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通道豁然開朗。
雖然兩個人都已經對地下都市所處的地下空穴情況有所瞭解,但是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頗有些大開眼界的感覺。
其實將此處形容爲“地下都市”並不是那麼貼切,相反,如果形容爲“地下巢穴”的話,那就合適得多了。
視野所及,洞穴頂端、地面、還有那些石柱以及各種不知名的建築(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建築或者是地下的石頭),所有的地方都覆蓋着她們之前就已經很熟悉的那種半生物質。那種宛如血管一樣的管道彙集粗大得讓人觸目驚心,佈滿頭頂和四壁。而且——如果在那些通道里感覺還不明顯的話——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整個東西都在有規律的蠕動,就像是解剖臺上那些動物的內臟一樣。
她們的腳下情況略好。和之前那些通道里的情況一樣,這種生物在四壁上是肥厚粘膩,看上去的半固體的物質(就如內臟一樣),但是在地上的這一部分表面覆蓋着一層硬質而乾燥的的幹化物。走在上面就如同走在塑膠路面上一樣。正是這種結構,才讓原本崎嶇不平的地面變得平整,走起來一點也不費力。
在一個較遠的位置,能夠看到一根粗大的血管從洞穴頂端分離並垂下,和地面上的一個看上去宛如某種生物器官一樣的東西結合在一起。更遠的地方看不清,但是應該也是類似吧。
蝶夢感覺有點噁心。與其說她現在在一座地下都市裡,不如說她現在正在某個不知名生物的體內。這個巢穴看起來如同活物一般。不過,既然老太婆視若無睹,她也只能將那種內心的嫌惡藏在心裡。
“相當有趣的構造呢。”老婦人環顧着四周。雖然蝶夢是站在她的身後,卻也能聽見到老婦人身上那種輕微的機械運轉聲。老太婆應該是啓動了某些機械(反正她身體已經半機械化了,安裝上一些莫名其妙的零件什麼的再容易不過),對四周進行細緻的觀測。
“導師大人,有什麼發現嗎?”
“發現也說不上,但是……有些奇怪之處呢。”老婦人說道。“剛纔一路過來也看到了吧,凱查哥亞特是充分利用了原本就有了的地下空間,除了覆蓋上一層這種不知名的半生物質予以加固之外,幾乎談不上什麼改造,最多也只是將少量原本的‘卡口’位置開挖大一點而已。當然,這很正常,畢竟充分利用原有地形可以大量的節約時間和工程量……但是這裡……”
老婦人的手指向不遠處。“你應該能看出來吧,雖然覆蓋上半生物質之後就變得不明顯,但是依然能判斷出來,這地方被開挖了一個很大的空間。”
“哦,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不,不正常。”老婦人笑了起來。“我親愛的學生。其實你並不是沒有這份眼光,也不是沒有這份智慧,你看不出來,只是因爲你心不甘情不願,不肯去思考而已。”
“知道我心不甘情不願還逼我來?!”
“哈哈……你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老婦人笑了一下,馬上就把話題轉了回來。“不過,看到凱查哥亞特在他都市裡面的佈局……就能很自然看出來,這座城市其實不缺空間。對於一個不缺空間的都市而言,毫無意義的花費相當多的力氣,在都市邊緣開挖了一個新的區域……怎麼想都覺得有點奇怪吧?”
“也許只是一點無足輕重的規劃上的小錯誤而已。”
“如果真的這麼想的話,我親愛的學生,我都會看不起你了。看到那個位置了吧……”老婦人的手朝着前方一指。“一個奇怪的玩意,看起來像是一個塑像呢。”
確實,這地方到處都覆蓋着那種半生物質的玩意。那種凱查哥亞特的造物將所有的原生地貌(不管是什麼)一點不剩的全部包裹住了。以至於整個世界都彷彿是某種生物的體內一樣。但是細緻看的話,老婦人所指的位置卻有一個小小的例外。
憑藉術士的目光,能夠看到那是一個青灰色的石頭。
“去看看吧。”
兩個人就這樣直接朝着那邊走去。老婦人的態度非常坦然,走在前面,蝶夢跟在後面。肉眼所及,看不到什麼防禦設備,也沒有什麼駐防兵力。顯然,凱查哥亞特沒有在通道里設置防守的兵力和設備,也沒有在城市最邊緣的位置安排防禦。他要麼是足夠強大,要麼就是足夠傲慢。
然後,他們來到了那個沒有被半生物質覆蓋的東西上面。現在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雕塑,很突兀的被豎立在這裡。但是這個雕塑的工藝可半點也算不上精細,相反用粗糙和簡陋來形容更加合適。雕塑的整體就是一個圓,周圍點綴着無數代表着光芒的線條和棱角。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塑像象徵着太陽。
“這個是……”
老婦人伸出一隻手,不知何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個木頭的小飾物。雖然說一個是十輛車也拉不動的巨型石雕,一個是可以隨意藏在手心裡的木質小飾品,但是兩者之間卻是有着某種顯而易見的風格關聯。
“凱查哥亞特的徽記。”老婦人說道。說話的時候,她已經繞着整個雕像轉了一圈。
最後,她在石雕面前停下腳步。
“凱查哥亞特,”老婦人擡起頭,正面看着這座頗有點大小的石雕,大聲說道。“我知道你在這裡。”
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是下一瞬間,蝶夢清楚的感覺到一個龐大的難以形容的存在於無盡虛空之中睜開眼睛,將目光透向此處,投向她們兩人所在。那個存在是如此的龐大,如此的懾人,以至於你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的存在讓人有一種絕對的無力感——對於這樣的存在,人類,哪怕是術士,除了膜拜之外也別無選擇。
她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這才勉強抵禦住這種可怕的精神壓力。饒是如此,她也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雙腿似乎在發抖。
那個……就是凱查哥亞特?
