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此時此刻他的神情已經沒有半點之前萎靡和絕望。如果用蔥來比喻,如果他之前是一個焉頭焉腦,水份不足的蔥的話,那麼他現在顯然是一株得到了灌溉而且初步恢復生氣的蔥了。
這是一次真正的拯救。但是,要說剛纔他虔誠無比的話,現在突然之間,有那麼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了心頭。
雖然在這一刻之前,他一直堅定的相信着神明並且祈求庇佑,但是在等到神明的啓迪之後,他軟弱的一面卻莫名的爆發出來。如果神是騙他的怎麼辦?
剛纔經歷的整個過程,是他從未有過的經驗,但是怎麼說呢,這個世界可不是地球,而是有着超自然的力量,也就是所謂的魔力的。普通人也許不知道細節,也許一輩子都沒見過一個真正的術士,但每個人都知道術士的魔法是何等的神秘和強大。如果說剛纔的一切是某個術士背後操縱的,也是很有可能的。也許這根本就不是神明的啓示,而是一個術士玩弄人心的結果。至於爲什麼術士要這麼做麼,也許僅僅是閒着沒事找個開心?
疑心生暗鬼,他這麼想着想着,卻發現自己剛纔還欣喜若狂,現在卻已經滿心惶恐。對於那個術士來說,這或許只是隨意的猜一下罷了,但是對他來說,這就是一條陰陽界。過則生,不過則死。
其他的車子都離開了,唯有他獨自站在自己車子邊上,神情黯淡,內心掙扎不已。
“你在想什麼?”末了,那位主持者,或者可以稱爲祭司的男人來到他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神明的啓示可信嗎?”萎靡男擡起頭,就像一個剛剛找到一個依託物的溺水之人一樣,有氣無力的問道。
“傻瓜,”祭司冷冷一笑,“說的好像你還有第二個選擇一樣。”如果說有人對在場的諸多人的情況都比較瞭解,那麼無疑就是祭司了。“你知道你已經輸了多少錢了嗎?現在的你,除了相信無上聖主的啓示之外,還能做什麼?”
這句話也許殘忍無情,但是直接打碎了對方最後一絲軟弱和退縮。
“我搭你的車回去。”祭司大大咧咧的說道。此時其他的車子已經盡數離開,祭壇周邊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這個要求自然不可能被拒絕,兩個人一起上了車。
“對了,像你這種商人,爲什麼來這裡?”萎靡男一邊開車一邊問。特別要說明的是,這位祭司並不是軍人身份——事實上,他只是一個本地的一個商人罷了,天曉得爲什麼會混在大本營這裡。
但是有些東西是很難做假的。比方說衣着、氣質之類。就算傻瓜也能看出來,祭司以外來人的身份來到了這座理論上對外來人很不友好的臨時城市,但他顯然混的不錯,非常不錯。這需要的可不是一點兩點本事。須知普通人連在這裡找間房子住都難。
“答案很簡單,這是無上聖主的啓示。”祭司笑了一下。“不久之前,我和你一樣。不,應該說我比你更糟糕。因爲你還能說是你自己犯了錯,而我卻沒有犯錯。我是一個冒險者,”他說道。“去凱查哥亞特控制區域蒐集各種被遺棄的物質過活的人。你知道,那種旅途很危險,稍微一個不小心,或者車輛一個機械故障,甚至什麼問題都沒有,僅僅是運氣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好,就會把命丟在那裡。不過很幸運,我得到了無上聖主的啓迪。”
他從懷裡掏出一枚金屬質地的徽章,輕輕的吻了一下。“是無上聖主讓我來大本營這裡的,他向我指明的未來的方向。而我發誓要將他的榮光灑滿這個世界。”
“術士們……會不會……”不知道爲什麼,萎靡男突然想到了這個事情。術士們對信仰似乎並不感冒,而且,正如每個人都知道的,術士們纔是真正的統治階級。
“在神明面前,術士也不過是一介凡人罷了。”祭司很堅定的回答道。只要神明是真實的,那麼招攬信徒從來都不是一件難事。他是獨自一個人來到這裡的,但是僅僅過去並不特別長的一段時間,他已經發展出了衆多虔誠信徒(雖然很遺憾的是,很大一部分信徒都是因爲賭博的緣故加入的),而且信徒中相當不少是軍隊的中層。事實上只要他願意,他的影響力已經能夠在大本營這裡做上那麼一些事了。
車子並不是直接回到大本營。爲了安全起見,同時不被人輕易窺破聚會地點(沒錯,就那個祭壇的位置),所以要繞行一個大圈,從另外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回到大本營。如此一來,原本並不長的路就變得略微有點冗長。使得祭司眼皮不知不覺中打起架來。
世界突然之間變化回到那一天。
就如絕大部分冒險者都可能會遇到的一樣,他們一幫人在一個廢棄倉庫(但是裡面還有相當多東西)的入口處,他們遇到了一羣毀滅者。這種生物雖然和人類一樣兩足步行,但是它的短期爆發力非常可怕,速度只比改裝後的車輛略遜一籌罷了。然後,該死不死的,在毀滅者出現的時候,車子還湊巧故障了。
