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百鬼夜行。
禹城的街道早早的就有人出行,今夜城門解禁,很多的大家族也沒有門禁,所有人都可以出去或者回家祭奠離去的人。從樓上看下去,到處都是嫋嫋青煙,和橘色的火光。
孟青衣經過了之前的事情,一到晚上就老老實實的呆在季璉的身邊,就連睡覺的時候也死活要和小開心一起睡,他知道季璉就算不保護他,最起碼還是要保護小開心的,和他在一起會安全很多。
季璉也任由着他賴在小開心的房間不走,還幫他弄了一張大牀,美得孟青衣冒泡。
他覺着吧,季璉其實還是挺在乎他的。
今天晚上季璉讓小開心很早就睡了,孟青衣陪着他坐在樓上看外面,這還是孟青衣第一次在季璉經常坐的位置向下看,一直覺得不就是個二樓,有什麼好看的,能看到什麼。
今天一低頭,可把他下了一跳,好高啊!
整個禹城都盡收眼底,難怪他經常在這裡,完全是神不知鬼不覺把別人看個徹底。
而且,還沒人知道。
“不睡嗎?”不知道坐了多久,孟青衣開始打哈欠,有點困了,可是季璉好像完全沒有睡意。
“嗯。”
“真不去?”孟青衣繼續不甘心的問。
季璉微微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不。”
孟青衣張嘴還想再問,看到季璉明顯不善的眼神,立刻蔫兒了。
“好吧。”
見他不在囉嗦,季璉繼續低頭看着窗外,他並沒有低頭,而是眺望着遠方。
孟青衣好奇的看了過去,那個方向好像是唐家大宅的方向,心裡微微一酸,他還在惦記着人家唐大小姐呢吧。
季璉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根本沒注意他的這種小心思,他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邊。
直到唐家的方向突然涌現出一股子怨念的黑紅之氣,他才猛然站了起來,旁邊的孟青衣嚇了一跳,見到季璉猛的站起來,下意識伸手拽住他的衣服,季璉瞟了他一眼,順手把人帶了起來,從窗口飛了出去。
孟青衣第一次感受到真正飛的滋味,以前覺得自己輕功已經夠好,現在看來完全就不夠看。
唐家那邊,從今夜入夜開始,就處於一片雞飛狗跳的混亂之中。
從家裡的畜生開始,一個個倒地死亡,而且死的時候都是腹部憑空出現好幾道血窟窿,生生流血過多死亡。
家裡的僕人一看這個景象,想到之前小姐的死相,立刻驚叫着蹦出了唐府,也不知道是人太多還是並不想傷害他們,總而言之逃走的僕人並沒有出事,也沒有被強行攔在府中。
不到半個時辰,唐府中有鬼的消息就傳遍了禹城。
所有人聞風趕來,不趕進去,卻不妨礙他們在門口圍觀。
也不知道前來的人到底想什麼,若真的有鬼,停在門口和在府中又有什麼區別。
唐府現在只有三個人,唐家二老和朱旭。
唐家二老的院子並沒有受到一絲的影響,也不知道府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而朱旭則是什麼都知道,就是不肯走。
桃兒早在鬧鬼之前就已經離開的唐府,現在她在外面聽到了風聲,只是摸着胸脯,感慨,幸好走的早。
朱旭反常的一身大紅衣袍坐在唐凝柔生前的小院中酌酒自飲,完全不管此刻陰風陣陣,月色如血。而那身紅色衣袍,還明明顯顯是成親時纔會穿的新郎裝,上面繡着龍鳳呈祥,比翼雙飛。
他酒喝的很慢,稍微急一點就會劇烈的咳嗽,所以他並不急,只是一點點的淺酌。
一杯酒喝了整整半個時辰,好像那杯子是法器,可以讓裡面的酒永不幹涸,而事實是那杯子裡的酒並不會增加,只有那麼多,喝完就不會再有。
等到他身前陰風大作,掃翻了桌上的酒菜時,他正好喝完了最後一口。
握着酒杯,他緩緩擡頭看了過去。
院子中,被血染紅衣裙的紅衣女鬼陰測測的看着他,對上那雙眼中的怨恨,他一點都不畏懼,反而笑了起來。“柔兒你回來啦,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瞧瞧你幫你準備的東西。”說吧低頭,遺憾的說:“你看都被打翻,不能食用了。”
“朱旭,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已化作女鬼的唐凝柔怒視着他,咬牙切齒。“唐家這麼多年來待你那裡不好,你爲何偏要做出這種禽獸不如之事。”
“唐家待我很好,可是那又怎麼樣……不論我多努力,做的多好,你的眼中從來沒有我。”朱旭笑了起來,帶着瘋癲的醉意。“哈……”他大笑着,上氣不接下氣,彷彿整個人下一刻就要接不上氣死掉似地。
笑的很厲害,不知道這到底是有多搞笑的事情,能讓他……笑出眼淚來。
“我哪裡比他差,再不濟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可是他是什麼東西,你知道嗎?”朱旭停下了笑聲,擡頭看着唐凝柔,眼中的水汽讓他看到的她都很朦朧,他伸手狠狠擦去眼中的眼淚,最後了……他想要好好看清楚她。
哪怕是死,也不想忘記。
“他是什麼不用你管,我就是喜歡他!他再不好,也比你好很多。”唐凝柔冷笑,加上她現在青白色的臉色,讓她看起來越發的嚇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爲了自己的目的強了自己喜歡的女人,還讓她帶着自己的孩子認他人做父。朱旭,你摸摸你的良心,你真的喜歡的是我,而不是你自己嗎?”
