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是不是帶着一種甜味兒?”馬大夫躲在了玳瑁眼鏡框後面的眼睛定定的望着我,說道:“那個味道,讓你聞到了之後,噁心的想吐?”
我趕緊點了點頭:“沒錯沒錯。就是那個人!您知道那個人?”
“長生……”馬大夫一雙眼睛,就往我身上掃了過來。
程恪的眼睛,一下子就警覺了起來,不由自主的,又護在了我身前,盯着馬大夫,不卑不亢的說道:“請問,長生怎麼了?”
“你們自己明白。”馬大夫那個淡然的模樣,顯然根本不怕程恪,一雙眼睛,就不不躲不閃的跟程恪對上了。
我最怕程恪的那個模樣。像是分分鐘能跟人打起來。
“長生真的不在我這裡!”一看要鬧誤會,我趕緊就說道:“馬大夫,您還是說說,那個人究竟是誰吧?”
“那個人我是認識。”馬大夫翻開了我手上的那個烏龜痕跡。一邊細看,一邊慢悠悠的說道:“那塊散魂香,還是在我這裡買的呢!不過……他叫什麼名字來着……我想想,好像叫什麼鍋。”
“什麼鍋?”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一個名字。
我忙擡頭望着程恪,程恪好看的眉頭皺起來,略略搖了搖頭。
他也沒聽說過啊……
我又望向了劉老太太,可是劉老太太假裝沒聽見,故意擡起眼睛去看那一樹的石榴。
算了,這好歹也算是有點線索,我就趕緊記下來了:“他……是個什麼人啊?”
“我又不是他爸爸,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個整天想着長生不老的怪胎吧。”馬大夫擡起了鬆弛的眼皮盯着我手上的烏龜,將話題就岔開了:“弄下去是可以,不過這個不好弄,你得多留在這裡幾天。”
要是這個東西留在我身上。那麻煩肯定大大的有,反正照着那個看門老頭兒的建議,現在我也得躲幾天,就趕緊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跟着我進來吧。”馬大夫領着我進了屋,程恪跟了進來,環視着那個屋子裡面。只見其中一側牆壁上掛着很多奇怪的角。
牛角,羊角,馴鹿角,犀牛角,林林總總面面俱到,估計着這個林大夫是角的收藏家,能看的人眼花繚亂,另一側的牆壁上。則是一排高到了房頂上的櫃子。
那些櫃子就跟中醫藥房裡面的一樣,貼着一些紙片,記載着裡面是什麼東西。
可惜我探頭過去看了看,那些字跟別的醫生一樣,寫的龍飛鳳舞,我根本看不出是什麼。
“坐這兒。”馬大夫拉出了一個竹椅子來,我趕緊聽話的坐在裡面,把手放在了桌子旁邊的一個小棉墊上,架勢跟摸脈差不多。
劉老太太也跟進來了,完全是個挺好奇的樣子,想看看馬大夫怎麼弄,結果馬大夫擡起頭來,悶聲悶氣的說道:“擋光。”
劉老太太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頓時兇光四起,但考慮了一下,還是收回來了,磨牙霍霍的說道:“要不是欠小瘋子一個人情,讓你……”
“吃不了兜着走。”馬大夫說完了,撩起眼皮來:“可以走開了嗎?”
“哼。”
大概也就這個馬大夫對劉老太太是個油鹽不進的,劉老太太自覺沒趣,一跺腳,到旁邊去了。
接着,馬大夫拿出來一根很長的針,那根針跟開始遇上的那個小姑娘放在卡片裡面的一樣,帶着淡淡的陰氣,接着,他拿起來就往我手上戳了下去,程恪比我還先擰起眉頭來,伸手給我:“要是疼……你就抓着。”
我心裡也挺沒底,趕緊就把程恪的手給抓住了,說也奇怪,只要一握上了程恪的手,一下子就安心了。
那個馬大夫眯着眼睛,找準了位置,將針飛快的插進了那個烏龜的殼上。
我皺起眉頭來,疼……比疼更不舒服的,是涼!
那根纖細的針在烏龜的痕跡上面深入,接着慢慢的在裡面翻轉,我一顆心咚咚的,不大一會,感覺那個針尖兒在裡面遊走了幾步,找到了某種東西,針十分利落的將那個東西往外面一挑,只聽“當”一聲細微的聲響,一顆小小的黑色顆粒從我手裡給跌落了出來。
那個黑色顆粒比螞蟻腦袋大不了多少,看上去亮晶晶的,如果桌面兒不是白色的,也許根本看不出來。
我看來看去,眼睛都看酸了,到了也看不出來是什麼:“這個是……”
“是一種用陰氣煉製過的鐵砂。”程恪擰起了眉頭來,擡頭望着馬大夫,沉聲說道:“裡面還有多少?”