等到幾個人明白過來的時候,一隊毀滅者已經把他們包圍了。當然,哪怕他們耳聰目明,提前十分鐘發現也毫無意義。
那是絕對的絕望,毀滅者手上的那種鐮刀,正如每個人都知道的,哪怕是主戰型外骨骼裝甲那厚實的護甲都可以一刀兩斷的可怕武器。哪怕他們全副武裝,都打不贏這麼整整一隊,十幾個毀滅者,更別說他們連武裝都沒有。逃跑更不可能,毀滅者的速度根本不是人類能媲美的。他記得很清楚,他的那個同伴在最後做的事情就是瘋狂扭動着汽車啓動開關,雖然他們早就已經確定車輛故障開關失效。
在那無比的絕望中,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把無上聖主的徽記捏在手裡的,但是等到他意識到那木頭做成的,毫無價值,只因爲好奇而被攜帶的徽記在發熱的時候,奇蹟發生了。
無上聖主的意志從冥冥之中降臨,籠罩了他們幾個人。然後,就如真神所許諾的,他們被從必死的結局中拯救出來。真神遮蔽了毀滅者的眼睛,這些可怕的戰鬥生物就如突然看不見他們一樣,先是疑惑的停頓了一下,然後就無害的離開了。
他不知道神爲何看上他,但是他知道,神不僅將他從必死無疑的絕境中拯救了出來,還把他從朝不保夕,艱難度日的生活拯救了出來。他遵從神靈的意志,從一個卑微而渺小的難民,迅速轉變成了一個成功的商人。
是的,在某些情況下,或者說在某些時候,他都會情不自禁的懷疑。懷疑有很多,比方說,有的時候,特別是一覺夢醒的時候,突然會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夢?還有,在他偶然靜下心來思考的時候,不自覺的會想到一個問題:無上聖主到底是誰?
一個自稱來自異域,突然出現的神明?
雖然理智清楚的告訴他,這是褻瀆神明,但是他的腦海深處,隱隱約約的知道這位無上聖主的真相。
但是隻要無上聖主自己不說,他是絕對不敢提的。哪怕那個念頭,那個答案,就在他表層意識之下漂浮,只要稍微挪開障礙,它就會自然而然的浮現也一樣。這種事情叫做瀆神。
神威如嶽,神威如海,或許這個世界並無這句格言,但是無需任何前輩傳承的知識,當一個人面對真神的時候,他都明白瀆神的後果會嚴重到讓人不願意去猜。就像皇帝的新衣,除非是什麼都不知道因而無所畏懼的幼童,否則沒人敢予以揭破。因爲冒犯皇帝可是嚴重的罪名。
他能做的,就是順着神明指引的方向走下去,這是一條榮耀而成功的道路……至於這道路的盡頭到底是什麼,他不敢也不能去想。
車子猛的一震,將祭司從半睡半醒的狀態猛的驚醒。他回過神來,發現車子已經停在黑市門口不遠。而那位司機,此刻身影正在衝向大門。
天色已暗,競技場的夜場即將開始了。
……
“凱查哥亞特能讓術士崇拜它嗎?”陸五突然問道。休息室空無一人,他就在那裡發呆。
陸五不是職業選手,在地球上甚至“格鬥技”或者“體術”的邊緣都沒摸到過。他看過電視上或者網絡上的比賽視頻,但是也僅僅是看過罷了。如果不是事實確實如此,他是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有朝一日會走上擂臺什麼的。
但是,真的即將走上擂臺了,不知爲何,他發現自己心情很平靜,一點都沒有緊張,相反只有腦子在胡思亂想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當然也可能說這是一種本能,大腦下意識的在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好讓自己不至於緊張。
“搭檔,怎麼突然問這個?不過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你,假如有足夠的時間和足夠的迴旋餘地,那麼凱查哥亞特也許可以招攬中低階術士崇拜他。但是,”高手強調了這個詞。“高階術士是不可能的。他們太強大也太驕傲了。”
前方的鈴聲響起,大門打開,競技比賽開始了。
喇叭看似充滿熱情,實際則只是公式化的宣佈了兩位新人的名字。陸五原本想編一個名字,但是高手提醒他這種僞裝毫無價值。於是他用自己本名參賽。而他的對手,則是一個他過去從沒聽說過,估計以後也不會聽說的陌生名字。一個身材高瘦,神色彪悍,頗有幾分幹練彪悍味道的男人。
隨身的東西都被放在休息室了,但是沒人在意陸五的藍牙耳機,也許是它太小巧精緻,被人當成某種裝飾。
臺下歡聲雷動。
這是陸五第一次從截然不同的角度感受這種的氛圍。同一場比賽,作爲一個選手和作爲一個觀衆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比如說現在,無數人的目光正聚集在他身上。不需要其他,單單這麼一點就能讓他感到手心溼漉漉的。
作者注:颱風來了,明天要防汛值班,估計不能更新了,先請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