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不是很繁華,所以我媽住的療養院並不在小鎮上,而是在附近的一個小城裡。
一進療養院的大門,中間就是一顆很大很粗的桑樹。許多病人坐在大桑樹下。有的不停走動。有的安靜地坐着。而我一眼就見到了我媽,她坐在桑樹下,手裡織着毛線活。
院長叫了一聲我媽的名字,所有的人自然擡起頭來。我媽也擡頭看着我,她起初沒認出我來,後來等我走近了,她才半張着嘴巴對我微笑起來。
她緩緩放下手裡的毛線,眼裡閃動着喜悅和希望:“阿靈,你回來了!”
一年多的時光不見,我媽又比從前衰老了。
從前,我媽很美麗的,可是再好的紅顏也禁不住歲月的蹉跎。
我走到我媽面前。跪下來,把頭埋在我媽的膝蓋上,鼻子也不禁酸了:“媽,我回來了。”
我媽摸着我的頭髮。嘴裡一個勁地說着好、好。
院長和護工都在一旁湊趣:“這女兒回來了,是要接媽媽回去休息幾天的吧。”
每逢寒暑假的時候
。我都會從療養院裡接回媽媽,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其實我媽只要不犯病,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就是話少了一些。
金鉞在一旁咳嗽了一聲,不滿地看向我,好像在控訴我冷落了他。
我這纔想起自己應該給我媽介紹介紹他,於是拉過金鉞。對我媽說:“這是金鉞。”
徘徊了許久,還是羞於在衆人面前說出男朋友三個字,轉而說道:“媽,這次我回來可以多待個幾天,我接你回家吧。”
我媽很高興地點頭,嘴裡說着:“好,回去,回去。”
她又好像記起什麼,拿起放在一旁的毛線,那活只織了一半的身子,紫色的羊絨線,摸在手裡柔柔的。
我媽拿着織了一半的衣服在我身上比劃着,一旁的護工笑道:“這是你媽給你織的毛衣。你媽的手可巧了,這是現在最流行的花樣。哎喲,你看,這大小真合適。”
我媽一邊微笑一邊握着毛衣不肯放下。我點頭說道:“媽,很合身,這顏色也很好,我喜歡。一會兒帶回家給我繼續織吧。”
我媽已經做不了別的事情了,也只有織毛衣這樣的活纔可以分散她的一點注意力,可以使她不至於犯病。
金鉞在一旁說道:“走吧,阿靈,抓緊時間回去,現在還可以趕在天黑前到家。”
我點頭,和院長辦好了出院手續,然後帶着我媽回家了。
一路上,我媽就好像放學的孩子一樣,十分欣喜。就連看到路邊田野裡的野花和牛羊,都會高興地指給我看。
看着我媽這樣,我心酸又難過。只是依靠在我媽肩膀上,心裡覺得十分滿足。
這一年來在外面,最想的就是我媽了。之前因爲我不穩定,可是現在看到媽這樣,我再也不想離開我媽,我要帶着我媽一起生活。
這個想法是一下子就出現在了腦海裡,我還需要慢慢想好怎麼進行。
我問金鉞說:“我們能留下來多陪我媽幾天嗎?”
金鉞一直在旁邊看着我們,他的眼色也比往日多了幾分柔和。
聽了我的話以後,他微微皺眉想了一下,然後說道:“其實,阿靈,如果你願意,我倒是有個好建議。”
“什麼建議?”
“我們金族山清水秀,很適合人養病。況且,如果你嫁給我,也是要待在金族的。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和金族的族長說明情況,讓你媽和你住在一起。相信對你媽的病情也會有所幫助。”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媽立即擡起眼睛看了金鉞一眼,眼裡迷茫而困惑,喃喃說道:“金族?”
金鉞點頭
。溫和地看着我媽說道:“阿姨,願意和我一起去我家裡嗎?”
可是我媽卻又彷彿沒聽到一樣,不言不語。
我想了想,這一路上路途太遙遠,況且金族到底怎麼樣,我自己都沒去過,也實在不好立即做出決定。
於是說道:“我再考慮考慮吧。”
金鉞也不強迫,只是說道:“行,那你考慮好再說。我這邊隨時都可以。我想,族長應該也不會拒絕我的。”
片刻功夫後,我和金鉞帶着我媽回到了我從小生長的小鎮。
進入小鎮的路口,那顆老柞樹依然矗立不倒。迎面一道公路堤,兩旁土坡上的黃嬋花開得正是燦爛的時候。
我突然想起我的凝香膠,恰好也用完了,這次回來,也可以藉着這幾天的時間再製一盒。
小鎮上的人都是看着我長大的。看到我們回來,一路上都有人和我打招呼。
有認識的人喊道:“哎呀,阿靈回來了啊!”
