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有點冷。
好半天，曉曉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送走的含義是什麼？”
她有權憤怒！有權震驚和抓狂，更加有權力去哭去鬧，去撕心裂肺的痛。但她什麼都沒有，只是這樣靜靜的站着，一臉平靜的站着。
心底的巨浪和耳邊分秒奔跑的聲音混淆在一起，她感覺有什麼被撕裂了。
夜裡，他嘆息的聲音很清晰，清晰的讓人害怕。
“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
她平靜的不像女人，不像捍衛子女的母親，她的心有沒有在滴血。曉曉不知道。
但是她卻感覺眼前的他，很陌生。
可能是夜太黑，水晶燈不太亮。又可能她剛醒睡，還沒徹底清醒。總感覺，看向他時，眼前像蒙了一層霧，一層紗。
越看他的樣子越陌生，越模糊。
她搖頭一步步的後退。
“以後還會有？這麼說，你所謂的送走。是拿掉？像挖掉一塊爛肉一樣，從我體內生生挖出去！是這樣嗎？你告訴我！”
“對！就是這樣！”
劍收緊擰，肖然充滿血絲的眸色裡盡是痛苦。
“曉曉，人生在世，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無奈。我和你經歷過那麼多，今天在這裡，你我誰都不要任性。
這個孩子不止對你重要，同樣對我更重要，我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你會怪我。但我還是要你這麼做！
柯力風病了，酒精性肝硬化，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去醫院！他沒有多少時日了！”
聞言，曉曉踉蹌了兩步，像一隻斷線的風箏，猛得跌落在地上。
大腦嗡嗡的在響，手指麻木的不受自己控制。
哭？
肖然的堅定的語氣，已經剝奪了她哭的權利。
此時此刻，她頭重腳輕。
“爲什麼，他時日不多了，就要我流掉孩子？他的命重要，難道我寶寶的命就不重要了嗎？爲什麼他的事情，跟我有關？爲什麼？
肖然，你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他的命，要我拿我寶寶的命來換，憑什麼？他究竟憑什麼！”
她想抓狂，想發泄，可是巨大的空洞，卻勒緊她的脖頸，死死的，緊緊的。
一直以來，她以爲隨便柯力風是誰，隨便他是外婆的什麼人。
只要她不承認，她不接受！
他！柯力風對洛曉曉來說，永遠都只是陌生人！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他生命的垂危，關她什麼事？關她肚子裡寶寶什麼事？
她待他，明明只是陌生人，她和他明明沒有任何血緣，沒有任何親情。
可，就是這樣，爲什麼要她親手送走自己的孩子。
天知道這個孩子她盼了多久？
天知道她不在意的外表下，掩藏着怎樣的小心和謹慎？
突然間，因爲一個恨，一個討厭的人，她就要奉獻出最寶貴的東西。
憑什麼？
他柯力風憑什麼配！
不再聽肖然說的任何話，曉曉背這個晴天霹靂把自己緊緊關在房間裡。
誰都不見，哪也不去！
她就不信，肖然還能綁架她！她就是不去捐肝，看誰能強迫她！
無論敲門聲怎麼響，她這次就是任性了！
爲了肚子裡的孩子，她就是要任性到底！她就是不去醫院，就是不去！
門外，肖然長長嘆了口氣。
“阿祥，我還要去醫院，她，你幫我再勸勸！實在不行，就……硬來吧！”
看着少爺眼裡淚花，阿祥鼻頭也跟着酸酸的，深深吸了口氣。
“少爺，你爲什麼不跟洛小姐，說清楚？”
“真像是她心底的死結，柯力風已經沒有時間等她慢慢解開！就算讓她恨我，我也不想她抱憾終生！”
拍了拍阿祥的肩膀，肖然轉身匆忙離開。死神的腳步總是不等人，他必須拋開所有個人恩怨，解開她心裡的結。
房內，很久聽不到外面的聲音，曉曉躡手躡腳的下牀，慌亂的收拾隨身物品。
她要逃，逃離這裡，遠遠的逃走！
只要逃走了，她的孩子就會沒事，會平平安安的降落、長大……
哐啷！
一聲輕響，抽屜猛得掉在地毯上的同時，一個藏在底層的牛皮袋掉在腳面。
鬼使神差中，她打開了。
