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兩座浮空要塞始終保持着一個合適的距離。雙方都是警惕又小心的觀察着對方,觀察着四周。大家都爲衝突做好了準備,但是事實上什麼都沒有發生。
毀滅者聚集在地下,看上去蠢蠢欲動,然而卻沒有任何的實際行動。似乎有什麼命令壓制住讓他們,讓這些爲戰鬥而生的殘酷生物眼睜睜看着戰機一點點的溜走。
同時,冥月的地面部隊也真的是撤退——沒有做其他任何危險的事情。比方說將那些能夠對浮空要塞造成威脅的重型對空武器(這些武器幾乎都因爲體型和耗能巨大,所以只能安裝在地面據點裡面,很難用於野戰)對準天空。
天空之中,兩座浮空要塞宛如雙子星一樣,沉默的沿着冥月陣營的防線滑行。它們所到之處,冥月這方地面部隊紛紛撤退——不是那種倉皇逃竄的“撤退”,而是如字面意義樣,攜帶着所有的裝備和補給,有條不紊的行軍。留下那些變得空空如也的地面據點。
……
紅衣和衣而臥,躺在牀上。雖然說浮空要塞是靠着反重力飛行,噪音什麼的其實很輕微。但是此時正值高度戒備狀態,要塞內外所有的次級系統幾乎全部啓動。如果躺在靜心細細感覺,確實能夠感覺到那種輕微的動靜。
此時已經差不多是最後一天。冥月陣營那邊的地面部隊已經算得上全線撤離,脫離和毀滅者的接觸了。眼下毀滅者還有一定的威脅,還能發動一場追擊戰,但是任何人都能判斷出,他們已經錯過了寶貴的戰機。換句話說,陸五這邊已經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也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接下來冥月這邊的部隊肯定是要大幅度撤退,最多留下一個觀察用的前哨小陣地之類的。不過區區一個前哨什麼的,倒是不足爲患。
當然,要說起來,冥月這邊絕對大賺。他們在這邊一線至少有一百個軍團,二線兵力十倍於一線。如果算上後勤之類的,可再翻一倍。這些部隊本來都是因爲受到毀滅者的牽制而動彈不得,此時卻能夠全部解放出來,可以投入兩個陣營對峙的其他戰線。而輝月這邊是大虧——原本被困住的敵人好端端的解放出來了。問題是,個體的利益和集體的利益那不是一回事。整個陣營層面再虧,陸五這邊卻是賺到了。因爲他可以實實在在的宣佈自己重新控制了女妖之門這個地區。而且沒有人能夠和他爭奪——因爲前面說過,正規軍已經被嚴令不準行動,而原本的女妖之門地方軍早就被凱查哥亞特打得七零八落,現在還能打的,也就是陸五這邊的十六軍團了。這邊好歹有一座浮空要塞。
有這樣大的賺頭,很難想象那些冥月術士們會起什麼額外的心思。破壞這筆生意毫無益處,相反萬一失敗卻會後患無窮。誠如一句話說的:你可以質疑別人的人品,但是不應該質疑別人的智商。
但是,就算如此,心中的那份不安依然存在。這種不安正在淡化——說不清楚到底是危險正在遠去,亦或者是身體已經逐漸習慣,自發的忽視了這種直覺。
難道危險並非來自冥月那邊……而是我方?
陸五這種做法,某種意義上就是損公肥私,損人利己。要說不被別人嫉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偏偏在表面上,他的做法卻找不出什麼缺點來。前面說過,只要利益合適,先打後合作,先合作後打,表面合作暗中在打,表面打着暗中合作,諸如此類各種千奇百怪的情況,歷史上都不乏先例。地球如此,這邊也一樣。
再說了,軍團的成員基本都是女妖之門的本地人。而本地人雖然對冥月沒什麼好感,但是對輝月這邊也同樣不待見。因爲撤離到輝月控制線的難民們的處境相當不好,如陸五這樣的例子幾乎是獨一無二。相反把難民看做累贅,給予惡劣的對待纔是常態。陸五的這種坑輝月陣營的做法,哪怕不能說光明正大,至少也是很得人心的。所以如果誰以“損公肥私”爲理由攻擊陸五,煽動叛亂,那是根本不得人心也不可能成功的。
紅衣拿出戰術面板,通過這個東西,他能夠間接的觀察數據。從探測儀器上的顯示,對方的反物質動力爐輸出功率並沒有提高。
什麼都可能是假的,但是這個不可能是假的。因爲如果真的動手,那麼必須將發動機輸出功率提高到最大,將足夠的能量輸入浮空要塞各個戰鬥系統,特別是主炮和副炮上。
“父親大人,你好像很關心啊……”一個聲音響起來。紅衣沒有轉頭就知道來人是誰了。“而且,你是不是太關心了?在這樣下去,起碼要短命三十年,我懷疑你的延壽手術都白做了啊!”
“反正你又不是軍團長,就算成功了也不是你來當總督,何必如此在意呢?”
“我不想辜負他的信任。”紅衣隨口回答。整個軍團內,唯一懂得如何操控浮空要塞的只有他。
話剛出口,他立刻感覺到那種令人尷尬的氣氛。難以名狀的沉默籠罩了父女二人。良久,紅衣終於勉強將目光轉到女兒臉上,從後者的眼睛裡,他看到的那一絲難以名狀的憎恨。
“真看不出父親大人是那麼重信重義的人呢……那麼,當初爲何要辜負我的信任呢?”