朱旭之前帶點血色的臉白成了一張紙,不,他不是希望她帶着自己的孩子認別人做父親,他知道季璉不會答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只是想要斷了她最後的一點念想,然後……趁着她最寂寞的時候,帶着自己的關心趁機而入讓她知道自己纔是最喜歡她的人。
可是沒想到……她居然那麼果斷的了卻了一切。
包括她自己的生命。
朱旭從來沒有那麼的後悔過,他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不想中間攔了那麼一個連人都算不上的男人,卻偏偏聰明反被聰明誤,徹底的失去了她。
“朱旭,你根本不愛我,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滿足你的自以爲是。你覺得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自然就該是你的妻子。你覺得我的父母把你養大,唐家最後就是要留給你。可是一切都超出了你的計劃,所以你纔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不!我愛你!你胡說!我愛的是你!從小到大,我只愛你一個人!”朱旭扶着亭子的柱子大聲的反駁,撕心裂肺的吼着,那怕嘴角已經開始流出殷紅的血珠。
不,他是愛她,他不能容許任何一個人反駁他的愛,哪怕那個人是她本人。
“你愛的根本不是我,你愛的只是想象中的唐凝柔,自從懂事以來,我們見過幾面,你記得嗎?”唐凝柔毫不留情的挖苦着他,她已經是怨鬼,還有什麼可怕。
“朱旭,你只是用愛的名義滿足你私心的懦夫,你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你自己。如果你真愛我,就不會對我做那樣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心裡有這個家,你就不會這樣趁亂對我的父母,朱旭,你狼心狗肺,枉爲人!”唐凝柔怒喝一聲,身上的怨氣暴漲,黑紅色的怨氣彷彿有生命似地想着他衝了過來。
朱旭看着她,不避不閃,甚至溫柔的笑了起來。
得不到她的愛,那就有恨也好。
今日他穿一身喜服就是爲了等這個瞬間,如果沒有辦法拜堂堂堂正正的成親,那就死在她的手上,和她一樣一身紅衣,多好,多配。
唐凝柔發現的心思時早已經來不及,她不甘心他死的如此心滿意足,可是怨氣已經把他包裹,死死纏上的他的身體,溜到了他的五臟六腑。
看着臉色越來越難看,開始七竅流血的朱旭,唐凝柔突然有一絲不忍。
尤其是他脣角滿足的笑意,更讓她心亂如麻。
她是不愛他,也恨他爲了自己的私心對她做的事情,可是,這畢竟是從小到大,自己當做哥哥做了十幾年的男人,現在看着他這樣倒在自己的面前,一時間倒也想想起了小時候的種種。
從小他就把最好的都留給她,不論是吃的,還是玩的,他總是讓她開心,讓她用最好的。
她記得那時候看到別人成親,好羨慕新娘子的嫁衣,美得不得了。
那時……他告訴她,以後一定會讓她成爲最美麗的新娘子。
而她,好像說過要做他的新娘。
唐凝柔猛然看過去,朱旭已經奄奄一息,心就這樣顫動了,她經常答應過他的,可是她早已經忘記,只留他一個人還在原地等候,而現在……他們居然生生走到了這樣的一步。
朱旭好似知道了她的想法,扯起一抹輕笑,吃力的說:“別難受,是我的錯,怎麼能讓你忘記。”
我怎麼可以不去提醒你,怎麼可以以爲你也會一直記得。
都是我的錯,是我一直的優柔寡斷錯過了你。
唐凝柔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說什麼,突然看到朱旭已經離開自己的身體,變成一抹幽魂站在了空中。
就這麼死了……
風乍起,一道黑色的煙霧兇惡的衝向了朱旭新鮮的靈魂,唐凝柔大驚,小心兩個字還未出口,一道暗紫色的光芒閃過,那到黑色的煙霧好像受了重創似地發出一聲低吼,還帶衝出,就被一人毫不留情的毀掉。
“孽障!”
唐凝柔看到黑色煙霧散去之後走出來的季璉和他身邊一臉淡定卻在眼睛中寫滿驚訝的孟青衣,再看朱旭,他已經被出現的鬼差帶走,甚至連一句告別都沒有。
被封了五感的鬼魂就這麼走了。
唐凝柔看到季璉看了過來,立刻掉頭就逃,季璉追出之時一團紅色的東西擋住了他的去路,季璉單手拍出毫不留情,那個東西震了一震,突然開了口。
“季璉!今日你敢傷老夫,他日定要你魂飛魄散!”撂下了狠話,在季璉拍出第二掌時狼狽逃走。
孟青衣以爲季璉要追出,卻見他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城門的方向。
桃兒好不容易走到了城門口,拿出那塊發亮的玉石,打算在出城之前把它賣掉換錢。
誰知道,玉石剛剛拿出,突然陰風大作,無數的鬼魂從玉石中呼嘯而出,生生穿過了她的身體,她甚至連一句救命都沒來得及喊出,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貪心,總是要付出代價。
子時。
鬼門關開,百鬼夜行正式開始。
次日,季璉和孟青衣在樓上,特爾興沖沖的抱着一疊銀票跑了進來。“公子,你瞧,我收到了好多銀子!”
“嗯。”季璉拍了拍他的頭,表示恭喜。
特爾喜滋滋的跑去找寒衣炫耀。
“你呢?需要我燒點給你嗎?”孟青衣看了眼對面的季璉,昨夜算是知道他到底算什麼了。百鬼夜行連特爾都有收到東西,不過他並沒有看到他有收到些什麼。
“不用。”季璉喝口茶,緩緩道:“真有心,那就每日多交十金吧。”
孟青衣:“……”當他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