“不知道,”馬大夫乾巴巴的說道:“要慢慢找。”
“鐵砂?”我趕緊問道:“是不是很難弄?”
程恪點點頭,說道:“這種鐵砂被特殊的陰氣煉製過,只要附近有一種一起煉製過的磁石,就會被輕而易舉的感應到,方便尋找過來。”
所以用這種東西,把長生的標誌烙印在了我手上,感覺就跟身後被貼了條一樣:“目標在這裡,目標是被什麼什麼盯上的。”
而那個刺痛,應該是因爲那種特殊的磁鐵靠近的話,組成了烏龜的鐵砂會有所反應,纔會讓我有那種感覺的吧。
“這種旁門左道的東西,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馬大夫那張石膏臉也帶了點意外似的,沙啞的說了這麼一聲,緊接着,他看着程恪,忽然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的:“你來過這裡嗎?”
程恪搖了搖頭。
劉老太太逮着了這句話,趕緊也說道:“你也看他眼熟,是不是?不瞞你說,我看着他也眼熟!你快想想,咱們幾個,是不是從哪裡看見過他!我是想不起來了,就靠你了。”
馬大夫側頭想了想,還是沒理睬劉老太太,只是繼續沉穩的挑那鐵砂。
劉老太太又討了個沒趣,臉色一沉,索性擡起腳到院子裡面逗狗去了。
可惜那隻狗也不樂意搭理劉老太太,翻了個身,給了劉老太太一個屁股。
劉老太太的背影,微微有點發抖。
哎,真是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
我跟程恪對望了一眼,程恪沒說什麼,只是專注的盯着那個針尖兒,生怕馬大夫出了什麼紕漏似的。
馬大夫也專心致志,又繼續的被剜了一些鐵砂出來,那個烏龜的顏色眼看着,就逐漸減淡了,接着,馬大夫停了手:“今天就這些吧,明天繼續。”
馬大夫是說過,這個得治療幾天,我也有了心理準備,就問道:“多謝多謝,不知道診療費……”
“我不要錢。”馬大夫淡淡的說道:“這個人情,你讓楊瘋子來還。”
果然,這馬大夫,魏九爺還有劉老太太全是跟二姥爺相熟的故人,大概年輕的時候,跟我,羅蔚藍還有耳釘小魚他們的關係差不多。
“我一定會跟我二姥爺說起來這件事情的……”
“行了,”那個馬大夫摘下了玳瑁眼鏡,揉了揉眼睛,還是用那個乾巴巴的聲音說道:“你們可以先在這裡住幾天,不過不管飯。”
我忙點頭道謝,摸了摸那個傷口,程恪卻將我的手捧了起來,低下頭,輕輕的吹了吹。
我心頭一跳,他這麼一吹,手上涼涼的,居然還挺舒服。
“不要碰,不然容易化膿。”程恪從來都那麼冷冰冰的一個人,現在捧着我的手,像是捧着個玻璃似的,看上去說不出爲什麼,居然有些滑稽。
我忍不住就笑了。
他不悅的蹙起眉頭來:“笑什麼?”
“沒事。”
其實受傷一次,也挺好。
馬大夫將那些個鐵砂的顆粒收起來,細細的裝進了一個小竹筒裡面,封好了,隨手擱進了一個抽屜裡,隨口說道:“不要碰水,切忌激動。”
我忙道了謝,正這個時候,肚子忽然不合時宜的叫了起來。
程恪望着我,薄脣一勾,說道:“我帶你去吃飯。”
“吃飯去吃飯去。”劉老太太一聽,看我們這個“療程”結束了,就馬上過來了:“好歹也算是到了我熟悉的地方,帶着你們,去嚐嚐金玉里特色的東西。跟馬聾子大眼兒瞪小眼兒,沒意思。”
我早就巴不得再去金玉里看看了,剛纔來的匆忙,又被那個小姑娘混了一下子,弄的緊張兮兮的。現在的機會,可是不容錯過,趕緊答應了下來。
馬大夫還是默默的撩起眼皮看了劉老太太一眼,什麼也不說。
劉老太太憋了一肚子氣,咚咚咚的走到了院子裡,打開門就出來了。
我一看劉老太太的那個樣子,肯定現在是急於找人訴說,就趁機八卦了起來:“哎呀,那個馬大夫好像挺不愛說話的。”
“都跟你說了,他是馬聾子了。”劉老太太果然一提起來了馬大夫,滿肚子的牢騷就往外冒:“那一對耳朵,跟擺設似的。”
“哈哈哈。”我挺浮誇的乾笑了幾聲,接着說道:“他也認識我二姥爺?關係一定特別好吧?”
