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老婦人用一種安閒自在的架勢,低着頭,一聲不吭,似乎想要將自己的一切都隱藏在那件斗篷下面。她看上去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打算做,只是在這裡耐心的等待而已。
真的是什麼都不想做的架勢,不像是某種僞裝。因爲連她身上的魔法殘痕都沒有波動。使用魔法總會產生殘痕,這意味着她並不是表面僞裝成無害的樣子,事實上一直在等待機會——而是真正的啥都沒幹。
冒牌女學者卻清楚的感覺到空氣中那股沉重的壓力。
她很清楚現在的情況。這次來訪,或者說這次談判,時機上選擇的非常好,正是冥月的高階術士軍團侵入凱查哥亞特的老巢的機會。凱查哥亞特雖然在之前的戰鬥中展露出了很優秀的戰力,擁有各種異域科技的武器裝備,還有一種能夠極大降低魔力效果的抗魔金屬(這是凱查哥亞特所有裝備中最逆天的一種),可以說對低階術士和普通人的部隊擁有極大的優勢。但是,以目前展現的實力水平來看,可以簡單的用一個比方:“中低價位市場上產品極有競爭力,但是高價位市場上依然缺乏主打產品,競爭力很低”。
所以,按照一種合理的推測,凱查哥亞特有較大可能擋不住這一次冥月的攻勢。在這個時候伸出橄欖枝,可謂是一個極其取巧的時機。可以說,凱查哥亞特面對的危險越大,這次協商的成功率就越高。因爲很顯然,凱查哥亞特和冥月陣營之間,真的是沒什麼好談的了。
當然一開始凱查哥亞特的拒絕也不算什麼意外。最重要的是,凱查哥亞特允許她們在這裡旁觀。這或許暗示了什麼,也許凱查哥亞特會把輝月術士當做最後的底牌——真的全部輸光了,他可能就要藉助輝月術士的手逃離險境了。
到這裡爲止,一切至少還在預料範圍之內,但是不久之前凱查哥亞特的垂死哀號聲可以說直接打破了她的期望。
要說那是僞裝的話,也未免太誇張了。冒牌女學者可不相信這是假的。凱查哥亞特應該是已經死了吧!
其實本來凱查哥亞特死沒死也沒什麼,反正她只是被拉過來的壯丁,對這件事情不承擔任何責任。凱查哥亞特死了,協議的計劃報廢了,負責人的也不會是她(當然也不會是老太婆,具體負責的人會是誰只有天知道了)。但是,如果凱查哥亞特死掉的話——凱查哥亞特如果活着,自然會頂在前頭——那麼意味着冥月獲勝了。
那麼這些幹掉了凱查哥亞特的冥月術士看到兩個輝月術士會幹什麼——這個問題簡直不用問就知道答案。而且那可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整整一個軍團。就算之前被凱查哥亞特消滅掉一些,至少也有半個軍團吧。
三五個普通的高階術士,她自信自己能夠搞定,十個八個,有了老太婆幫手也不是難事。但是幾十個、上百個、數百個……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了。
如果直接提出質疑的話,老太婆估計會說出“在敵人合圍之前逃走就好了”之類不負責任的言論吧。但是那是一個高階術士組成的軍團,怎麼高估都不爲過。而且就算是高階術士軍團,應該也有少量遊騎兵的存在。這意味着站在這裡耐心等待,風險非常的大。也許再過一會,敵人就會包圍過來,到時候想走都不成了。
老太婆這麼在這裡八風不動的架勢,到底是什麼意思?在這裡等,能等出一個什麼結果來?
“那個,導師大人。”她盡力換上了一副略顯諂媚的口吻。必須要說,被老太婆強行拉過來當壯丁之後,她的情緒一直不好。理所當然的說話都沒什麼好脾氣。只是老太婆一直假裝聽不出來罷了。“我想問一下,這一次……我們到底在命運之河中看到了什麼?”
“什麼?”老婦人看上去還在裝傻。
“我是說……到底命運指引了一條什麼路?!”蝶夢這一次加重了口氣。“導師大人,現在我們已經在這裡了,這件事情上……已經不可改變了。就算泄露一些什麼也已經是沒關係的吧?”她咬緊牙齒。
“哎……你果然……也這麼想嗎?”老婦人嘆了口氣,用輕描淡寫的口吻回答。“如果我說,其實事情其實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你會怎麼看?”
