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端傳來的是冷酷無情的命令。
雖然朱華早就知道自己乾的事情有極大的可能被人知道——對於術士而言,這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已經“越軌”了,踩過了那條表面上並不存在,但是實際上卻潛藏在所有人心裡的底線。對於絕大部分的冥月術士而言,最好的辦法是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條線,但是不可越過。因爲一旦越過,就意味着你的野心看起來會對很多人造成威脅。對於絕大部分術士而言,他們學到的第一堂課就是不僅要看着前方,還要盯着後背。向着更高的權位邁進確實是一件需要灌注全部精力的事情。但是如果因此而忽略了後背,那就是死不足惜的蠢貨了。所以,就如長跑一樣,前進一步是勝利,將身後的人牢牢的擋住也同樣是一種勝利。
這就很容易理解,爲什麼那些“越線”的人身邊會憑空出現無數的障礙和危險。而且越來後面,這些障礙就會越顯得不可逾越,這些危險就會變得越發直接而致命。
當戰鬥一開始的時候,她的心就直接涼了半截。她知道自己將一些重要的情報傳送了回去。這可以理解爲是一種驗證的手段,以確保這邊沒有安排什麼陷阱,設置什麼圈套。但是,也可以理解爲這裡的情況已經被對方瞭如指掌。所以假如對方主動開戰,那就是擁有了絕對的勝算。這種浮空要塞的對戰之中,自然不會有人關心敵人的浮空要塞上面還有什麼人。而一旦浮空要塞被擊毀,上面的人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簡直就是不言自明的事情。特別是反物質動力爐被擊毀並引爆的話,其威力是難以形容的。客觀的說不管是什麼樣的術士,都不可能在那樣一種情況下倖存下來。
別說人體了,哪怕是浮空要塞那種厚得不像話的裝甲,在反物質的一次性爆發威力面前也和紙糊的沒什麼區別。
不過,那種情況還不是絕望,畢竟她還有機會偷偷的溜走。利用她作爲高階術士的能力,她確實可以直接從高空跳下去而無事。事實上,戰鬥一開始後,她就是這麼打算的。反正就和所有此類戰鬥一樣,戰鬥一旦爆發,就幾乎就沒人注意非戰鬥人員的動向了。更別說這座浮空要塞其實人員並不充足,有不少次要出入口都無人看守。到時候她只要找機會打開一個出入口就能溜走。
當然了,雖然定下這樣的計劃,但是她覺得自己也需要合適的機會,也就是說,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轉移,無人在意一個出入口是否被打開這樣的小問題。原本她覺得這樣的機會是很容易就有的——浮空要塞雖然有着很強的防禦能力,但是主炮更不是吃素的。而且作爲戰爭機械,理所當然不是每個地方的防禦能力都相等。那些要害位置自然裝甲更厚,防禦更好,但是其他的位置防禦就會薄弱一些。所以如果主炮一發擊穿外部防禦後,依然有餘力引發一個爆炸,從而破壞一個區域什麼的都很正常。到時候這座浮空要塞裡的菜鳥操作人員(確實是菜鳥,他們的操縱技術居然還需要那些維修人員來傳授)肯定是忙得一團糟。他們不可能還有餘力監控着各個出入口的。更別說要離開的還是一個術士。
接着,她就發覺事情似乎……和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她所等候的忙亂並沒有到來。並不是說浮空要塞內部無事——主炮的巨大的能量就算是在蒸發和融解外部裝甲,其餘波依然會波及內部。高溫影響下,一些管線很容易故障並且引起一定的破壞。此外這種餘波對反重力引擎也有一定的影響,所以幾乎每捱上一發主炮,就能感覺到整個浮空要塞在輕微晃盪。
但是說到底,這種程度的破壞太微小了。哪怕是菜鳥級別的操縱人員,也有能力及時控制這種程度的破壞——其實根本不需要多少人力。浮空要塞裡面的自動系統就足夠處理了。
於是她站在起居區邊上一處舷窗旁,看着這場戰鬥。
雙方的主炮宛如傳說中天神的雷霆,彼此投擲向對方。冥月的浮空要塞之上,已經燃起了一處處代表着破壞和傷害的火光。就算是深夜,就算是隔着濃密的煙霧依然清晰可辨。而他們這邊卻依然藏身在黑暗之中。就算是術士的眼裡,它也如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野獸,看不清全貌。看得出來,除了那些微不足道的餘波之外,它沒有受到任何值得一提的傷害。
這一切讓人迷惑不解。如果此時陸五手下有一整個浮空要塞的編隊,這種情況是可以理解的。因爲對方可能根本不想反擊,或者是毫無意義的胡亂反擊。他們的目的是趕緊在優勢敵人面前撤退而不是留下來纏鬥找死。但是這次是一對一的單挑,而且,正如每個人都知道的,陸五的這座浮空要塞經歷了墜毀和重修,其性能要受到影響,綜合戰力會略低一個檔次。
這是怎麼回事?在她考慮着這個問題的時候,終端突然傳來信號。
她差一點以爲自己已經贏了。是的,自從和那個神秘存在交易之後,她輕而易舉的取得了別人根本無法知曉的機密。而且,正如她的處境一般,她及時的將相關情報傳送了回去。當然了,這一次的情報極爲特殊又極爲關鍵,肯定不會第一時間就被接受。會經歷審查、判斷、確認等等一系列環節。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情報是真實的。按照“功過相抵”的默認規則,這份情報足夠讓她免除之前的那種困境。如此優秀,能夠得到如此之多珍貴情報的遊騎兵無異於一頭會生金蛋的鵝,有着毋庸置疑的價值。而正如每個人知道的,一隻能生金蛋的鵝總會得到特別的寬容和照顧。那麼假如她做了一些過分,甚至越線的事情,也會被人睜隻眼閉隻眼的放過。哪怕是事情曝光,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估計也會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就完事。更別說此刻還沒曝光。
然而終端裡傳來的信息卻令人意外……非常的……意外。
這是什麼狗屁命令!她找到了那個關於如何控制時空崩解的關鍵情報。但是這份情報是爲了讓她能夠記上一功,而不是帶來更危險的任務!如果早知道這樣,她纔不會浪費那樣一個機會,把情報送回去了呢!