“RQ集團
股權轉讓書……”
股權轉讓書！
哈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1
肖然，難怪你如此堅決的想讓我拿掉這個孩子，原來柯力風給了你這種好處！
18%和6%合起來，RQ集團的股權就是24%，再隨便購買一些散權，那……
RQ集團的董事長，早早晚晚都是你咯！
忽然間，曉曉好像明白了。
爲什麼婚紗設計師剛好是柯力風，而柯力風剛好是她舅舅！爲什麼會在媽媽忌日那天，再次遇到柯力風！
原來這一切都有她最愛的人在幫忙！
原來，她肚子裡的寶寶這麼值錢！
“哈哈哈，肖然24%的股權，你就賣掉親生骨肉？那麼我給柯力風捐肝，你又會拿到多少？10%？20%？
哈哈哈，肖然，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柯力風的？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策劃這一切？你讓我再怎麼相信，相信你是真的愛我？”
摸着依然平坦的小腹，曉曉木然的從地上站起來。
一步步靠近門板，叮噹一聲清響，暗鎖開了，門板也跟着開了。
“洛，洛小姐？”
“阿祥，送我去醫院！如果這是他想要的，那麼我還給他！”
語畢，曉曉外套也沒穿，直接下樓。
走了一段，見阿祥沒跟下來，她回頭輕笑。
“走啊，去醫院啊！你家少爺不是想讓我拿掉這個孩子嗎？你還楞着做什麼？趁現在我還沒改變注意，趕緊的帶我去吧。不然打擾你家少爺的計劃，小心他會殺了你！”
曉曉的聲音，很輕，很柔。
那風輕雲淡的態度，彷彿在說一件跟她毫無關係的事情。
阿祥緊了緊拳頭，很想替少爺解釋，但曉曉說完直接走出別墅。
那決然的身影，讓阿祥感覺害怕。
他吸了口氣，也不管什麼男女有別，更不管什麼主僕，強行拉着曉曉再次返回六樓，返回曉曉臥室的隔壁。
砰！
因爲憤怒，他一腳踢開房門。
“洛小姐，你以爲打掉孩子少爺心裡好受嗎？你以爲少爺願意那樣做嗎？你以爲少爺那樣做，有他的目的嗎？
對，少爺的確有目的！但他的目的是不想讓你抱憾終生！
看看這個嬰兒房，一點一滴，全部都是少爺親手打造的。自從得知你懷孕，他白天伺候你，晚上就親手打造這個房間！
你知道從裝飾到完工，他熬了多少個夜晚嗎？你知道他的手起了多少泡嗎？你知道他的手指流了多少次血嗎？你知道他有多麼希望，有人能住進這個嬰兒房嗎？
你知道他得知柯力風的事情，他有多麼痛苦嗎？
自小我跟少爺一起長大，從沒見他如此傷心，如此難過過！一個血性的男子漢，哭得像個孩子，你知道他有多麼難過嗎？
你知道他經過怎樣的掙扎才做那個決定嗎？
你知道這一切，他都是爲了誰？爲了你，洛曉曉，我家少爺做這一切，都是因爲你，都是爲了你！”
聞言，曉曉笑了。
她笑得心疼，笑得有什麼迷住了眼睛。
“爲我？阿祥，我看你家少爺是爲了他自己！是爲了RQ集團的股權吧！24%的股權呢！”
阿祥舒了口氣，有些抓狂，有些憤怒。
果然，女人心海底針！
果然，女人是很可怕的毒物，明知有毒卻又忍不住碰觸的毒物。
他的少爺，爲了這個叫洛曉曉的女人，已經毒入骨髓了。
“洛曉曉，你聽好了！
RQ集團24%的股權那是你外婆託付給少爺，你外婆死前，要少爺把RQ集團從楊青手裡奪出來！留給你！而那些股權是你外公當年留給你媽媽柯雲！
18%是柯去的股權，6%是你外婆的股權！
這件事， 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去驗指紋。看看那個樓案袋有沒有你外婆的指紋，如果這樣你還不能相信的話，那麼你去醫院！
去醫院查搶救室當時的監控！
不過在此之前，我勸你還是先去醫院，拿掉孩子你還要休息兩天才能損肝！不然……”
索性事情已經說開了，也不在乎最後一個秘密了，如果少爺怪起來，那他甘願接受！
阿祥吸了口氣，在洛曉曉異常震撼的情緒下一字一句的開口。
“少爺做這一切，僅僅是因爲柯力風就是洛久書！”
曉曉後退了兩步，“你說什麼？”
這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名字，突然間冒出來，彷彿一把刀狠狠撕開她的心，血淋淋的痛。她彷彿又看到洛久書離開時，媽媽一口鮮血吐在雪地裡的情景。
