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搭檔,”高手意味深長的回答。“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要特別說明的是,陸五現在並不是在屬於自己的個帳篷裡。前面說過,雖然那個帳篷並不大,但是多多少少還有那麼一點東西。但是這邊真的空無一物——這是一個路邊沒人的空帳篷。這段時間,不少人或家庭正在朝着礦區遷移,又加上陸五把迦舍城裡能拿的東西都搬出來發給難民了(當然現在他要爲這個決定後悔很長一段時間了),使得難民營地區的空帳篷數量有了明顯上升。一些損壞或者老舊的帳篷就這麼被主人拋棄了。而這座帳篷無疑就是其中之一了——它之所以會被廢棄,理由也很簡單:洗浴裝置損壞了。
不知道這個世界的人是不是習慣於搬遷,但是他們的帳篷——很大一部分帳篷——有附帶洗浴裝置。其實這倒不難理解——只要有足夠的能量,實現一桶水的循環利用並非難事。而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能源了。雖然陸五至今尚未理解這些能源的來歷,但是很顯然,這種技術發展的非常成熟,而且已經被人視以爲常。
雨中,能夠聽到腳步聲,似乎有一些人經過的樣子。
這麼大的雨天居然還有人活動?陸五有些驚訝。但是這些人明顯不止是經過,因爲陸五清楚的聽見他們進入了隔壁的帳篷。
應該也是來避雨的吧?至少是陸五週邊幾座帳篷,都顯然是被主人暫時遺棄的那一種。帳篷雖然搭建在那裡,但是事實上裡面空空如也。不過,哪怕空空如也,這些帳篷都是用相當優秀的材料製成,只要沒有遭到刻意的人爲破壞的話,哪怕在這種大雨下也完全撐得住。
事實上,只要沒有洪水漫起來就沒事。不過,陸五對這一點還有有信心的。這就是有組織和沒組織的區別了。幾位部族的長老都起到了很好的領導和指揮作用,正確的選擇較高的地形構造營區,並且在需要的地方挖掘好排水渠道並予以加固,同時避開地勢較低,容易積水的位置。至少在難民營的這個區域,也就是這個部族棲身的區域內,應該不會有任何水災。
在陸五正打算把注意力從那些避雨者身上挪開的時候,卻意外的聽見了一個相當大的嗓門。
也許是因爲太近的緣故,使得他能夠通過風雨聲聽見說話的聲音。
“各位教友,”那個聲音說道。“很高興各位能夠在今日來到此處,這裡雖然只是一個無主的帳篷,但是此刻卻是無上聖主的臨時神殿……能夠在這樣的大雨中來到此處,正是虔誠的證明……”
因爲大雨的緣故,聲音並沒有聽的太真切,估計也傳不出去多遠。但是陸五還是聽清楚了“無上聖主”這個詞。
按照高手的說法,所謂無上聖主就是凱查哥亞特,它是一個僞神。
“……我們大家都知道,這場戰爭已經延續數千歲月,但是,我們在戰場上和冥月作戰,又有什麼意義呢?答案就在我們心裡,我們作戰,並不是因爲我們想要作戰,而是因爲有人逼迫我們不得不去作戰。”
“戰場之上,人與人之間面對面地廝殺,儘管別人對我們說,只要克服了對於死亡的怯懦,就能輕鬆直面恐懼。然而等到刀鋒臨頭,鮮血涌出,我們才能從敵人淡漠的眼神之中明白死亡的臨近。當你身體不再受自己控制,倒入塵埃之後,才能明白戰場上瀰漫的皆是灰暗衰敗。一旦我們死去,代表我們所存在的符號——名字、地位、家人,一切都化爲虛無,而在此之後無所謂開始,也無所謂結束,沒人知道死後的世界,因爲它很可能並不存在。”
“是的,一旦我們死去,儘管山川河流,世間萬物依舊顏色如故,日月星辰依舊運行,但是和與世長辭的你已經無關了。縱然春去秋來,白花綠茵,你卻無法再感受到這一切。我想每個人都會覺得可悲。這不是自然給予我們的命運,而是有人強迫我們?爲何我們要接受這樣一種命運?”
“是的,術士們告訴我們說,這是爲了神的榮耀。可是他們絕對沒說過,大難臨頭之際,恐懼會深入骨髓,寒徹心扉!諸位,請看我身上的傷痕,這是我在戰場上留下的,這些傷口,我想足以證明我並不是一個怯懦的人,我衝鋒在前,流血受傷,死亡的恐懼與我如影隨形。但是,如今回過頭來……我才能真切的感覺到,這一切毫無價值。諸君,有閒暇之時可以看看頭上那冷漠的月亮。術士們說那是我們的神,是輝月或者是冥月給了術士們力量。所以他們應該爲神而戰,但是諸君,這兩個冷漠的月亮給了我們什麼?”