他們現在知道輝月計劃在另外一個世界裡進行某種實驗,而這個實驗的目標正是如何有效的控制時空崩解。正常情況下,正如先鋒部隊一輪突擊之後就要被更換下來一樣,後續的,更多的,更詳細的情報就輪到其他人去搜集了,不是嗎?她已經得到了最關鍵的那一道信息,搶到了頭功,爲什麼還要對他要求更多呢?
這是人類社會默認的規矩。斥候有斥候的任務,他們要偵查地形,瞭解敵人兵力、佈防情況,還有裝備,甚至更多一點。但是如果說想要知道對方的指揮官是誰,出身情況,有什麼特別的愛好,過去的經歷什麼的,那就是間諜的工作了。
但是現在後悔已經遲了。這一次不是如之前那種無特定目標,廣域的下達命令,而是針對她一個人下達的。哪怕她此刻假裝自己的終端丟了從而沒有收到信息也沒用——這種把戲在無魔的世界裡或許能行得通,但是在一個高魔的世界裡簡直就是自尋死路的愚行。
“¥#%……&……”一聲輕微的咒罵響起來。隨即,整個浮空要塞又迎來了一次劇烈震動。這不是說遭到什麼有效攻擊,而是因爲主炮溢散而出的能量影響到了反重力引擎(其核心結構正是共鳴石),導致它產生了輕微的波動。
透過舷窗,白色的光芒再一次撕裂夜空,兩座浮空要塞又交換了一次主炮射擊。
“¥#%……&……”阿爾沙發出了一聲下意識的咒罵。“你以爲你贏了嗎?!”他衝着終端喊道。隔着終端,對面正是那羣輝月的白癡,包括那個該死的陸五。
對方雖然同意了通訊,但是卻不肯和他講話了。這是一種顯而易見的輕蔑姿態。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讓阿爾沙特別的憤怒。
爲什麼要這麼掙扎?乖乖和你那座二手破爛貨一起掛掉就好了唄!省掉大家所有的麻煩!但是現在情況看起來,是他落入了對方的陷阱之中。
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的,這種事情聞所未聞。也許真的是加固了側舷甲板,也許有更簡單的辦法,那就是在側舷裝甲層的後方堆滿了東西——哪怕是最普通的砂石之類都行。能量武器有很多優點,但是也有很多缺點,它會蒸發、融解沿途遇到的一切,不管那些東西是實心的或者是鬆散的。如果是後者的話,顯然實彈武器的穿透性能會更高一點。
種種雜亂的念頭閃過,然而終端中依然沉默。陸五的架勢……好像真的已經吃定他了一樣!
但是他很清楚,勝負其實還早的很。別看他的浮空要塞被打的滿臉桃花開,但是實際上所有的這些傷都是小傷。而且他有着一支熟練的隊伍,能夠進行高明的損管,有能力將傷害降低到最低程度,讓浮空要塞始終保持戰鬥力。
相反,別看陸五的浮空要塞此刻看上去連根毛都沒有掉,但是隻要兩發,甚至只需要一發,就有可能造成無法挽救的巨大破壞。直接被幹掉動力爐都有可能。
對方依然沉默不語。這不是通訊出了什麼故障導致對方的聲音傳不過來,而是對方不再和他說話。因爲能夠聽見對方那邊傳來的各種其他零碎雜音,唯獨沒有人的說話聲。那時不時響起的電子提示音(對於一座正在戰鬥的浮空要塞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似乎在一聲聲的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勝負還很難說呢!
他的炮長真的是很優秀,雖然各種不利,但是僅憑自身技術就能夠將主炮的命中點集中在一個狹小的範圍內。這個範圍內能挨多少發主炮?或者說,哪怕陸五在裝甲後面的所有的空間裡都塞滿了東西,好沿途吸收主炮的能量,能頂多少炮?
“稍微檢查一下你自己的側舷吧!”他強行壓抑怒氣,說道。“我倒真的想知道,它還能撐多少發?你知道,你要擊毀我的浮空要塞,幾十發主炮都不一定能做到,但是我要擊毀你的浮空要塞,只要一發主炮就夠了!”
“人生三大錯覺。”對方突然說道。他聽得出來,說話的正是陸五本人。
“什麼?”
“我能反殺。”對方說了一句他從來沒聽過,而且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的話,就繼續保持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