“那個時候我是迫不得已。”過了很久,紅衣終於回答道。
“父親大人,您懂得您給我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嗎?”朱華雙手抱胸,手指深深的掐入胳膊裡面,指甲已經刺破了皮肉,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指縫,然而她毫無察覺。“我的一生……都被毀滅了!我本來應該是翱翔於天空之上驕傲的飛鳥,但是現在變成了在污穢的泥潭裡掙扎的爬蟲。想要回到那片天空……我要付出的代價……是您根本不明白的!”
“我知道是我的……責任……”
“您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從你利用我的年幼無知,讓我使用我的全部力量給您加上那個強力守護開始!”朱華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着。“我的命運就已經被註定了!您根本不明白我對您施加了什麼程度的守護!您覺得您今天還能站在這裡說話是因爲誰的原因?如果不是我在命運之中藏起了您的蹤跡,如果不是我的力量讓您避開所有的惡意,那麼冥月術士們怎麼可能容許您這樣的人活到現在!”
“我知道,我欠你的,我會想辦法償還的。”
“可惜這筆債太沉重了,”朱華臉上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您還不了,至少現在如此。”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離開。最後一個障礙也被移除了,父親大人依然和過去一樣天真。完全不懂一個幼年的女兒和一個已經成年女兒之間的區別。有了紅衣的配合和掩護,她肯定自己能完成自己的目標。
只是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身體上微微的顫抖卻始終沒有消失。就彷彿這份怒火併非她刻意僞造出來的,而是她內心真實情感的流露一樣。她曾經以爲已經被自己的理智完全埋葬的感情。
然後她來到外面。這段時間她都不敢出去,因爲生怕和陸五來個面對面而泄露天機。不過陸五應該還在浮空要塞另外一邊的指揮中心那裡。說起來,父親大人縱然禪精竭慮,陸五也是小心翼翼。不過她知道這其實是多餘的。她已經將相關的情報送到後方去了,一個遊騎兵(特別是一個屢立奇功的遊騎兵)的情報總是能夠受到高度重視,並且被及時送到相關單位去的。所以只要那個叫做阿爾沙的傢伙還有一點腦子,那就根本不會爆發什麼衝突。
爲了防止情報被截留(刻意的截留,或者是因爲某個愚蠢遲鈍的官員一時的疏忽導致沒有及時傳達到位),她將這份情報的等級調得很低。這意味着冥月陣營之中很大一部分人都能第一時間得到這個消息。這是一個輝月陣營挖自己牆角的好事情,冥月這邊的人會很高興的看着輝月內耗的,不是嗎?
透過舷窗,能夠看到遠方的冥月陣營的浮空要塞。
夜色已深,雙月各佔天際一方,而那座浮空要塞正在冥月的光輝之下,被那種淡紅色的月光籠罩着,彷彿刷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跡。
其實兩個輝月術士已經離開了,這個時候她儘可以用魔力改變自己的外貌——不需要很多的力量,只需要一些細節上的變化,就足以讓人類的辨別能力失效。陸五會把她當做另外一個人的,而絕不會想到她就是那個在地下城市裡和他偶遇的冥月遊騎兵。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出於謹慎的天性,她依然不想這麼做。
“紅衣閣下……紅衣閣下,您休息了嗎?”身後的房間裡,傳出了戰術控制面板的聲音。
“還好,什麼事情?”紅衣的聲音雖然清晰,但是其中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憔悴。
“軍團長讓您過去……好像那邊要求通話,所以阿琪閣下要求所有人都到場。”
“通話?這種情況下通話嗎?好的,我立刻就去。”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紅衣已經走出了房門。他在走過冥月術士身邊的時候,腳步似乎略微停滯了一下。但是或許這只是一個錯覺,因爲他很快就加快了腳步,消失在過道的盡頭。
“這個時候……爲什麼要通話呢?”朱華疑惑的看着紅衣消失的位置,“事情應該已經快結束了吧?”就算是她也看出來,這次撤退已經順利結束了。兩邊的目的都已經達成,冥月那邊還有什麼話好說?
紅衣到的時候,在指揮室邊上的一個房間裡,那臺好像一根粗大柱子的電子機械早已經開始運行了。前面說過,兩個陣營之間的無線通訊其實相當麻煩,需要複雜的轉換。當然你可以直接從對面搶一個(或者其他手段弄一個)終端回來。可是這些這些終端幾乎無一例外都會被監視。任何人都不會冒險將這麼一場私下的對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陸五閣下,您到了嗎?”對面響起了阿爾沙的聲音。
“我在這裡。”陸五在邊上回答道。此時軍團內的主要軍官都已經到位了,大家都覺得,現在還要進行通訊,估計是要溝通交流某些重要的事情。
“首先感謝您的幫忙,讓我方的部隊平安撤退。”阿爾沙雖然在感謝,但是他的聲音裡卻完全沒給人“感謝”的味道。“不過,我們這邊其實還需要您幫一個忙。”
“什麼忙?”
“我們這邊缺少一個擊毀輝月浮空要塞的戰果,希望您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