“好,”劉老太太那一雙眼睛一閃:“好的恨不得穿一條褲子。但是後來嘛……”
“後來?”我忙問道:“後來怎麼樣?”
“後來他們之間,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接着,你那個瘋子姥爺就遠走西川了。”劉老太太望着滿頭的槐樹葉子,說道:“誰知道呢。”
這話莫名其妙,像是帶着點揶揄似的。
老一輩的愛恨情仇,寫出來肯定是一部磅礴史詩。
我還想接着問明白了,就有人開始陸陸續續的跟劉老太太十分恭敬的打招呼:“劉老太太今天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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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太太拿出了那個範兒,傲然的點了點頭,跟女王出街似的。
我和程恪跟在了她後面,顯然也是狐假虎威了不少。
這條街雖然狹窄,但是挺深的,細細數過來,兩側的商鋪估計也有百十家,都說養鬼師的這個事業現在不景氣了,估計着,這也是最後的樂土吧,不知道傳承了這麼多年的這個行業,會不會在這一代消失。
“哎呀,劉老太太,跟在了您身後的,該不會就是那個打敗了魏淺承的陸蕎吧?”忽然有人認出了我來:“可不是……我在朋友圈看見過,陰陽御鬼之術!”
“真的是陸蕎啊!快快快咱們看看去!”
剛纔我們來的時候,應該是因爲時候尚早,攤販和行人沒有現在這麼多,我這麼一被人認出來,立刻跟國寶熊貓一樣,遭到了衆人的圍堵,鬧的十分尷尬。
劉老太太那個風頭一下子被我給搶走了九成九,臉上立刻有點掛不住了,沒想到正在這個時候,有人還非要去跟劉老太太多嘴:“您看着,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當年您跟魏長生遇上了,不是差一點栽在了魏長生的手裡嗎?現在可倒是好,這個姑娘給您報了仇了!”
這種事情,一聽也是個忌諱,非要被人當着這麼多人面提出來,擱誰面子也過不去,還有更不識相的人說道:“從前第一女養鬼師是您劉老太太,不過您以後也可以放心安享晚年了,這不是後繼有人了嗎!估摸着,能比您還能成爲一代宗師!”
這話一句比一句能插刀,劉老太太的臉色一下比一下難看,只見她沉了臉,說道:“我臨時有點事,你們吃去吧。”
說着,居然轉身就走了。
我心裡明白,劉老太太不該是個什麼小肚雞腸的人,但是她非常愛面子,是非常愛。
我這心裡是叫苦不迭,剛跟劉老太太套上個近乎,想問問那個帶着長生甜味兒的黑影子究竟是誰,倒是又被路人給氣跑了,我這一肚子苦水,簡直是沒處發泄。
程恪見我滿臉的尷尬,就護着我,擋開了人羣出去了。
當個公衆人物果然很難。
可是劉老太太這一走,我們也不知道哪裡能吃飯,只好四下裡亂找,沒想到正在這樣一通亂找裡面,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二姥爺。
這可太好了!我剛要找過去,程恪卻說道:“你有沒有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嗯?”我愣了一下,仔細一看, 雖然不算太近,可是我絕對不會認錯,只見二姥爺行色匆匆進了一個店鋪裡面,飛快的用一個東西從店主換了一樣東西,揣在了懷裡,帶着一種不安的神色,來去如風的走了。
說句不好聽的,有點形跡可疑,像是怕被人看到了一樣。
奇怪,平常我二姥爺面對着什麼事情都能談笑風生,今天怎麼那個樣子,確實是夠不對勁的。
二姥爺揣着懷裡的,難道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想到了這裡,我順勢就跟身邊店鋪的一個養鬼師指着問道:“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那個店鋪,是賣什麼的?”
