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不見(雖然按照陸五的時間標準是好幾年了),任健的臉深深的憔悴了下去。說句實話,現在的他和之前丟失掉那份合同,可能要坐大牢的時候狀態有點相似。只不過那個時候任健是因爲酗酒和失眠,而這一次則是純粹的焦慮。
兩個人坐下後,任健開始把之前在電話裡說過的事情重複了一次。當然了,這一次沒有隔着電話,所以他說的比較細緻和周詳。沒有跳過那些比較複雜煩瑣的部分,而是將所有的細節都說清楚了。
其實事情也就那麼回事。雖然臨邑國早就消失在歷史之中了,但是這並不妨礙現代的某國將自己視爲臨邑的繼承者和後人。這麼一個玉璽也許對中國人而言只是一個“有價值的古董”,最多隻能說有着一定的文化、歷史價值,但是對於別人來說卻還要加上一個“政治價值”。所以人家的政府盯上了這個玩意。在這種半公開的政治訴求中,對方只要肯出價,最終一定是能得到玉璽的。不幸的是,別人付出的價格不一定是錢,甚至可能根本不是錢,而是其他一些普通人瞭解不到,也不會去接觸的東西。比方說一次支持,一個經貿協議,亦或者一個購買合同什麼的。總之,當政府之間達成協議之後,類似於陸五這種“物主”就被直接無視掉了。反正你不可能對抗政府。
也幸虧他們給玉璽上了保險,雖然這種事情保險公司不會全額賠付,卻也多多少少賠了一點回來。當然距離之前的估價,也就是一個億,那就天差地別了。
說起來,現在的任健真心後悔上什麼電視節目啊!要是不上那個什麼節目,名聲不傳,現在不就沒事了嗎?到時候哪怕被人知道了,那也是下一個物主乃至於下下個物主的事情了。這可是一個億的錢呢!可惜世界上沒有後悔藥,玉璽已經不可能收回來了。古人所說的“財不露白”果然是經驗的總結,爲了深刻體會這句話的涵義,任健和陸五可是付出了血淋淋的代價。
玉璽的事情也就這樣了。面對這種情況,任健也只能套用一句網絡上的詞“我有什麼辦法?我也很絕望啊”,真的是所謂求助都無從求起。誰叫這是人家的國寶呢?說句實話,假如傳國玉璽現在突然出現在某個友好的國家,中國也肯定會不擇手段去求取的,不是嗎?
任健長吁短嘆,直怨自己當初考慮不周。不過說實話雖然此刻後悔,但是這個錯誤卻真心很難避免。不管是兩個人中的哪一個,其實都對古玩市場不甚精通。雖然說自從進入新世紀以來,神州大地一輪收藏熱潮可謂越來越高。但是不是這個行業的人,對裡面的門門道道也只是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一般。最多隻擁有作爲購買者(收藏者)的常識,還侷限於“不要被假的古董騙了”這個檔次。但是作爲出售者,他們知道的就很有限了。當然了,不管是陸五還是任健都不是收藏熱潮中的一員,對他們來說,把古董換成錢纔是正經。
這事其實不怪任何人,不管是玉璽還是其他的古董買賣(前面說了,遭到了警方掀起的查處風波),只能說完全是運氣的問題。不管陸五在不在,最後的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其實賣古董的事情並不是重點。畢竟這事情雖然說並不算一帆風順,沒有取得預期中的收益,卻也不能說是誰的責任。而鋼鐵廠的事情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謂商場如戰場。如果說將其比作任健進入商場之後的第一次戰鬥,那麼毫無疑問,這一次戰鬥顯然是以慘敗收場。
不是一般的慘敗,簡直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全軍覆沒。
前面說過,W市的鋼鐵廠是一個國營企業,早年也曾風光一時。甚至在上個世紀的破產潮都順利的頂了過去。但是進入新世紀以來,國有企業幾乎都進入了兩極分化的模式:要麼變大變強,要麼就逐漸沒落下去。
而W市的鋼鐵廠無疑就是後者。
鋼鐵廠的沒落並不是因爲攤上一個腐敗的領導班子,一個個伸長手臂拼命撈,“富了方丈窮了廟”。也不是因爲某個決策失誤導致重大損失,最終導致資金鍊斷裂工廠無法維持。更不是什麼內部權力鬥爭激烈,導致工人們都紀律渙散,無心工作,最終讓整個工廠衰朽下去。它的沒落,更加確切的說是一種不可避免的結果。
如果將鋼鐵廠比作一個人,那麼它的沒落與其說是患了一場病,不如說是不可避免的衰老。每一個階段看上去好像沒太大差別,很多風雨都順利的頂了過去,但是到了某個階段之後,它不可避免的沒落下去。將其表面原因進行總結,那就是工藝陳舊,技術落後,人員老化,最終失去了市場上的競爭力。但是如果深層去分析,歸根結底來進行分析的話,那就是這種中小規模的鋼鐵廠先天不足。如果它不能利用過去的時間和機會發展壯大,形成規模效益的優勢話,那麼註定會在市場競爭中被淘汰。這是整個中國的大環境所決定的。
所以,當中國政府決心要淘汰落後產能的時候,鋼鐵廠最後的支柱,也就是W市政府的支持也消失了。鋼鐵廠也就徹底完蛋,被賣掉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定要爭論的話,無非是賣給誰,怎麼賣的問題罷了。
可惜的是,正如之前說的,鋼鐵廠本身已經沒救了。任何人如果想要的目標是進入鋼鐵行業的話,那麼買下這座鋼鐵廠可謂下下之策。因爲想要拯救鋼鐵廠,唯一的方法就是進行全面的技術改造。把鋼鐵廠舊的設備給拆掉,換上新的設備。如此才能實現盈利的可能。可是這個改造投入的成本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可以說就是全新的建造了一座鋼鐵廠。既然又何必買下它呢?更別說和很多國有企業一樣,它的歷史包袱很重,有大量老人需要處理,廠里人事關係也很複雜。想要處理好這些東西,肯定要花費大量的金錢和精力。