“我想……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兩位偉大的神明。他們偉不偉大我不清楚,但是它們的冷漠,我相信大家都有所感覺……它們不是神,如果一個神對我們毫不在意,那麼它又算什麼神呢……”
又一陣暴雨落下,雨點敲打着帳篷的噼裡啪啦聲讓陸五聽得不真切。不過繼續聽也沒什麼意思了,反正這是一場典型的佈道演講罷了。應該是凱查哥亞特的信徒在進行集會……不是那種帶着一個“無上聖主”的徽記來祈求幸運的所謂“信徒”,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虔誠崇拜者。而他們演講的內容,完全符合高手之前的說法,就是攻擊輝月和冥月,好擡高凱查哥亞特的身份。
陸五還記得曾經從伊萬哪裡看過對於“無上聖主”相關信仰的調查報告。那份調查報告的作者要麼是能力不夠,要麼顯然敷衍了事,甚至可能壓根沒有細緻調查。事實上,陸五一直認爲這個信仰並非空中樓閣,而是有其背後骨幹力量推動的,別的不說,“無上聖主”的徽章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肯定是需要有人專門生產的。
現在看來,這些骨幹分子應該是選擇隱秘的聚會,比方說這種大風大雨的天氣裡才碰面集會。宛如邪教徒一樣。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無所謂的事情。因爲他們並沒有做出類似於自爆之類恐怖襲擊出來。這個世界的,就陸五接觸到的範圍內,相當的淡薄,似乎也沒什麼成型的宗教。難民信仰什麼東西,估計沒人會太過於注意。而在他們如此隱秘又如此小心,那就更安全了。事實上,如果不是這一場大雨,陸五估計也不會知道。
“不,搭檔,你錯了。”陸五剛剛把話說出來,高手就做出了反駁。“你遲早會知道的。你明白嗎?他們這是在擴大信徒。人少的時候可以隱秘,人多的話,被發現只是遲早的問題……不好!”
高手突然發出一聲叫,“搭檔,快離開這裡!”
陸五還沒回過神來,卻聽見在風雨的間隙中,隔壁的帳篷響起了一句話。
“……我在這裡,呼喚您的降臨!”
冥冥之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彷彿在無盡虛空的某處,一雙眼睛睜開,朝着這邊看過來。那道目光穿透了黑暗,穿透了雨幕,穿透了時間和空間,就在那麼一瞬間的工夫,停留在他的身上。
但是這種感覺轉瞬即逝。這時間是如此的短暫,以至於讓人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而且,正如高手之前說的,人是一種理性的生物。這麼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無憑無據,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會很快認爲這是錯覺,並且隨即將其拋之腦後。
“太遲了……”耳機裡響起了高手的一身呻吟。
“高手,發生什麼事情了?”
“算了,沒什麼,搭檔。”高手說道。“不用太在意,反正也是遲早的事情吧。凱查哥亞特注意到我們了。”
“凱查哥亞特不是一直都在關注我嗎?”陸五搞不明白高手的意思。
“不,這一次……它注意到我了。”高手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不確定的,誰知道呢?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不說這個,搭檔,這個帳篷挺有意思,看樣子已經被遺棄有那麼一小段時間了,這地方我們得呆三天甚至更長,而且必須做好被人發現立刻轉移的準備。”
……
時值黃昏。
太陽的力量已經慢慢消融,只在天空塑造出一片暗紅的雲彩。在夕陽的襯托之下,這片雲彩宛如剛剛從火爐裡取出來的鑄件一樣,看起來充滿熾熱的氣息。
前方要比想象的還要荒蕪。
這個季節,應該是萬物返青的時候,但是這裡的地面到處都遍佈一種令人不快的暗白色。這是諸多土壤中最爲貧瘠的那一種,就算是無處不在的藤蔓和荊棘,在這種土地上生長也是要費勁全力的。所以它們理所當然的比生長在其他地方的同類更小,更矮,葉子也更少一點。
整個地方是一馬平川,甚至可以說光禿禿的,一覽無遺。只有正中間那邊,有個比較突兀的小山丘。說是小山丘,不過更確切的可以形容爲一個小土堆。高大概只有三四人高,周邊繞一圈不會超過半分鐘。
地圖上的標記點,無疑就是這個小土堆。
而這裡距離迦舍城,不敢說遙遠,起碼也是有那麼一段距離的。
真有趣……那個陸五,在這裡和某些人有着聯繫。不過話說回來,要說有人想要這種方法把她騙到這裡來,似乎又有點說不通。只要她的好奇心少上那麼一點,或者她當時的心情略有偏差,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
其他人或許覺得這是某種魔法的運用,當時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爲那些招數她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