也有人說道:“阿靈接了你媽回來了?這次回來住多長時間啊?”
更有人說道:“阿靈啊,這個是你男朋友嗎?真精神啊!”
我笑着一個個應付,偷眼看金鉞,他目不斜視地走在旁邊,彷彿一個人都不放在眼裡。
實在有人糾纏着說個不休,他就輕聲在我耳旁說道:“你們這裡的人真聒噪。”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小聲說:“這纔是鄉情。難道你回到你們金族,大家都是不理不睬的嗎?”
一句話噎得他沒話說,好半天才說道:“那不一樣啊,我們那裡都是一家人。你們這裡又不是親人。你不是說,你和你媽從前在這裡受欺負嗎?”
我覺得好氣又好笑,正色對他說道:“有時候雖然也有人欺負,可是想想,總歸還是有好的時候。人,只有牽涉帶個人利益的時候,大家自然也就要維護自己的利益。”
金鉞斜眼看我,輕聲說道:“說得好像哲學家一樣。”
我淡淡一笑沒有再說。
對於一個性格稍嫌偏激的人,他有他自己的固執,我說得再多不如讓他自己去看。
家裡因爲許久沒有人住,灰塵很多。
我向隔壁借了小板凳,讓我媽坐在門口,自己找了臉盆和毛巾,打了清水做衛生。金鉞也很自覺地在一旁幫着我整理家裡。
很快地擦好了桌椅,我聽到金鉞在我背後問我:“這是什麼?”
回頭看了一眼,他的手裡拿着一大塊黑色的毛皮,旁邊放着一個大木箱。
我奇怪的問道:“你從哪裡翻出來的?我怎麼從前沒看到這個箱子。”
他指着上面的閣樓說:“從那裡拿下來的
。”
“你翻那裡幹什麼?那裡都是不要的舊東西,有的連我都不清楚。”
我湊近細看這塊毛皮,實在看不出是什麼毛皮,短短的毛,黑乎乎的。
“會不會是黑狐狸皮?”
“不是,這毛不像,而且這皮子已經硝制了。”
我聳聳肩,拿起這塊毛皮不經意地丟到了木箱中,說道:“算了,管它是什麼了。其他的你整理完了嗎?”盡島介扛。
說完我隨手合上木箱,卻在箱蓋合上的一瞬,砸到了自己的尾指上,同時感到一下刺痛。
我不禁疼得一下子叫了出來。再看自己的尾指,居然已經蹭破了一大塊油皮,一滴血也沁了出來。
金鉞連忙拿着我的手細看,懊惱地說:“怎麼這樣都會出事。你也太粗心了吧。”
我困惑地看着箱子不語,金鉞又連忙打開箱子,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真是見鬼了!
發生了這件事,金鉞就不讓我再做下去,他硬是讓我去陪着我媽說話,自己挽起袖子,三兩下就做完了。
我捧着手指問我媽:“媽,我家箱子有塊皮子,那是什麼皮子啊?我以前怎麼沒有看到過呢?”
我媽看着我,神色怔怔的,好像沒聽到一樣。
我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眼看衛生也做完了,天色也快黑了,我突然想起我的凝香膠,於是和金鉞說了要去採黃嬋花。
金鉞說:“明天再去採不行嗎?”
我搖頭:“不行,採黃嬋花必須在黃昏的時候採是最好的。而且這個時候,我去柞樹上找柞蠶也是很容易找到的,不然,明天白天太陽出來,柞蠶都會爬的高高,躲進深處,根本就不好找。”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就在家照顧我媽吧,我很快就回來的。”
金鉞笑着說:“不是說女孩子都怕蟲子嗎?你就不怕那柞蠶?”
我笑道:“那也要看是什麼蟲子呢?蠶寶寶那麼可愛,我喜歡就來不及,怎麼會怕,只是想到我要弄死那些蠶寶寶,我的心裡卻很不舒服了。當初我做這個凝香膠,真是……”
我不禁搖頭,沒有說下去。
“去吧,天快黑了,早去早回。”金鉞心有不甘,又小聲嘀咕:“真的想和你一起去,總覺得有點不放心。”
我威脅他說:“不行,你必須在家幫我看着我媽。否則我就生氣了。”
“先說好,你要是時間長了我就要去找你的啊。”
我連聲應好,然後找了一個竹籃就匆匆忙忙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