所謂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做。在權衡之後,每個人都能看出,與其花費巨大的成本去改造鋼鐵廠,不如直接自己新建一座得了。而且沒有歷史包袱,等於一張空白畫布,什麼都可以自己畫。不必處理安撫那些令人頭疼的老員工,不必對付那些油滑又麻煩的中層幹部,更沒有什麼歷史遺留問題,比如說債務糾紛什麼的。
所以對鋼鐵廠有興趣的人,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那些廠房、設備和技術人員。相反,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鋼鐵廠的地。
鋼鐵廠原本算是W市郊區,但是隨着W市城市擴張,它已經變成城市的一部分。從整個W市的格局就能看出,鋼鐵廠的廠區如果能開發,那價值絕對不菲。
可以說如果沒有土地的價值,那麼這座鋼鐵廠就是一文不值。說句不客氣的話,哪怕白送都沒人要。恰如那些一元錢拍賣甚至免費贈送的歐洲古堡一樣——它雖然只賣一元,但是真的想要擁有,付出的成本那就高得離譜了。
但是如果算上土地的價值後,事情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任健就知道一個可靠的消息。有個房地產商甚至已經和他簽訂了一份協議,如果任健能夠將土地平整好,那麼直接能夠以三五倍的價格賣給那位地產商。
有了這麼一份保證,又對鋼鐵廠的債務資產情況有了一個真實而細緻的瞭解,任健自然認定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他興沖沖的加入了這場買賣之中。而且整個過程及其順利,從他得到鋼鐵廠的消息到他實際完成收購,前後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你可以說這是他效率高,也可以說是他太沖動冒失。
然後,伴隨着推動此事的市領導調走,原本的許諾無從兌現。也就是說,任健花錢買下的就是一個毫無價值的廢物。
最重要的是,原定的很多東西都泡湯了。比方說預定的第二期貸款,就碰上了釘子。第一期貸款在那位領導的支持下可以說很容易就辦了下來。但是第二期的申請卻直接被打了回來。當然,麻煩了遠不止是貸款,鋼鐵廠本身的員工就是一個天大的麻煩,如無底洞一樣。
“原來剛纔那個……姓錢的就是想從你手裡轉手買下鋼鐵廠?”陸五慢慢從整體上了解了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既然你說完全沒用,那爲什麼他要?”
“陸五,你這個也不懂?成本不一樣啊。”任健嘆口氣解釋。“雖然現在因爲政府文件的規定,這塊地不能用……但是三五年後誰又說的清楚呢?所以如果花一筆小錢買下這塊地,當做一個閒筆也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啊。”
“原來你叫它鬣狗就是這個意思……”
鬣狗是食腐動物,那個姓錢的和他背後的唐老闆就是典型的商場上的鬣狗。說白了就是乘人之危,想要用很低的價格,把鋼鐵廠從任健的手上買下來。當然了,前面說過,鋼鐵廠是不賺錢的。但是人家也不是打算賺錢,而是賭一把三五年後這個用地的政策會不會改變。如果不改變的話也沒什麼關係,畢竟只是用很低的價格買下來的,投入並不大,損失不會很大。但是萬一如果改變的話……
哪怕用“天上掉下一座金山”這樣來形容也不爲過吧。與可能利益比起來,這種程度的風險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當然任健並不反對賣掉鋼鐵廠,因爲他可是付出的很大的成本,所以拖延個三五年什麼的根本不可能。在理想情況下,如果一位肯出一個公道價格的人出現,他倒是很樂意出手的。怎麼說呢,畢竟事已至此只能說自己的錯,他追求的已經不是賺錢,而是最大限度的止損。但是問題是那位唐總(還有他派過來的姓錢的)簡直就是趁火打劫,把價格壓到了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程度。可是,如果不接受,那麼就只能呆在這個無底洞裡,忍受着不停的失血。
“……總之,眼下就是這麼一種情況。”任健把整個情況都說了一次。他有些膽戰心驚。到目前爲止情況已經無法挽回。
說句實話,按照目前的算法,他已經把所有的錢都賠了進去。如果他接受了唐總的價格,那麼意味着這一趟投機他們不但虧光了所有的錢,還倒過來揹負了一大筆債務。估計把陸五現在還藏在水族箱裡的那些海撈瓷全部賣掉都不一定能彌補這筆虧空。
這樣的結果,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陸五正常的反應是跳起來把他狠狠的揍一頓,事實上任健覺得自己只要不被打死就是賺翻了。
“我們現在有了一座鋼鐵廠,”令他意外的是,陸五全然沒有半點反應。他的眼睛閃着不可捉摸的光芒。“然後欠着銀行一大筆錢……是這個意思吧?”
“那是一個完全不可能賺錢的鋼鐵廠。”任健特意強調了一下。如果這筆買賣提前十年,或許鋼鐵廠還有救。但是可惜的是,它已經拖了十年,十年前就陳舊落後的設備工藝,現在已經變成了非常落後的設備工藝。沒辦法,現在技術進步就這麼快,當年是落後,現在則是整整落後了一個時代——用一句話來概括,開工鍊鋼就虧,不開工同樣虧。
“賤人,你覺得我是不是運氣很差?”陸五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