“完全不一樣?是指觀測命運之河的時候……有什麼特別之處?”蝶夢一時不解。作爲一個高階術士,或者說,作爲這個社會的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一小撮最高層中的一員,她對於術士的能力,或者說,真正的底牌是再熟悉不過了。那就是術士們擁有控制命運的能力。
對於單獨的某個術士來說,這種能力其實沒想象的(主要是無知者的想象)那麼好用。甚至可以說,它並不能真正的讓術士避開危險。你可以觀察,但是相對應命運長河,你的觀察能力很有限,哪怕一個較小的範圍你也無法面面俱到。事實上,真正被觀察到的只能被稱爲“碎片”。所以把命運掌控在手中完全就是癡人說夢。你可以干涉,但是比起觀察,這種做法更危險。因爲觀察的時候還能說自己涉入不深,但是干涉所引發的波浪——哪怕微不足道的接觸都可能誘發一場吞沒一切的海嘯——那就不是你能控制的。吞沒掉別人倒還罷了,一不小心波及到自己也是常事。相反,隨意所欲的肆意妄爲,將這種力量作爲攻擊手段,“裝完逼就跑”,在反噬到來之前脫離而去,纔是更多術士的選擇。
但是,對於術士們的整體而言,那就是另外一個事情了。數百、數千、數萬乃至於更多的術士們聚集在一起,將他們所看到的碎片全部集合歸納在一起,量變就產生了質變。哪怕每個人都只能看到微不足道的碎片,但是這些碎片集合在一起的時候,它們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命運長河的流動軌跡。所以單個術士可能會做出種種錯誤的判斷,但是作爲一個整體,術士們從不犯錯。
當然了,這些特定的觀測成果是機密中的機密,絕不外泄的那一種。就算是蝶夢這種程度也是無緣知道真相的。
老太婆來到這裡,肯定是採用了這種方式。她是“看”到了凱查哥亞特可以和輝月陣營結盟,所以纔過來的。從這一點來說,老太婆也許已經對現在的這種情況有所瞭解。但是凱查哥亞特死掉了啊!死掉的話,那就什麼都是空話……等等……凱查哥亞特死掉的話……
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拉攏凱查哥亞特嗎?只是確定一下這個不穩定因素的消失?之前說什麼凱查哥亞特很有價值之類的,都是騙人的?
“觀測命運……哈哈,”老婦人慢條斯理的說道。“親愛的學生,我現在教你一課。這是我漫長人生總結……很多人都說術士擁有控制命運的力量,特別是那些異世界的智慧文明,面對着這種力量的時候,幾乎都表現出強烈的驚駭。但是根據我的經驗,實際上,這是一種愚蠢的行爲……窺視命運本來就是一種異常愚蠢的行爲,想要藉此改變什麼更是蠢不可及。”
她將臉略略擡高一點點,兜帽的陰影中閃動着一點詭異的紅光。“這個事情其實早就被很多人感知過,也被無數的人推理證明過……很多時候,我們將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推動,花費了巨大的力氣和代價,最終實現了自己的目的。看上去似乎是勝利了,成功了,但是卻沒人知道,爲了那個淺薄的目標,我們到底錯過了什麼!”
她看着自己的學生似乎想說話,於是做了一個“先聽我說”的手勢。“很多人都認爲利用‘言靈’之類方式,將第二律魔力作爲攻擊的武器是一種浪費,一種錯誤。但是事實上我有時候想,也許那纔是這一律魔力的正確用法。我記得你近期似乎對‘冥月眷顧者’之類哲學推理很有興趣?”
“是的,因爲我知道……不過,他不是已經死了嗎?”該死的老太婆,肯定是偷窺我的終端了。蝶夢有點恨恨的想。利用權限的後門入侵別人的終端盜取信息是一種很方便的事情,但是如果變成自己成了被入侵的一方,那就會讓人很不爽了。可是她明明把終端整個關掉了啊?難道第一次的時候,老太婆就把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拷貝了一份走?真的是變態的做法!
“是死了。”老太婆承認。“雖然表面上冥月陣營宣佈是某個輝月派出去的術士刺客殺掉了他……但是我們知道真相。因爲在那個時間段裡,輝月這邊根本沒派刺客過去。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他應該是死於一場內部的政變……大概是火焰之心想要奪取首席執政官的高位,結果被幹掉了吧。具體點說,在他實際動手去奪取最高權力之前,冥月術士們就已經觀察到了這條命運的支流。確實,規則上從來沒有禁止一個普通人去得到最高的位置,但是那個規則是術士們制定的。一旦規則不能保護術士們的利益的時候……他們就毫不猶豫的用了違反規則的手段。所以,爲了防止他奪取整個陣營的最高權力,冥月術士們搶先下手,幹掉了火焰之心……永久的抹消了那股支流……真的是很像是冥月術士們會幹的事情呢。”
“這個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吧?”蝶夢有點懷疑的問。“早就時過境遷,就算有什麼,和我們現在的情況有什麼關係嗎?”
“我只是舉個例子,告訴你冥月陣營雖然達成了他們的目標,但是到底錯過了什麼。他們成功的避免讓普通人奪取最高權力……但是,也許錯過了一勞永逸結束這場戰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