是因爲這個術的本能!你……只是菖蒲的一個影子,憑什麼……”
“不好意思了。”雖然說我是菖蒲影子這種話,是會讓人心裡忽然的抽痛了一下子,但是我跟那個少年時期的程恪一樣,堅持着就是要“爭氣”,她比我優秀怎麼了?她比我優秀,也不能隨隨便便的拿着我當猴兒耍吧:“我不憑什麼,就憑愛什麼原因造成的吧,現在跟程恪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是我。”
“你就是個趁人之危的賤人!”蛻皮跟吃了炮仗似的,一步一步衝着我過來,看樣子要動手:“你不覺得竊取別人的東西可恥嗎?”
“哈哈哈!”我乾巴巴的大笑了幾聲,反脣相譏:“這話說的好,論竊取,那你家菖蒲,難道就是長生和程恪的原主人嗎?魏淺承還沒死呢!潭深鎮的族人,也沒死呢!甚至,甚至當年製造長生的人……”
“製造長生?”一聽我這麼說,默不作聲的菖蒲倒是蹙了蹙眉頭:“你知道製造長生那個人的事情?”
我眼珠子一轉,索性開始胡說八道:“怎麼不知道?我們熟得很……”
菖蒲的臉色,微微有點陰沉,我心裡也打了鼓,她問製造長生的那個人幹什麼……
蛻皮則沒什麼可說,一步一步繼續衝着我逼近,雖然別的無壓力,可是隨着蛻皮離着我越來越近,她身上那個甜甜的味道實在是讓人受不了,我是想着往後躲,可是後面再縮縮,就到了棺材外面了,實在退無可退,那個味道讓我腸胃一陣翻江倒海,幾欲作嘔,簡直抓心撓肝一般的難受:“我警告你,你離我遠點,不然的話,我對你怎麼樣,自己也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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蛻皮像是察覺出來了我不喜歡那個味道,更是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冷笑來:“你不是說程恪心裡的人是你嗎?現在你正好回頭問問他,你和菖蒲現在都在,他到底選誰?”
“嗯?”我忍不住就回過了頭去,只見程恪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真的跟蛻皮說的一樣,出現在了我的身後,一雙桃花大眼,正映出了我來。
“程恪!”我趕忙抓住了他的手:“你終於回來了!二姥爺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