那時，天那麼冷，雪那麼白，獻血卻是紅的，豔紅豔紅的。
她的親生父親卻是那麼狠心那麼狠心！
“洛小姐聽得很清楚，難道不是嗎？柯力風就是洛久書，洛久書就是你父親！”
“不，不，不！”
曉曉搖頭，一步步後退。
“他不是，他不是，我沒有爸爸，我沒有！沒有！”
就算有，也早就死了，早在他跟着那個有錢的女人離開時，拋棄她和媽媽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順着冰冷的牆面，她一點點滑下去。
視線內蔚藍的塗鴉上，隱隱還能看見絲絲血跡，那一定是肖然的吧。
手指顫抖的撫上去，感受他遺留下來的溫度。
看着如童話般的世界，她放聲大哭。
原來第一次見到柯力風的熟悉和親切感，不是因爲舅舅，而是因爲血濃於水。
原來知道柯力風的名字，那深深的恨意，不是因爲外婆，而是因爲……！
可是，要她怎麼相信，舅舅就是親生父親這個事實！
五指插進黑髮裡，她狠狠的揪着，試圖用疼痛讓自己清醒，可是她越揪越亂，越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
恨之入骨的人同時是給她生命的人，如今這個人出現了，病危了，等着她償還，償還當年他給她的生命！
代價就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老天爺，這就是因果循環嗎？這就是輪迴？
如果這就是命運，那麼……
曉曉猛得起身，因爲動作有些猛，她踉蹌了兩步這才站住。
“阿祥，送我去一個地方。”
“好！”
………………
再次來到媽媽的墳墓前，天空瀝瀝下起來了小雨。
雨中馬蹄蓮盛開得好像更加嬌豔，白得清蓮，粉得蜜糖，隱約間，她彷彿回到兒時，回到爸爸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刻。
噗通！
她直直的跪在媽媽墓前，看着褪色的照片，淚如雨下。
“媽媽，他病了，我該怎麼做？
媽媽，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明明我是恨他的，可爲什麼還要捨棄我最寶貝的孩子，去救他？
當年，他那麼狠心，那麼狠心，跟着有錢的女人……”
說到這裡，曉曉猛得打住，嘴裡咀嚼着‘有錢的女人’，難道這個女人是楊青？
事情越巧，越合。
就在曉曉想到楊青時，她巧合的出現了。
一身黑衣，頭髮盡溼，懷裡抱着一束白色的馬蹄蓮，就站在不遠處的大樹後。
曉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她的悲傷。
同樣噗通一聲，相隔幾米遠，楊青跪下來。
跪着一步步向她移動。
“曉曉，我知道要捐肝，很過分，很殘忍。但我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說到底，再怎麼樣他都是你父親。
我知道因爲當年他的離開，你恨他！其實那個有錢的女人，就是我，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威脅他。他纔會不得不離開！
早在大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真正喜歡的人是你媽媽！雖然他養子，但名義是他們是兄妹，兄妹怎麼能結婚？怎麼能在一起？
我以爲結婚了，他就會忘記她，可是沒想到，他居然不惜整容換臉換身份，以洛久書的名字跟你母親私奔！
不管他是洛久書還是柯力風，他都是我楊青的男人，所以他必須跟我回去！不然我就揭發他，讓社會的輿論去評判，去淹沒他們！
所以，曉曉，你要恨就恨我吧，都是我一個人的錯。都是我威脅力風，所以他纔會離開！
曉曉，看在他是你父親的份上，求求你救救他吧！只要你願意救他，你讓我怎麼做都可以！我楊青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
曉曉！再怎麼樣，你這條命也是他給的。曉曉求求你，救救他！”
咚咚咚！
楊青就這樣放下架子，放下尊嚴，當着三座墳墓的面前，給曉曉不斷的磕頭。
終於在第三個頭落下時，曉曉開口了。
（本章完）