我們身邊的這個店鋪賣的是各種各樣的籠子,有的籠子裡面,還示範性的放着幾隻怪模怪樣的小獸,那些小獸有的能唱歌,有的能說話,估計上面是附着了什麼靈體,用來談買賣時裝神弄鬼用的。
那個賣籠子的養鬼師倒是沒認出了我們來,聽見我們問,只是略略的擡起頭來,望着我指着的那個商鋪,不鹹不淡的說道:“那個……那個是個金玉里的黑市,經營的是外面買不到的東西。”
“黑市……”奇怪了,二姥爺去黑市幹什麼?
“咱們去問問。”程恪擰起眉頭來,低低的說道:“希望不是二姥爺遇上了什麼麻煩。”
被程恪這麼一說,我也有點擔心了起來,就趕緊往那個店鋪裡面去了。
說是黑市,看上去倒是更像一個廢品回收站,裡面林林總總的,從不鏽鋼盆兒,到佈滿裂痕的鏡子,還有斑駁的舊地毯,什麼都有,堆的亂七八糟的,還散發出了一種不怎麼讓人愉快的味道來。
店主是個耄耋老人,但是精神還很好,盯着我們,問道:“有何貴幹?”
我忙說道:“我是想打聽個事兒,剛纔來的那個老人,不知道,是來買什麼的?”
“這是顧客的隱私,我們可不好說。”那個老人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事情來:“要是隨隨便便的,就把客人的事情給說出去,那我們的買賣,還怎麼做啊?”
這倒也是,我心裡不安了起來,拿起手機想跟二姥爺問一問,可這個地方估計是因爲被陰氣給干擾了,根本打不出去。
事情總該往好處想……也許,只是隨便買個什麼東西?
可是……怎麼就要非得來黑市上呢……
“你們有要買的嗎?有就趕緊挑,沒有就讓開,我們打開門是做生意的,不是閒扯淡的。”老人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程恪剛要說話,忽然屋裡一聲尖叫:“哎呀,這不是陸蕎嗎?”
接着,出來了一個年輕女人,用一種又驚又喜的口氣說道:“你怎麼往這裡來了?有什麼需要的你只管開口,我讓我爺爺給你拿!不吹牛,只要是陰陽兩界,你叫的出口的東西,這裡應有盡有。”低陣低技。
我被這個熱絡的人給弄的蒙了,仔細一看,這個人跟我歲數差不多,挺清秀的,戴着一副知性的眼鏡,到肩膀的彎頭髮,是一副很討人喜歡的文藝女青年樣子。
而這副自來熟的態度,好像跟我是個多年故交似的,可我想破了腦袋,也真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那個人看着我這個樣子,也愣了兩秒鐘,隨即一拍手,大笑着說道:“這真是,貴人多忘事,你不記得我了?是你把我從那個重梨下面給救出來的啊!我叫小霞,大夥都管我叫霞哥。”
“哦哦哦!”我這才反應了過來:“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當時人真的挺多的,我沒想起來……”
“也是我粗心,”霞哥一面說着,一面轉頭跟那個老頭兒說道:“爺爺,就聽見您剛纔又鬧脾氣,知不知道,這是您孫女兒的救命恩人!”
“啊?”那個老頭兒一聽,這才浮現出一種挺惶惑的表情來,趕緊說道:“我……我實在是……”
“不過我覺得,陸蕎也不會跟您計較的,不知者無罪麼!”霞哥挺豪爽的說道:“你說是不是呀陸蕎?”
我趕緊點了點頭,訕訕的說道:“也是我不好,胡亂打聽……”
“你買什麼?”霞哥特別慷慨的說道:“我送給你。你也別推辭,我這個人,就不喜歡扣扣索索的。”
被這及時雨一樣的熱情包圍了,我就挺尷尬的說道:“我就是想打聽一下,剛纔那個人,往這裡,買了什麼東西。”
“他啊……” 那個老頭兒趕緊把一個賬冊給拿出來了,說道:“姑娘,你可千萬不要傳出去,我真是看在霞哥的份兒上,才告訴你的,喏,他買了一份重梨的枝幹。”
“啊?”我一下子愣住了:“重梨?”
“是啊,”那個老頭兒說道:“除了我們這裡,別處都沒有那種東西,我也是再賣了那一份兒就算了,上次我孫女兒還差點被那重梨給害了呢!是個孤品了,看也不想看了,算是眼不見爲淨,也沒跟那個人要高價,打發出去拉倒。”
老頭兒剩下的話,我也沒怎麼聽進去,只是一心疑惑着,二姥爺要重梨乾什麼……來自陰間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