一小段時間後,她纔將自己從這種震懾的狀態中脫離出去。理智告訴她,這只是一個僞裝,凱查哥亞特絕對沒有這麼可怕,這麼強大。否則的話,他怎麼可能被冥月術士們當做實驗對象囚禁了那麼多年呢?
她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強調了這個客觀事實,然後才站定了腳步。
“輝月術士們,你們竟敢妄入我的城市!”
凱查哥亞特的聲音,或者說他的意念,如泰山壓頂一樣的壓過來。也虧來太婆在她前面,抵禦了大部分壓力,才讓她沒有做出任何下意識的躲避動作出來。
但是老太婆的背影屹立依舊。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因爲她穿着這種遮掩的斗篷,讓你根本看不見她斗篷下到底有沒有發抖。
“向您致敬,”老婦人耐心的等了一小會,這才欠了欠身。“偉大的存在。”
“哼……倒是有點出人意料之外的有禮貌嘛。”凱查哥亞特似乎也沒想到老太婆居然是這個謙遜的姿態。一時之間敵意居然消散了大半。“這是我的城市,你們未經許可……”
“關於這一點,我願意向您致歉。”老婦人微笑着說道。“不過,您這樣的城市,又沒有提示,別人誤闖進來的話,也是在所難免的,不是嗎?”
“不必和我玩這些勾心鬥角的文字遊戲。”凱查哥亞特雖然敵意消減了一些,但是姿態依然強硬。“我知道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是的,睿智如您顯然早就預料到這一切。所以,您的答覆呢?”
“我的答案是‘不’。”凱查哥亞特傲然回答。
“就算是我以輝月執政官的身份,用最謙卑的姿態表明了輝月陣營對於您的態度……哪怕如此,也不能讓您放心嗎?而且,我認爲,您現在真的需要我們的幫助。”
“需要你們的幫助?”這一次,凱查哥亞特哈哈大笑起來。“你以爲你們很強大嗎?”他傲然宣稱。“我只是隨意的丟出一枚棋子,就能夠動搖你們的社會,你們的秩序,你們的階層……乃至於你們整個世界。”
一股意志攜帶者信息傳送過來,兩個術士如果想要抗拒的話,她們可以阻止凱查哥亞特往她們腦海裡投入的信息。但這是一股柔和、無害的力量。所以她們接受了。凱查哥亞特丟過來的是一副畫面,或者說一段視頻。一副戰爭的視頻。
那是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數以百計、千計的人正聚集在一起,揮舞着手裡的武器,發出狂熱的呼喊。看得出來,那是一羣勝利者在爲他們的勝利而歡呼。
但是,這羣勝利者顯然不是軍人——他們中可能有一部分的軍人,但是大部分只能用“暴徒”來形容。
蝶夢有些不解凱查哥亞特想說明什麼,不過她很快意識到畫面中的地方是一座鑄造廠。一座輝月陣營的鑄造廠。鑄造廠後方的牆壁上塗抹着一個她不熟悉,但是也不能算陌生的符號——暗盟兄弟會的符號。在中間一個高臺上,一整羣俘虜被捆綁起來,用驚恐的目光看着四周。俘虜中大概有一半是傷員,另外一半也因爲疲憊和恐懼而臉色蒼白,神情萎靡。
然後她從俘虜的衣着中分辨出,這些俘虜是輝月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