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空嗎?”
“怎麼了?”
“來一趟醫院吧。”林銀蘭輕嘆一口氣,“有些話想和你說。”布亞扔才。
她的口吻比不僅比昨天好太多,而且情緒狀態聽起來似乎恢復了過去的那個她。戴待略一頓,並未滿口答應。只是道:“我找個時間過去。”
聞言,林銀蘭嗤了一下:“怕我?”
她這口吻,好像瞬間又換作另一個人。戴待眉頭微蹙,不作聲。卻聽林銀蘭繼續道:“你不是想知道你親媽是誰嗎?”
戴待愣了愣,“你不是說你不知道。要我自己去問我爸?”
“是,我確實不能算知道。”林銀蘭說,“可是這並不代表。我沒有線索提供給你。”
“什麼線索?”戴待立馬問。
“所以讓你來一趟。”林銀蘭說着。語氣變得有些寂寥,“來一趟吧,我也有點無聊,至少來個人陪我說說話。”
戴待遲疑了幾秒,終敵不過心中的那點好奇,“好。我現在過去。”
隨即。她告訴司機轉方向,又打了通電話給餐廳經理請假。
抵達醫院時,雨又開始下大,醫院的排水系統不太好,門口積了很深的水,進進出出的人均在抱怨。
穿過黑壓壓的人羣,戴待看到段禹曾扶着一個腿腳不方便的大爺慢慢走。
想起昨晚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下意識地就想避開。然而。段禹曾已經先一步看到她,對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等一下。
見狀,戴待指了指一旁人稍微少點的地方。段禹曾會意地點點頭,然後繼續扶着大爺朝門口走。
穿着白大褂的背影一如既往偉岸高大,戴待略微失神地盯着,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
大出血後,她看着小顧易被戴莎抱在懷裡,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流失。她無力地對他們伸出手,昏死之前的最後一眼,是戴莎等人驚恐的神色,耳畔,小顧易的哭聲夾雜在衆人的尖叫聲中,慢慢地變小,直至完全消失。
她以爲自己就此陷於黑暗的長眠裡,結果卻漸漸有了意識。那段意識尚朦朦朧朧的記憶裡,只感覺有個人影一直圍着她晃動,她從來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就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等她終於徹底清醒時睜眼,他正坐在牀邊,低着頭,在她的肚子上搗騰着什麼。
身上涼颼颼得,她愣了好幾秒,直到他幫她攏上衣服,隨即對視上她的目光,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忙不迭縮起身子從牀上爬起來,然而才一動,劇烈的疼痛便席捲全身。
“我是醫生。”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嗓音沉穩,極具信服力。
戴待窘迫,可即便如此,也沒能完全消除她心中的那點尷尬。
他的目光隔着薄薄的衣料在她的肚子上掃了掃,“躺下吧。如果你還有想做的事,如果你還有想見的人,那就好好活着。”
她的淚點,就是在那一瞬間被戳中。
很久了,在她沉沉浮浮於黑暗中時,她此前所過的人生,一遍遍地在腦海中回閃,痛苦的噩夢亦一遍遍重複。她其實很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其實並不想醒過來,卻還是醒過來了。醒過來後,卻因爲他這麼一句看似簡單而隨意的話瞬間淚奔。
決堤後,淚匣子就關不上。她拼命地哭,不停地哭,他沒有阻止,任由她哭,置若罔聞般,不受影響地在她哭泣期間,將她身上的傷口又檢查了一遍,最後,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泛着舊藍色的手帕,擦上她的臉。
“你怎麼來這裡了?”段禹曾聲音將她從回憶里拉回,“正好有話和你說。”
面頰上微微一溫,戴待凝睛,段禹曾已經將紙杯從她臉上拿開,塞到她手裡。
咖啡,正是剛剛從旁側的投幣咖啡機裡取出來的。
他喝了一口,見戴待呆呆地看着他,不由困惑:“怎麼了?”
“沒什麼。來看個病人。”暫時不太想告訴他林銀蘭的事。戴待低頭也喝了一口,握緊紙杯,“不是說有話和我說?”
“嗯。”段禹曾又抿了一口咖啡,眸子盯着某個方向。人羣裡,有個戴着鴨舌帽的男人靠在角落裡,似是在焦急地等人,時不時擡腕看錶,四處張望間,看似無意地朝他和戴待身上瞟來目光。
聽他“嗯”了一下又沒下文,戴待狐疑地再次偏頭看他。
段禹曾從那個方向收回視線,繼續對戴待道:“是關於散股。又蒐集到了一些資料,我就放在你房間裡,你什麼時候方便回來拿一下吧。這次我不插手,讓你自己試着去收。”
沒想到他要說的會是這個,戴待愣了一下,應道:“噢,好。”
“行。”段禹曾將剩下的咖啡喝光,紙杯丟進垃圾桶,“那我上去了。”
“欸?”戴待再次愣怔。
段禹曾聞言回頭,“還有事?”
他的表情毫無異常,自剛剛見面起,他對她的態度就和平常沒有任何區別,戴待忽然懵了。
難道他並不知道他打過那通電話?
略一蹙眉,戴待斟酌着問:“你……你昨晚都在幹什麼?”
“在醫院值班。”段禹曾自然察覺到戴待並非無緣無故問這個問題,神色不由肅起:“出了什麼事?”
見狀,戴待心頭一突,隨即笑着道:“沒事。昨晚打了兩通電話給你,本想和你嘮嗑嘮嗑,結果你關機,所以問問你。”
段禹曾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在醫院,我沒法把手機時時刻刻帶身上,有時候在辦公室放着放着它就自己沒電了。”
“嗯,我猜也是這樣。”戴待點點頭,“你去忙吧,我也要去看病人了。”
“好。”段禹曾不疑有他,沒再多問,轉身走去乘電梯。
戴待的眉頭深深地擰起。
他真的不知道那通電話的存在?
僅僅是不知道撥出過那通電話,還是,電話裡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
到底……是怎麼一回兒事……?
疑慮重重不得解,戴待一路沉思地走去林銀蘭的病房。
傭人又是剛伺候林銀蘭吃完早飯。
見戴待進來,林銀蘭對揮手讓傭人迴避,待傭人出去後,她又對戴待招招手:“扶我一把。”
以爲她是要再躺下,戴待過去幫忙時,她卻是撐着戴待的手下牀:“扶我進去洗手間。”
戴待頓了一下,沒有馬上動作。
“我這樣的身體,能把年輕力壯的你怎麼樣?”林銀蘭嘲諷地笑笑,“放心,這一趟,我不會讓你白來。”
說完,她乾脆拂開戴待的手,兀自拖着踉蹌的步子往洗手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